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仗势(1 / 1)

连夜提审,几多酷刑,马温二人奄奄一息,全套证词已然在手。

端王爷,陛下之大伯爷,六十有二的年纪,本该颐养天年,他却变了态。

其人老态龙钟,却偏爱幼女,良家子不好得手,便由人拐卖幼女进献而来。

他倏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肃穆的殿宇中如山般伟岸。

“去取马温二犯的证词。”他冷冷抛下一句,大踏步往那关押案犯的丙牢而去。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专供朝中权贵享用的拐卖链,那顺义牙行背靠大树好乘凉,在帝京做大做强。

而那寿养斋的地底,埋葬了多少幼小的冤魂!

其后的势力是谁,再清楚不过,大理寺承办此案的官员究竟是被买通,还是不敢,亦或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江微之垂目看向那叠证词之首的姓名。

邓娥。

“马九银、温玉娴二人此刻正关押在丙牢。”他想到提人时发生的事,有些义愤填膺,“月前,卑职前去大理寺提人,却发现这马九银同醪糟娘子二人皆被释放,大理寺承办此事的官员一问三不知,态度蛮横。卑职千里追查,才将马九银捉拿归案,只是这醪糟娘子,却在返京途中被灭了口。”

去岁,霍枕宁开办养幼院,强夺顺义牙行肆铺,公主被掳,江微之炮轰寿养阳斋,由此牵出了寿养斋奸/淫幼女一案。

江微之嗯了一声,并不去翻看这些证词——关于这桩案子,他早已了然在胸。

“人呢?”

目送着公主入了仁寿宫,宫门缓缓关闭,江微之收起对公主的琦念,略稳了稳心神,疾步往殿前司去了。

殿前司的官署便在禁中,为陛下承办着天下之事,江微之步履深稳,才刚踏进殿宇,周意便托着官服而来,江微之长手伸出,锦衣一翻一转,便上了身,再由周意侍候着,束上玉带戴上官帽,再一转脸,已是一副冷漠严峻的神情。

用旁人的性命来替他作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郑敏对这桩案子深恶痛绝,听殿帅问起那案犯,详实而禀。

其后上达天听,陛下令京兆府严加审理此事,因背后牵扯了王公贵族,便移交给了大理寺,却迟迟没有下文。

年后,江微之再度接任殿前司指挥使,念及此案,却发现,大理寺卷宗含糊、案犯无罪释放,那寿养斋地下近百具幼女尸骨,无处伸冤。

再之后,齐国公深陷封龙岭,其后为国捐躯,举国悲恸。

寿养斋一案,便一再搁置下来。

他往那长案后的髹金的圈椅斜斜一坐,自有郑敏上前来报。

“寿养斋一案一共六十七份证词,皆呈在案。”郑敏平日里四六不占,办起事来倒是正经严肃,他捧着一沓厚厚的状纸,呈在了长案前。

那温玉娴尚且有几分良知,将所知所行的一切全盘招供,只那马九银忌惮背后势力,口口声声愿赴死,只不过郑敏将他那琵琶骨对穿上锁链,他便立即招了。

手上的一份朝臣名单沉甸甸,其中不乏抬脚震地三声响的侯爵高官。

郑敏家有稚子幼女,感同身受,他躬身回禀,有些担忧。

“这六十七份证词,二十一份出自被殿下解救的那班女童之中,二十六份是出自秦楼楚馆,当年那些被□□的女子,泰半都沦落妓馆。还有二十份则出自那寿养斋中的下人——自事发以来,已有多名寿养斋的仆役被害,卑职拼力才将侥幸逃脱之人护住。”

此时天光大亮,日光照射进殿宇,充裕温暖。

江微之舒展了一下筋骨,身后跟着郑敏等人,大踏步向着光明走去。

“去大理寺。”

大理寺评事赵骁一身官服,架子摆的十足。

江微之不显山不露水,跟在郑敏身后,并未通报家门,在他的身侧,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头戴帷帽,虽不能看清她的面目,但她抖动的肩头,却能感受到她的恐惧。

“此案首告、证词、证人、案犯皆在,为何匆匆结案?”郑敏问的犀利,直问赵骁的脸上。

赵骁眼望着不过一介武夫的郑敏,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毕竟他背后有人,有何可惧?

“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为何不能结案?”赵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神态却是极其倨傲。

“并非你情我愿,是□□。”郑敏还未出言,身旁的小姑娘邓娥已然颤抖起来,她的身后是她的父亲,以手承托着她瘦弱的身躯,她抬头质询,“我同二十一名女子,被人拐卖至寿养斋,其中有六人受到了那人的□□!怎么能是你情我愿!”

她激动的样子落在了赵骁的眼里,却换来了他愈发尖刻的嘲讽:“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一口一个□□,害臊不害臊?行了,这案子已然结了,你们殿前司愿意掺和便去掺和,不要牵扯咱们大理寺。”

郑敏平素不爱生气的人,此时已然激愤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不住的颤栗的小姑娘邓娥,还未及出声,却听有一清冽冷峻之声传来。

“害臊?”江微之自郑敏之后缓缓而出,冷漠严峻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嘲讽,“该害臊的人是谁?大理寺就是这般办案的?”

他环顾四周,这威严的所在,审理朝臣犯案之地,竟也能沦为庇护不公的保护伞。

他来此地,不过是想瞧瞧,这大理寺究竟如何审理这一案件的,此时却觉得无任何必要。

“来人,将此人抓起来。”他不留一丝情面,仰头去看那上方高悬的“执法持平”,冷然一笑,“再将这块匾给我砸了!”

那赵骁被禁军的兵士按在地上,不断地挣扎呼喊:“你是何人,竟然还抓朝廷正六品官员!胆大妄为!”

江微之回转身,玉带之上的凶兽狴犴青面獠牙,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不公统统咬烂,他冷眼看了地上的赵骁,面上波澜不惊。

“大理寺少卿、寺正皆称病,独独留你在这里犬吠。”他提脚踩上这赵骁的脊背,脚下用七分力,生生将他的脊梁踩压在地上,听着脚下这人有气无力的喘息,“执法持平,凭你也配?”

那赵骁被踩压的喘不上气来,却仍旧恨恨出言:“这匾额乃是□□御赐,你是何方神圣,胆敢对□□不敬。”

江微之一脚踩上他的头颅,重重地将他的脸砸在了地上,那赵骁被砸的面上流血不止,面容尽毁。

“你也配要脸?”

环顾这大理寺府衙,一干主簿、衙役、司直无人敢出声,皆被这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狠辣镇住。

江微之松开脚,郑敏立时上前为殿帅掸了掸鞋上的灰尘,扬眉吐气。

“点二百禁军、调军器局三门大炮,去端王府。”江微之沉声吩咐,出了大理寺。

天光丰足,日光洒在他的肩头。

年轻的殿帅,想着这些时日查访寿养斋一案,越查越惊心,待看到有二十余无家可归的少女被安置在养幼斋,公主令人日夜保护,才免受残害,他的心愈发地柔软起来——公主的心不染凡俗,太过美好良善。

他为他从前的冷漠偏见而感到羞愧,羞愧的无地自容。

手里有一张名单,其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牵涉此案的朝臣,物证人证皆有,收拾了首恶端王,才能收网捞鱼,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除尽恶臭,还天地之清气。

端王府位于南府门街,占地八十余亩,极尽奢华。

二百禁军浩浩荡荡集结端王府门前,周意搬来一把髹金圈椅,殿帅往那椅中一坐,身子微斜,面容不复平素的朗月清风,多了几分斩金断玉的刚硬。

军器局少监郑雄大病初愈,他一言不发,抱着将功赎罪的心情,立在那三门大炮前。

端王府何等所在,早已得知了门前的情形,却仍是只派了那王府的长史在门前相询。

“殿帅驾临,还带了这么许多精兵,不知有何贵干呢?”那长史战战兢兢,想起了那一日这油盐不进的指挥使,轰了寿养斋的大门。

江微之懒怠应付,郑敏将一张拘捕令高高扬起在长史之前,高声道:“吾等奉命拘捕端王霍毓昌,若还想保全颜面,便将你家王爷请出来罢。”

禁军围府,大炮逼门,还怎么能保全颜面?

长史心下自忖,却迫于指挥使的威仪,嗫嚅道:“王爷请殿帅入府一叙……”

江微之哪里耐烦同他寒暄,长手一扬,那军器局少监郑雄闭了闭眼,心里喊了一句豁出去了。

下令开炮。

震天撼地的三颗大炮直直落在了端王府的大门,登时将端王府的大门同前庭轰成废墟。

硝烟弥漫、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端王府里奔出来许多人,领头的是那老态龙钟、形容变态的端王霍毓昌,他被几个下人扶着,捂着胸口,遥遥地冲着江微之大发脾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王!”他扯着嗓门,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本王乃是陛下的亲伯父,太后娘娘也要叫我一声皇兄!这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尊敬本王?胆敢轰本王王府,你仗的是谁的势?”

江微之面上无风无雨,扬手令人抬上一具具自寿养斋挖出来的森森白骨,其间还混有尚未腐烂的尸体。

他还未及说话,却听有人高声唱道:“梁国公主驾到。”

一时间满街满巷围着的百姓相携着跪下,山呼着千岁殿下,虽参差不齐,却极有威势。

禁军分列两旁,梁国公主霍枕宁自那华丽的马车上被扶下,轻轻杳杳的向着江微之走来。

同平日里煊赫明艳的面容不同,今日的梁国公主多了几分的雍容。

江微之心里忽地便山呼海啸起来。

他迎着日光,对上了公主的一抹笑意。

有些心意两相知的默契,在二人之间流转。

江微之转身面向那楞在废墟前的端王霍毓明,唇畔眼梢皆是洋洋的得意。

“本帅仗的,便是梁国公主的势。”

作者有话要说:一定有仙女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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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指挥使江微之眼下要办理的这一桩事,的确是要夺人性命,抄人家产,毁人根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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