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019章(1 / 1)

陈站长听完这话一愣,眨眨眼,半天用不敢相信语气问:“你……离婚了?”

这是多大一个事啊,她居然这么轻轻松松就说出来了?还说得好像跟今天在路上捡到了一块糖一样,让他一时之间微微有些错乱。

宁香点点头,回答得依然很干脆:“昨天刚办手续。”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且见不得人事,所以并不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污点或者耻辱,更不会藏着掖着不敢让别人知道。

哪怕全世界都用异样眼光看她,她自己也要把腰挺直了。

陈站长看着宁香长长嘶口气,昨晚他回到家,确实听家里人说闲话,说有一对夫妻到革委会办了离婚。这事在公社很轰动,算是能震惊人全家稀奇大事。

但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宁香啊。他记得宁香嫁那个男人,好像条件挺好,是城里一个大丝绸厂副厂长,还要升厂长呢,唯一不足就是有三个前妻留下孩子。

嘶完这口气,陈站长又问:“怎么突然离婚了?”

宁香微微屏口气,然后松了道:“不突然,一开始结婚时候就该拒绝,当时立场不坚定,心里顾虑也多,过了这大半年,现在想明白了。”

自己想明白了就行,陈站长也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人。他工作是带着绣工绣娘搞刺绣,完成上面交代下来刺绣任务,绣娘私事可不归他管。

离婚算是伤疤一道了,估摸着宁香现在是装着很开心样子,所以他没再多往下八卦,只又把话题引回到正事上说:“有时间就行,那到时候你过来吧,好好学学。”

宁香点头应下来,又和陈站长确定好培训时间地点,便拿着原料回家去了。

现在她家自然就是河边那条小船,小船沿着河岸停在一株柳树边,远看细细如烟雾柳枝笼在船顶,转成墨色就是一副烟火与诗意掺杂意境画。

芜县交通靠水,许多人吃住都在水上,所以河面上最不缺就是船只。运输船住家船渔船,什么样船都能在河面上看到,所以宁香船并不是孤单一只。

只是林建东应该揣测到了她不想与人扎堆心理,所以船只停泊地方,与其他船只扎堆地方稍隔了些距离,难得地得了一小片安静区域。

别人喜欢热闹,住家船那都是挨着在一起,不少人家甚至都拥有自己一小片固定水域,跟地面上土地似,常年都把船停靠在那里。

宁香沿河走回来,目光不会四处乱瞟。她知道自己眼下满身流言蜚语,在村子里不受人待见,所以她也不会舔着脸去和别人套近乎,没意义事。

但她孤身独行不与人攀交情,却还是有人从船里出来看到了她,张口热情地招呼一句:“阿香去公社拿绣品啦?”

听到别人跟她这样打招呼,宁香确实有那么点意外。不过她不是不识好歹瞎冷傲人,好坏她还是分得清,便忙笑着回一句:“是呀。”

招呼着走过去了,心里想想也想得通。都是邻里乡亲,打小就都认识,如果不是关系到各家切身利益,人家看热闹归看热闹,并不会上赶着得罪人。

乡下人都这样,看热闹说闲话,在背后嚼舌根子谁都不客气。但说闲话归说闲话,如果不是彼此间有积怨,当着面还是很客气,淳朴好心人更是不少。

宁香拎着绣品原料回到自己船上,掏出钥匙开门进屋。进屋后立即打开窗子通风透气,坐到占了大半个房间床上,掏出绣品开始做秀活。

船上这两间棚屋实在狭小,她所有东西又都塞在里面,可活动空间更是不剩多少,大绷架是摆不出来,做不了面幅大绣品,只能做小。

昨天上午刚去公社正式离了婚,她事情在村子里正是议论热度最高时候,所以宁香这几天不打算去绣坊,打算避过了这阵子热度再说。

自古来世事再怎么变化,原理规律都是一样。不管是一个村子,还是一整个互联网,所有热点都是新压旧,热度一过也就没什么人提了。

谁都有自己日子要过,看热闹不过就那一阵子,动嘴巴动键盘叭叭几句,没人有那功夫一直盯着别人生活。自己生活,有是一地鸡毛事要去烦。

当然如果有积怨,那就会一直记恨在心里。比如她在江家和宁家,这辈子都不会是好人,永远都会是个毁了他们安生日子,不安分,坏女人。

宁香知道,他们会一直盯着她,盯到人生尽头也要等到她后悔那一天。

可是不好意思,她是不会让他们如愿。

宁兰可不是早上在学校门口遇到宁香,被她嗤了才气,她自从中秋那晚被宁香怼了几句,又被抽了一巴掌,就在心里积压下了怨恼和火气。

她在学校呆一天,上午上课时间全在走神,下午跟着班级去劳动,做事也是迷迷糊糊,钉耙差点耙同学脚面上去。

傍晚放学回家,背着书包垂头丧脑。刚到甜水大队地界上,她就把头又更低下去几个度,脚步也放得更快,几乎是用小跑炮回家。

现在家里名声不好,她实在不愿意被人评头论足。不管是人家说她爹娘没教好闺女,还是说她大姐不安分,或者再说到她和宁波宁洋,她都不想去听。

到家了帮忙胡秀莲喂猪烧饭,胡秀莲也是冷着脸不说话。之前胡秀莲还会絮絮叨叨骂宁香,现在木已成舟,她连骂也不骂了,只把恨意都憋在心里头。

她胡秀莲命苦,生了个这样闺女,让家里丢这样脸面。嫁了条件那么好男人不好好过日子,非要离婚丢人,把家里脸整个丢尽!

本来眼见着他家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宁兰还有三个多月毕业,到时候麻烦江见海托个关系,在县城给找份正经工作,不叫人羡慕么?

大女儿嫁得好,女婿是大厂长,二女儿有文化工作好,以后也不愁嫁。一家人再齐心协力供宁波宁洋上学,让两人读完高中,毕业也弄个铁碗饭捏在手里,多好日子啊。

到了那时,整个甜水大队,也不会再有比他家日子过得更好了。

多叫人羡慕日子啊!

她胡秀莲和宁金生,可以把头抬得高高地走路呀!

过了半辈子穷日子了,让人瞧不起,眼看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原本伸个手就能碰到,可是啊可是,宁香这个死丫头作死不干人事要离婚。

离了对她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

连累家里人一起,每天活在别人唾沫星子里,她现在开心了?

名声臭了以后找不到男人,没有男人为她遮风挡雨,没有家庭没有依靠,死了都没人埋!

想到这里,胡秀莲就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拿上洗衣棒杵死她个没良心死丫头!

刚好她恨得咬牙切齿时候,宁波宁洋两个人背着书包回来了。两人放学没有立即回来,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弄得跟两个泥猴子似,浑身都是泥,脸上还有伤。

宁兰看着他俩灰头土脸,再看到伤口,皱眉先问了句:“干嘛去了?”

宁波开口就是:“还能干什么?和人打架去了。”

胡秀莲眉心一皱,“要死,好好跟谁打架?脸都花了!”

宁洋喘着气道:“学校里人,放学路上笑话我们骂我们。都是因为大姐,她非要离婚,现在外头都是说我们家,都把咱家当笑话看呢!”

胡秀莲深深吸口气,转回头去自己忙自己家务事。她哪里不知道人家都在说他家,自从宁香要离婚事在村里传开,她就没怎么出门,实在是没脸出门。

她养好女儿,把婚姻当儿戏,结了婚还能闹着离。女人离了婚那就是不值钱二手货,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笑话,被人骂是活该!

可恨连累到他们当父母一起丢脸,连累到宁波宁洋被人指指点点,还被人打。

胡秀莲真是越想越气,气到恨不得杀了宁香去。

宁香无所谓外面流言蜚语,她在自己小船里做刺绣,做得眼睛和颈椎都累了,就拿着书出去在草地树林里到处走走,背背书顺手捡捡柴禾,或者拎水桶去附近井里挑水。

傍晚在外面逛着捡柴禾时候,恰好就看到了宁波宁洋和别毛头小子在互骂打架。本来她是想上去帮忙,但听到宁波宁洋说话,她就收住了脚。

宁波宁洋顶着一脸土灰,像两只凶狼崽子一样,冲别人恶声喊:“你要骂就骂她一个人,她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大姐了!我爹娘说了,她离了婚就不是我们宁家人!她事和我们家没关系!你再骂我们,撕烂你们嘴信不信?”

呵……

撇得够干净……

眼见着宁波宁洋和几个毛孩子抱头扭打在一起,几个人抱在地上打滚,我骑你身上打你两拳,你骑我身上呼我两巴掌,她都没有再往前上一步。

看一会后,她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走了。

沿路再捡些柴禾,嘴里念念叨叨背些课文,回去自己小船上。

回到船上慢悠悠地做晚饭,嘴巴仍和手一样忙,把课文诗词来来回回背很多遍。

做好饭依然把饭放在锅里焖着,转身出去准备去船头上透透气,但她刚从棚屋里出来,就又看到了林建东。林建东也是刚到岸边,看到宁香出来,意外地笑了一下。

宁香这便不用他叫了,直接下船上岸。

林建东来找她,自然还是有事。

他把宁香带到附近一小片田地边,站到边角落里一块三角形土地上,对宁香说:“我和许书记打过招呼了,脚下这块地划给你。我用石灰撒了边线出来,是个三角形地,你看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她家里人都不接纳她了,林建东还能给她划出这么一块土地出来,虽然形状不大好,面积也不大,但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

本来她离了婚,就不属于甘河大队人了,按户口只能回到甜水大队来。按常规来说,回来那就是回家里。可她现在无家可归,那就只能厚脸皮依靠组织了。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办下来,宁香现在也不对林建东空口说谢谢了,全把他当个朋友。她站在这块三角地上想一想,转头对林建东说:“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苏城吃生煎、逛园林、听评弹。”

林建东还真没听人说过这么阔气话,他一下就笑了,“真假?”

那可是苏城,划船过去要走上大半天时间,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苏城呢。

“当然是真。”

宁香毫不犹豫回答,但想到什么,立马又换了个语气说:“但我现在是村里人闲话重点对象,你和我走得近难免不被人说闲话,以后有合适机会吧。”

林建东挺叛逆,“你要这么说,那我还非去不可了。”

宁香笑出来,“那等我攒够钱吧。”

钱怎么攒?

一针一线地攒。

所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攒出来事。

林建东帮宁香安排好住处,又划了一块自留地给她后,没了什么正经事,接下来就没再来找她。而宁香手里小学课本还没学完,所以也没多去找他。

因为有了一块属于自己土地,虽然不大,但宁香日常里也还是多了一件事。她去生产队饲养室借了荆条篮子和铲子,每天清晨早早起床,去外面捡大粪。

为了护着手,宁香给自己做了一副布手套,尤其指尖掌心布料叠得很厚。

每天她戴着手套出去捡大粪,捡到天色亮起来,就去自己三角土地上,把大粪倒在地里,稍微翻翻土,把大粪沃在泥土里,增加肥料养分。

白天没别事情,自然还是留在船上做认真绣活,累时候就交换着看看书。

这样用几天时间给土地施好了肥,拿钉耙整个松松土,再把从供销社买白菜种和油菜种播到地里,就算完了。

如今是秋天,所以地分两半,白菜和油菜各种上一半。

在土地里种上东西后,为了防止被家禽走兽什么祸祸,宁香又捡了些比较粗树枝,在土地一周插了一圈高到膝盖篱笆。

今天傍晚她过来把剩下一节篱笆补齐,刚走到地界边上,便看到一个老婆子正在追着鸡跑。不用猜都知道,不知谁家鸡跑来吃了她地里刚冒尖菜。

宁香没多关注这种小事,一把扔下抱过来树枝,便蹲下身子去继续插篱笆。

然就在她把剩下这一小节篱笆补齐时候,忽听到“唉哟”一声惊叫。她被声音引得立马转头去看,只见那老婆子四脚朝天摔睡在地上。

周围没有其他人,那老婆子睡下就没声了。

宁香坐在地边上没有动,拧着头看了那老婆子一会。等了一会,那老婆子还是没有声音,也没往起爬,她这才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往那老婆子身边跑过去。

跑到跟前一看,人果然摔迷糊了,眼睛细成一条米粒宽缝,眼珠子木着不动。

作为同一个村子人,这老婆子宁香也认识,她全名叫王丽珍,家里成分很不好,是个在村里几乎人人都认识,人人都把她当瘟神一样避着人。

她家倒不是什么地主财主渔霸,而是因为她男人过去。

在建国之前,她男人被果军拉去打仗,在果军逃往湾湾以后,她男人也就跟着失踪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到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

说起来,她算是村里最命苦女人。男人没了不说,因为她男人这事,她和她儿子在六六年那会遭受了不少罪。然后她儿子没能受住折磨,直接撒手闭眼走了,留了她一个人在世间,常年无人问津,活得跟个孤魂野鬼似。

这个年代,大概每个村里都有几户成分不好人家,平时在村里夹着尾巴做人,活得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所有人都唾弃他们,以此来表明自己阶级立场。

王丽珍平时也是形单影只,村里和她往来人不多,她时常就是一个人坐在自家门口,目光呆滞地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一坐就是半天大半天。

她不说,人家也都知道,她在等她那死鬼男人回来。

宁香和王丽珍之前接触也不多,算不上熟人,但对她事也都知道。其实和王丽珍这样对比起来,宁香觉得自己现在受这些流言蜚语,根本算不上什么。

宁香不管什么成分不成分,看王丽珍摔迷瞪了,连忙蹲下身来叫了她两声“阿婆”。叫了两声看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她便伸手过去托住她肩膀和腰,慢慢把她扶起来,然后用手指掐她人中。

掐了一会王丽珍才有反应,像缓过气来一般大喘了两口气。

宁香没有松手,还是扶着她,让她缓了一会又问:“您没事吧?”

王丽珍哧哧喘着气,也不开口说话,看起来状态并不是很好。

眼见着天要黑了,把她一个人丢这里宁香也不是很放心,她左右看看附近也没有别人,便吸口气把她扶着站起来,嘴里念叨说:“算了,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她家在哪,宁香也都知道,不用她费劲来说。但宁香力气不很大,背不动她,只能把她架在肩上,用身体撑着她,让她借力慢慢迈着步子挪回去。

费劲把她扶到家里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宁香知道她家在哪,以前也有从她家屋前家后走过时候,但从来没进到屋里过。她家算是甜水大队里极度贫困人家,只有两间泥墙草盖房。

进了这两间泥茅草屋,一眼扫过去,也就看到一张床铺、一张小桌子、一口水缸和一个土泥灶。东西是没几样,整个就一家徒四壁,但胜在屋里整洁干净。

而这屋里也不全是灰暗色调,扶着王丽珍进去时候,宁香扫到床头墙上挂了一张小猫扑蝴蝶彩色画,颜色非常鲜丽,看起来像是挂历封面。

眼下当然没心情看画,宁香撑着力气把王丽珍扶到床边坐下来,让她斜着身子靠去床头上,以防她坐不稳倒到地上去。

身上没了负重,宁香站在床前喘一会气,等气息平复了些许,开口问王丽珍:“阿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要不要我扶你去卫生室?”

王丽珍没什么力气样子,冲她摇摇头,虚声说了句:“麻烦你了。”

去什么卫生室,这条老命还不值看病钱呢,真要是顶不住,一口气上不来死了也就死了。她这个孤魂野鬼一样人,死不死也没有半个人记挂。

宁香倒没觉得有多麻烦,只担心她是不是真没事。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连个照顾人都没有,更没人能及时送她去医院。

她站着又看了王丽珍一会,还是不放心,“真没事吗?”

王丽珍忽笑了一下,看着宁香眼神下意识软了几分,“没事,死不了。”

不知多久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了,一时间心里忍不住暖暖,还有点酸味。她盯着宁香端详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说:“你是……宁家那个大丫头吧?”

看她认出了自己,宁香也笑一下,语气轻松道:“对,最近村里阿婆婶娘们嘴里红人,几天前刚和男人离了婚那个。”

王丽珍听她这样说话,又笑了,说她:“看得还挺开。”

虽说她和村里人没什么往来,但村子里大一些家常八卦,她也能听到。确实如宁香自己所说,她这段时间是村子里各位婆子媳妇嘴里“大红人”。

宁香确实也看得开,继续笑着道:“管别人说什么,自己开心就好了。”

王丽珍坐着和她说几句话,算是彻底缓过精神来了。平常说话人少,难得有人搭理她,她是挺想和宁香多聊几句。但她又因为自己成分问题,不愿多留人。

于是她没再说其他,只又对宁香说了句:“丫头,刚才谢谢你啦。”

宁香看她精神状态恢复得还不错,也就放心了,和她说了句不麻烦,再嘱咐她自己小心一点,注意身体什么,便没再多打扰,转身离开了她家。

然出门走了两步,她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很突然,她想她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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