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小玉郎梗着脖子,一副蛮不服气的架势,昨个儿你也亲耳听到了,云老板跟我俩是朋友,我俩是给朋友捧场来的。你要不让我俩进,那就是不给云老板面子,到时候你的饭碗子保得住保不住还不好说。”
“哎呦,吓唬我呢?”黑脸儿小子抱着肩膀,朝地上障口唾沫,我要非不让你俩进,你俩还敢打我不成?
小玉郎刚要说话,杨超给拦住了,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哥哥,您辛苦。我这位朋友脑子缺根弦儿,他不大会说人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话,袁佑源把几枚铜钱塞进黑脸儿小子的手里,“这个您拿着,买碗茶水喝。回头有机会,我请您下馆子,好好答谢您。您高高手,让我俩进去吧。”
黑脸儿小子把铜板在手里颠了颠,说一句:“这还像人话。跟我进去吧,刚才跟你俩逗闷子呢,云老板特意让人留了一张桌子给你俩,你俩好大面子,回头别忘了在云老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到多会儿,也忘不了您的好。”
领到一张桌子前,黑脸儿小子说:“就这儿了,你俩坐着,我还有事儿。”
“您忙,您忙。”
客客气气把黑脸儿小子送走,杨超坐了下来,摇头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才是人坐的地儿。”
高桌高椅,擦抹的干干净净,椅子带棉垫儿,桌子上分别摆着四碟果品,白瓜子、黑瓜子、青萝卜片儿、还有几枚槟榔果儿,一壶茶水,两个盖碗儿,茶壶套着棉套儿保温,小玉郎紧忙给小袁和自己倒了一碗茶,茶叶虽说不是什么上品货,但也扑鼻儿香。
“袁爷,请茶。”
小玉郎乐得满脸飞眉毛。
杨超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而后闭目靠在椅背上,一脸满足。
这才是一个人该享受的,而不是似昨天那样蹲着小马扎儿缩在椅角吾晃里,漫说茶水,连口冷水都没有,还要被人冷言冷语地奚落,尊严都丢尽了。
如今,尊严回来了,杨超又变回当日没有败家之前的袁大少爷了。
此刻已经座无虚席,楼上楼下都已经坐满了来看云翠仙的爷们儿,杨超不屑去看他们,认为他们都是庸俗之辈,他们完全不懂得情操,他们来此只为看美人,而不是为听这绕耳三日、醉人心扉的雅调儿。只有他杨超,才真正懂得云翠仙唱词中的悲悲戚戚、卿卿我我。
他闭目不看,充耳不闻,只沉浸于昨日云翠仙唱的黛玉葬花中。但小玉郎闲不住,这小子伸长脖子,左看右看,嘴里不住地唠叨着:“嘿呦,徐老祖又来了。呀,孟老秀才也来了。嘿,还有盐务署的孙三爷……那不是哨子崔么,他一个耍胳膊根儿的臭混混儿,也懂得文雅了?那是谁啊,眼熟,嘿,怎么这么眼熟呢,谁呢?
他冷不丁在杨超的肩头猛拍了一下,把正在闭目养神的杨超吓了一激灵,气呼呼地质问他:“你干嘛啊?犯羊癫疯了啊?
“不是,不是,你看你看,那是谁啊?”
说着话,小玉郎抬手朝着远处的一张桌子上紧指。
杨超扭过粗脖子,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扭回头对小玉郎没好气地说:那不是哨子崔么,身边那女的叫金飞凤,原先是个窑姐儿,现如今是他的老相好。怎么,你混街面的,这都不认得啊?
小玉郎急赤白脸地说:“不是说哨子崔跟金飞凤,这俩我都认得,你没看见还有个后生么?
“后生?”杨超仔细看,对,可不是么,有个长相俊美的男子挨着金飞凤坐着,正在跟哨子崔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
杨超看着那俊美后生十分眼熟,他见过,一定见过,这是谁啊,怎么这么熟悉呢?他仔细想,绞尽脑汁去想……
突然,他双眉一紧,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认出那人是谁了。这怎么可能呢?怪事,怪事,不能够,但的的确确是他……
小玉郎压低声音问:“你看出他是谁了?快告诉我,他是谁?”
杨超扭脸看着小玉郎,接着把嘴巴凑到小玉郎的耳根子旁,说出四个字。
小玉郎脸上顿显惊讶神情,慌忙又朝着那人看了几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低声自语道:“还真是他!我的天啊,他变脸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未容他俩多想,锣鼓点儿敲打起来,上来一个老婆子,正是侯四奶奶。
一见是侯四奶奶,大伙儿无不叫好。
侯四奶奶穿着打扮不俗,尽管是个六十老妪,精气神儿多会儿都是足足的,丝毫不显老迈。她先是朝四外作个揖,而后清清嗓子说了一溜吉祥话儿,全都是奉承大伙儿的套路词儿,结尾抖个包袱,把大伙儿逗得哄堂大笑。
这一笑,杨超和小玉郎就把刚才的事情全忘了。
侯四奶奶今个儿来了兴致,她要亲自唱上一段儿答谢各位爷的捧场。
侯四奶奶亲口唱,稀罕,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她究竟要唱什么。
侯四奶奶一扬手,让“皮靴”把弦儿拉起来,板儿打起来。
所谓“皮靴”,也就是负责伴奏的人员,一水儿男性,因此又叫“男伴儿伙计呦,侯四奶奶讲究,今个儿她唱的是一段时新小调儿,这是个荤曲儿,叫《老头儿钻被窝》。
不光唱的好,还兼带动作戏,把大伙儿乐得前仰后合,没人不拍手叫好。
小段儿不长,唱完之后,侯四奶奶自个儿也跟着大伙儿乐,气氛一下就烘托到极致。
侯四奶奶又说了些吉利话儿,接着下了台,换上两个老头儿演了一段儿双簧。他们下去后,接着又上来个长得极为俏皮的小丫头唱了三段儿“段儿戏”,这才等到云翠仙登台献艺。
未等撩帘儿登台前,云翠仙先唱了一句“云遮月”。
好么,就三个字儿,换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接着,场子整个清净下来。云翠仙款动莲步走了出来,免不了又是一番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