第六百零六章貌合神离
此时随着脚步声的走近,楚王还是有些心惊,毕竟他现在才能凭脚步声分辨出来者中有子西。
而子西身边还有几个护卫,而这些护卫与奴仆的脚步与子西很难区分,可孟赢刚才就能听出,说明孟赢不仅凭的是脚步之声,还有对每个人身形姿态的把握,甚至于能分辨子西内息的运转与其它人不同。
由此可见,孟赢这半年多来的闭门修练,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
楚王并不知道孟赢的深浅,可他却知道孟赢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甚至不是一个简单的老妇人。
处先祖平王开始,她就一直地楚国朝堂争斗,保证了昭王上位,又保证了他的上位,在她的身上处处体现着普通之人难有的野心与欲望,还有善于朝堂之争的手段与权谋。
所以此时任她楚国享有如此尊贵的身份,又这么大的年岁里,依然要闭关修练,提高武技修为,说明她还有得而未得的东西,心里还有欲望没有实现,并不会像普通年暮之人一样,心里坦然而平静,这让楚王也是心里泛起一阵寒气。
此时子西一个人走了进来,护卫与随从都留在了花园外面,在距楚王一丈之余,停了下来,稍作停顿,正了正衣冠对着楚王一揖。
“老臣叩见王上。”
“子西叔父,何必多礼,快来坐着,正好本王一个人闲着无聊,也想与叔父聊一聊。”
楚王拿起茶壶,这才发现上此时水已凉了,而刚才一直与王祖母在说话,竟然未斟茶倒水,到是有失礼数。
“来人哪,再沏壶茶来。”
楚王对着后院呼了一声,两个宫女这才缓缓后门走了进来,收拾了旧壶,清理了桌面。
而子西也在刚才孟赢所坐的地方坐了下来,并不言语,看着楚王有些疲惫,脸上也是现出忧虑之色。
“王上,是否因此时楚国周边的局势而烦恼?”
“是呀,此时楚国三面受敌,不仅是本王忧虑,就连满朝文武都在替楚国而忧,可是时势如此,本王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听凭天意了。”
楚王叹了一口气,此时茶已沏好两个侍女端了上来,则楚王却直接接了过来。
“你们下去吧,本王要与子西叔父多坐一会儿,你们就不必等着侍候了。”
楚王呼退两个侍女,亲自为子西斟着茶,手提着茶壶却斟得很慢。
“王上,还是由老臣来吧,我看王上身疲力竭,若是不便,我看老臣就先回去了,免得叨挠王上休息。”
“无妨,本王也只是心有烦忧之事,到并不累,难得子西叔父来此,本王与叔父这些时日也少有相聚之时,现在无人到可以说说自家话了,以解本王的烦忧。”
楚王放下茶壶自己斟好茶,自己先喝了一口,这才抬头看着子西。
“王上想来不该烦忧,列国之势向来如此,此起彼伏。
楚国若欲中兴,自然会受列国不满,引起列国敌视,列国之中少有人希望其它列国现强盛之记的。
对于此时秦、晋对我楚国之势,左相大人年前早有预测,相信他也有应对之策。
此次北上抗晋,有左相大人挂帅亲征,相信晋国不会敢越雷池半步。
至于秦国,左相大人出使秦国,秦国回礼十五车,到比我楚国所送之礼还要多出五车,由此可见,秦国虽然陈兵于秦楚边境,却一直都不敢侵入我楚地,说明秦国也只是一时作势则已,并不足忧。
老臣觉得吴国此次兵出巢邑三城,到是来意不明,不得不防。
听闻此次左相大人出使吴国,竟然让吴王夫差亲率文武百官十里相迎,如此冒昧之举,到让吴王夫差下不了台。
看起来此次吴国趁晋国出兵之机,同时阵兵巢邑三城,也并非没有歧途,对楚国窥视之意明显,实要提防。
只是不知巢邑三城城主白公胜所率一万兵甲是否已经遵令北上龙城,这也正是老臣担忧之事。”
楚王一听,看了看子西一脸的愁容,想起刚才进院之时脚步轻松,看起来面带喜色之态,实有天壤之别。
此时一说起国事,脸色立马变得阴郁起来,像是真的对于楚国现在的形势十分担心一样。
楚王知道,子西是明知故问,对于白公胜的行踪,或许他是最清楚的,此时问起,也是故意想试探于他,所以也是才显十分忧愁的样子。
“叔父,白公胜是本王的堂兄,是子建叔父的亲生儿子,应该会遵本王号令。
他以前一直在外流离,寄人篱下,得叔父不计前嫌,这才能回到楚国为国效命,成为三城城主。
这二年来,他在巢邑一城,严谨治城,与民共苦,与民同乐,到也受一方百姓拥戴。
而且二年前他受封城主之时,当着我楚国满朝文武群臣说过,忠于楚国。
此时楚国危难之时,正是我楚国王族身先士卒,为楚国排忧解难之时,本王相信白公胜的一万人马此时已到了龙城。
为摆渡他的这一万人马,本王还着水师统领吴仁将军在风陵渡水师码头等着巢邑大军。
此时吴仁将军并未回复军情,也未通报异情,想来是按原计划进行,没有什么意外。
对于吴国出兵巢邑,还真的并不为惧。
想来白公胜这二年来,巢邑也不会只有一万兵甲,至少也有三五万,就算此次抽调一万兵甲,也不伤其身。
再者,此巢邑三城是二年前吴王夫差亲自归还于叔父,说明吴国并不会真的在意此三城,吴国不会如此不智,竟然要再费五万大军来重夺此三城。
况且就算是五万大军,若是对上三万巢邑楚军,也未必能够攻下三城。
这一点吴王夫差虽然傲慢自负,可却也懂兵法,听闻他是孙武之徒,得孙武兵法精要,这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刚才叔父提到的十里相迎之事鬼谷先生一事,到并不假,而这也到符合鬼谷先生一贯的作风。
只是就算吴王夫差因此事心有怒气,也不会真的就与鬼谷先生反脸。
若不然,他也不会亲迎了。
既然亲自率百官十里相迎,又怎么会再迁怒于人。
此举本是鬼谷先生为吴王夫差赚得贤名之举,若是自愿相迎之后再迁怒于人,反而会让人觉得夫差胸无容人之度,表里不一。
叔父,你觉得夫差能在三年前当上吴王,他会是这样一个不懂时势的小人吗?”
楚王还是把对白公胜的信任,与对吴王夫差的认识以及分析说得清楚,并不怀疑白公胜,对于鬼谷王禅更是不仅不责,反而为鬼谷王禅开脱其傲慢之情,最后再反问起子西,也是让子西有些意外。
子西刚才只是在试探于楚王,想知道楚王会不会对白公胜生疑,若是对白公胜有疑,那么自然会有所准备。
而若楚王有了准备,那么司马子节以勤王的名誉回兵护卫楚都,就失去了机会。
此时楚王表现得对白公胜十分信任,所以子西虽然被楚王反问,可正好证明楚王对白公胜没有防备,对司马子节就更不会有怀疑了,心里才放下心来。
“是,老臣糊涂了,白公胜侄儿从越国回楚,也是老臣举荐。
至于他能当上三城城主,也受左相大人推荐,得王上恩宠,他应该是对楚国感恩戴德,不会有其它异心。
此时楚国三面受敌,想来白公胜侄儿一定会听从王上旨意,率军北上龙城,以助左相大人守护我楚国疆土。”
子西说完,楚王到是看着子西道:“对了,子西叔父,你不提起白公胜,我都忘了子节兄上雍城的一万楚国兵甲,此事是由叔父办理,而且军中指令也是由叔父亲自下发的,不知现在子节兄是否已到了龙城?”
“回王上,此旨意是老臣亲自派人送去的,可老臣考虑到上雍城外还有十万秦国兵甲,所以旨意之中老臣私自让左司马子节秘密调遣,迂回迁移,以迷惑于秦国,让秦国不知道此时上雍城还有多少我楚国精兵。
刚才接左司马子节的军报,他已绕道而行,应该在这两三天之内就可以到达龙城,还望王上放心,决不会辜免王上信任,更不会延误了左相大人的战机。”
子西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册军报,看样子是刚送到令府的。
楚王一看,却只是放在桌上,并不打开。
“有劳叔父了,是本王疏忽,还是叔父考虑周详。
秦国边境有十万大军,虽然鬼谷先生出使了秦国,而秦国也表示愿意与我楚国长交友好,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上雍城空,那么秦国之兵就会趁虚而入。
列国之交本就重利轻义,有的时候确实不可以用常理度之,就算是父子兄弟又能如何?
既然子节兄已带兵去了龙城,本王也就放心了,这一切军务还是由叔父料理吧。
你看本王现在这些时日也是弄得焦头烂额的,实在有些心烦意乱,幸得有叔父帮忙打理,若不然楚国此劫还真是难度了。”
楚王其实心里明白,司马子节的一万兵甲其实早就出了城,这一切楚王十分清楚,而且也有回报,并非随意猜测。
只是司马子节的这一万兵甲,并不会直接去龙城,而是伺机回楚都,而所有的时机都在白公胜身上。
司马子节的时机必须等白公胜反叛事实俱在,造成既定的楚都内乱之后,他才会打着勤王之师回楚都,以清剿白公胜。
而且楚王也知道,楚都此时除了他的二千护卫之外,楚都城中世族权贵每家每户也都在增加护院兵甲,而子西府的门客以及收买的江湖杀手也不可小瞧。
这些人都在等着白公胜反叛,只有这样才能借刀杀人,除掉他自己,而司马子节及子西也才能趁势夺得楚王之位。
也正因此,所以子西对此次北上主帅之选并无异议,就是因为他们还有其它歧途。
若是子西与左司马子节对楚都没有奢念,那么此次三面受敌,正是司马子节立功大好机会,将来司马子节可以顺势做上楚国令尹之位,子西与子节是不会放过了。
当时王禅离开之时,就曾预言,那时王禅是怕楚王不相信子西与子节会造反,就以主帅人选来判断子西与子节的意图。
若子西与子节对此次主帅人选并不在意,那以说明他们有造反夺位之心,不会在意主帅为谁,甚至会故意避嫌。
若是对主帅力争由司马子节担任,那以说明子西、子节只是想贪功念权而已。
那么王禅必然会有其它应对之策,以解白公胜反叛之事。
此时的楚王与子西,虽然是叔侄一起聊天,却也是貌合神离,都在试探对方。
子西想知道楚王有无防备,而楚王想验证子西是否会如王禅预测的一样。
“老臣也年老体衰,实不能为王上分忧,心里有愧,此时楚都护卫薄弱,还望王上保重身体。
听说太后也回了越国娘家,不知此事又是何故?”
“叔父,至于母后之事,本王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他此次是要回越国祭奠越国先王,也就是本王的外祖父,到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越王勾践派了使臣,亲自来接母后回越,本王虽然是楚国之君,对于母后娘家之事,却也不好过问。”
子西一听,脸上微微一动道:“原来如此,这到也让人放心了。
我以为此时晋、秦、吴增兵于我楚国边境,而越国也是想趁此机会也侵扰我楚国,那楚国还真不得不提早作谋算。
现在听王上一讲,马上就是清明,到是与太后孝顺之意相符,如此到显得老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王上原谅。”
“叔父也是为楚国谋算,多考虑一些总是好的。
何罪之有啊,又何须本王原谅,叔父忠楚爱国之心,本王十分清楚。
当年先王在时,就一直依重于子西叔父,为楚国操劳大半辈子,如今年暮还要为本王操持,实在难得。
本王现在身边无人,更是视叔父为楚国栋梁,是我楚国中兴的希望所在,叔父就不必为此忧心了。
越国与我楚国只有偏南一些荒芜之地交界,若越国想攻我楚国,只能绕道而行。
若是如此,实在有些费周折了,更何况,我南方楚地,也有驻扎少量兵力。
若越国也敢侵我楚地,只要舍一两城池,调集重兵即可阻拦越国兵甲入楚。
而若越国兵甲长驱直入,那以就是孤军深入,本王只要再征兵甲,就可让他们深陷楚国。
再者,现在吴与楚交好,若越国有动,难道越国就不怕吴国攻越吗?
越国现今之忧,在于吴国,而非我楚国,所以越王勾践当也明白此势,不会徒劳与我楚国为敌,这样也会让母后左右为难,想来越王勾践这点情义还是会给的。
此事叔父到无需担忧,连鬼谷先生都从来未考虑过越国。”
楚王听子西说起越国之事,心里也不得不防。
此次他的母后在此关键之时离楚回越,看起来越国真的必然会有动作。
而子西向来不会无的放矢,那么子西此问,就该是有备而问。
若说这白公胜今夜或明日偷袭楚都,想来司马子节也只会在这几日入驻楚都,这样若自己这个楚王死在这一场内乱之中,那么最后的得利者必然是司马子节。
而子西这样问起,一定是为将来而谋算。
二年前鬼谷王禅回楚,而促吴楚休战交好,而越国方面自然也不舒服,他的母后就已因此闹着别扭回过一次越国。
而子西似乎也不喜欢吴国,是因为当年子西抗吴,一直受吴国之辱,百无一胜,而他引兵入楚,欲图谋害昭王的意图也未能实现,所以对吴国并没有好感。
若此次子节当上楚王,那么再次联越攻吴或许也是子西必然之举。
看起来子西此时已为将来司马子节当上楚王在谋算,若能与越国联手攻吴,那么很有可能一次灭了吴国,这样楚国有利,而越国则更加有利。
可楚王也知道,吴与越不论任何一国灭亡都不利于楚国中兴,毕竟两强变成一强,失了牵制,这样对于楚国威胁会更大。
而若三强并立,那么相互牵制,这样楚国就会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候来革兴,来中兴楚国。
这也是王禅的谋算,为楚国中兴赢得时间,而楚王也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如此正好,有王太后作为楚与越国之间的桥梁,那么越国对楚国还有情义,至少楚国还不是孤立的。”
子西说完,一个侍女则端着一个药碗,缓缓走来。
“王上,该吃药了。”
侍女有些胆怯,都不敢抬头看楚王与子西令尹。
“你看我都忘了,还是宫女记得准时,你放下吧,本王自己喝就行了。”
楚王知道这是化武的计谋,意思就是要让子西认为自己身体有恙,难与处理国事。
“王上身体有恙?”
“是呀,这几日烦心之事太多,晚上难与入眠,这才有些受了春寒,内焦则外寒之症。”
楚王说完,抬起碗来就一口饮尽,脸上的表情也是难与形容,毕竟良药苦口。
紧接着子西看楚王脸色难看,就双手端起楚王的茶碗亲自递给楚王。
楚王也是并不忌讳,更未在意,接过来就借着茶水漱了漱口把嘴中的药一起再咽进肚里,这样反而好得多了。
“还望王上保重身体。”
“谢叔父关心,刚才本王说了,要让叔父多操持操持,现在列国形势紧张,而楚都护卫薄弱,也让本王担忧。
自吴仁将军调入水师之后,楚都二千护卫一时也是群龙无首,而本王这段时日烦于列国之事,又难与管束。
为保楚都安全,此事就交与叔父代本王管理一段时日如何?”
“楚都护卫都是王上亲卫,本来作为人臣不该管束此事,怕引人非议,说老臣恋权。
可既然王上身体有恙,作为叔父,老臣也不敢不为王上分忧,此事王上大可放心,楚都若还有妖人敢作乱,老臣纵是拼得一死,也要护住王上周全,保楚都安然无恙。
我看王上身体有恙,刚服用了药,还请王上回去休息,老臣也不敢再叨扰了。”
子西说完也是站起身来,而楚王则从?中掏出亲卫的指挥牌子递给子西。
“一切有劳叔父了,本王就不相送,还请叔父慢行。”
子西接过令牌,十分小心的收回?中,这才一揖,躬身退着出了后院。
楚王看着这个年暮的叔父,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今夜一走,或许就是永别,叔侄相斗,最后的结局不用言明。
他知道子西也明白其中之意,当然更清楚白公胜的行军踪迹,此时应该已在摩拳擦掌,等待攻入楚都了。
而楚王也明白,若是将来自己平叛了此乱,自然不会再心慈手软,清除子西与子节,势在必行,而结果自然是一死。
这一次子西来探望于自己,或许也是君臣见最后一面,正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势,谁也改变不了,因为每个人的欲望不一样,就决定了两人势必是水与火,无法相融。
这就是列国之中大部分王族子嗣的悲哀。
父子兄弟,叔侄之间永远难与真的一心一意,只或许只有在大周称雄的那些年里有。
当年周公扶助天子之时,天子年幼尚小,而周公在权在握,主载着大周一切事务,当时有不少人说周公会夺权篡位,可后来周公扶助天子成人之后,却还政于他的侄儿,并不恋权,自此引退。
而且周公扶政之后,为天子制礼,以约束于天下臣民,最后功成身退,成为大周典范。
而受周公影响,后来的列国在继位之上,也一直奉行着严格的长子继位之规,而非最早的兄弟相继。
也只有少数列国有兄弟继位的传统,可经吴国吴王阖闾的夺位,让整个列国都为之而变,吴国受列国小视,被视为礼崩乐坏的典型,可大家都知道,其实包括楚国、齐国、晋国等列国都是如此。
而现如今列国之中礼崩乐坏,非是一国之形,而是列国皆是如此,这才让列国纷争不断,而民生为艰。
个人在脱离礼制之下,为了野心与贪欲,最终都会走向对立,走向仇杀之路,走向一条难与回头的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