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冷哼一声,便乘了小轿又去找自家侄女。
霍枕宁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此时尚在梦中,长公主生生等到午间,才等到了她起身。
看着自家侄女慵懒地伸着懒腰,长公主单刀直入。
江微之垂眸,有些不置可否。
长公主看着他清俊英挺的绝俗样貌,有些可惜——此人比她府上这些美男子不知俊了多少倍,只可惜出身显贵,绝无与她相好的可能。
“胖梨,你回去拆你爹的屋子吧,他屋子多,随你怎么拆,啊,乖听话,你心疼姑母一回,回去吧啊,回去想几时听戏就几时听。想拆哪间屋子就拆哪间屋子。”
霍枕宁动了动脖子,双眼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姑母。
江微之嗯了一声,道:“殿下还请同公主商议,臣一切听从公主懿旨。”
长公主轻乜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
“就你这般主意大的,人头打出个狗脑子的,还知道听她的?”
二人回身望去,正是新蔡长公主霍苋。
她大概也没有睡好,一脸的倦容,又听到了方才郑敏说的什么“公主折腾了您一夜”这等话,神情就紧绷了起来。
郑敏也打着哈欠的过来,间殿帅立在廊下,站姿罕见地没有似往日一般英挺,吓了一跳。
“殿帅,公主可真能折腾您呢,整整一夜啊!”
往那游廊上的柱子一靠,困顿之意浮上面容。
公主太能折腾人了。
霍枕宁领着人扬长而去。
这话说的,江微之刚斥了一句,便听外头有人轻咳了一声。
“江殿帅,您还是将公主带回去吧。再待下去,怕是本公主这所别院,就保不住了。”
“你要同公主闹呢,就回去闹,本公主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两位大佛。”
她望着眼前这原本雅致的小院。
正房的窗棂子全掉了,门板也被拆的干净,再看自己的脚下,一片狼藉,简直像案发现场。
这一宿的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好容易趁着乐曲停歇的时候眯上一会儿,那一厢“四郎探母”又哭上了,直将他折磨地痛不欲生。
为了不让公主计谋得逞,他晨起翻出横梁,悄悄地上了房,从房顶上去到别院,洗漱更衣,收拾的齐整才过来的。
“您这里我着实也睡不着——兰桨带错了枕头,害得我睡不好。”她没听出来姑母的逐客令,反而抱怨起来,“我得回去了,大过年的不陪爹爹,我怕他老人家又骂我。”
说句实话,她是想爹爹了。
长公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送你几个阉人,全是新来的,”长公主见她肯走,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霍枕宁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摆了摆手。
“免了免了,您留着自己用吧。”
于是,才来到此地的第二日,霍枕宁一行人便准备返航了。
算着一个时辰的路程,午间用了饭再出发,回到禁中再用晚膳正合适。
出了长公主府,山路被雪覆盖,马蹄上纵是打了防滑的马蹄铁,仍旧走的忐忑。
江微之遥遥地跟在队伍最后头,见状,奔在公主马车之侧,高声吩咐禁军上前,扶住马车车辕,缓缓地走起来。
山路崎岖,路面又全是积雪,霍枕宁在车中握着手炉,打着瞌睡。
江微之策马护在马车一侧,一手搭在了马车的车窗上,突然有些失落。
从前,霍枕宁坐马车,一定会探出头去,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
可如今,身侧的马车里,静悄悄的,一丝儿声音不闻。
他犹豫了一时,用指节敲敲车窗,轻声道:“公主是不是怕前方有猛兽出没,才这般安静?”
霍枕宁在里头听到了,脑海中浮现了他昨日绘声绘色描述的,那些长虫僵尸,吓得抱紧了自己。
她很恨地嘟哝了一句不要脸,立刻便扭了头,悄无声息地歪倒在车内的软垫上,不愿搭理他。
江微之想起那一日临来之前,陛下对他的嘱咐。
“朕的女儿虽然娇纵,心地却是极为单纯良善,如今朝堂后宫风云诡谲,你既然回来了,便要替这么多看顾她一些,切莫走了外路吃亏受苦。”
昨日公主着轻纱衣,轻薄透肉,一双玉臂搭在汤池边上,而边上竟有六个绝美男子相伴……
这一幕给他的刺激,不啻于六月飞雪,冬日惊雷。
步履匆忙间,已然出得鲤鱼山,可雪却越来越大了。
风也越来越大,夹带着雪粒,向着人脸上砸过来。
所有人都顶着风雪往前走,霍枕宁在车中冻的瑟瑟发抖——即便是车中生了薰笼,手中握了暖炉,可北风肆虐,从车厢的各个角落钻进来,令人顿生寒意。
木樨将公主搂在怀中,焦急地去问外头的情形。
“还能不能走?”
便有赶车的宫监寒着嗓子喊:“咱们这架马车又大又笨,怕是拉不动了。”
也难怪拉不动,公主的这架马车黑榆木打造,像一栋小屋子似的,北风这般张狂,必然是行的缓慢。
“这风再这么刮下去,怕是耗至夜晚,也回不去。”木樨喃喃道,“太危险了。”
窗外有清朗之声响起:“木樨姑姑,请为公主披上斗篷,盖上头脸,我骑马带公主回去。”
木樨想到也只有这样了,点了点头,还未说话,身旁的小祖宗却早已按耐不住地高声道:“我不同他共乘一匹马。”
江微之心头黯然,被风吹的干疼的面上却不显露,高声出言:“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公主还请听臣的话。”
又在说她任性。
霍枕宁双手交握,被搂在木樨怀中,微微颤抖着。
“我宁愿死在风雪里,都不和此人共乘。”
江微之为之气结,可窗子里的娇软声音仍在继续。
“走不动就慢慢走,我不急。”
江微之望着黑云压顶的天空,鹅毛大雪自空中撒落,遮天迷地的,使人看不清前方。
若是不能及时离开,怕是要困顿此地,旁人尚可忍耐,可她怎么能?
江微之心急如焚,也不管什么君臣尊卑,停下马来,跃上马车,猛的将帘子掀开,欺身压进车厢。
他一把抓住霍枕宁的左手,再捞起一旁的斗篷,欲为公主披上斗篷。
霍枕宁的手腕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只气的七窍生烟。
又是这样自作主张!就喜欢这样自作主张!
她冷冷地任凭他为她系上脖前的绑带,再他抱她出去之前,右手用力,使劲儿地扇在他的面上。
天地茫茫,队伍早已停止了前进,清脆之声在这片唯有雪落之簌簌中,尤为的刺耳。
江微之的面上登时红了一片,他手上的动作略略停了一下,却又继续为公主带风帽。
她距他很近,快要额头贴额头了。
近的她能看见他干净清透的面庞上,挨过巴掌的那一处,犯着些红血丝。
她心中气恼,在他打横默默将她抱起的时候,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面上。
江微之垂眸,并不停下他的动作,他翻身上马,自有兵士将公主托起,扶上马背。
霍枕宁坐于他的身后,高大宽厚的脊背将飞雪挡下。
可她不愿抱着他的腰,僵硬的挺直背脊,坐的笔直。
江微之心下微叹,示意木樨将马车里的长长棉巾拿来,将公主同他自己绑在了一起。
霍枕宁知道他是要带她回宫,心里却仍旧抗拒。
江微之高声下达军令:“余二十人护卫木樨等人回宫。其余七十人,随我走。”
说罢,双腿一夹马肚,马儿扬蹄飞奔一路往京城驶去。
风声过耳,虽然大部分风雪都被江微之挡在了身前,可仍有一些吹上了霍枕宁,她有些冷的瑟瑟,不禁抱上了他的腰,缩在了他的身后。
马儿飞快,可风雪更快,在经过大山山脉时,那山顶上轰隆隆的,响彻天际,有些白茫茫的如海浪一般翻滚而来,山鸣海啸一般地席卷而来。
郑敏最为警觉,又是懂些天文地理的,此时遥望那片山脉,大惊失色:“殿帅,是雪崩!”
霍枕宁不知道什么叫雪崩,可听郑敏的语气惊惶,她也害怕起来,死死地搂住了江微之的腰。
雪真的崩落下来,夹带着泥石流,轰隆而来。
眼看着就要将他们掩埋在这片山脉之下。
江微之发了狠,死命地策马,可却仍赶不及大雪夹带着泥石流的速度——两人共乘,马儿已经不堪负重,跑不快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遥遥的前方雪和烟尘下,出现了一队精兵。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们是谁。
禁军步军指挥使姜鲤,而他的身侧却是那新科探花夏功玉。
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自江微之的身后掏出头来,大叫着姜鲤的名字。
“姜鲤,”她在江微之的身后挣扎,喊的用力,“带我回家!”
他们的身后是自高山滚落的泥石流,来势汹汹,若是被追上,怕是一辈子便交代在这里了。
江微之将身上同公主连接的绳子一把拽开,自己翻身下马,旋即掏出靴中匕首,狠狠地刺了马屁/股一刀,马儿吃痛,又减轻了一个人的重量,撩蹄子就跑。
江微之眼睛看着马儿驮着公主奔向姜鲤,足下踉跄了几步,轻声说了什么,接着,瞬间被身后的大雪吞没。
“你打我,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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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微之看着公主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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