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第一学期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一学期下来,宁香和林建东在学校里见面次数并不多。难得这样走走,两人便在校园里逛了逛,随意聊了聊各自生活。
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哪怕不是一个系,也能有很多话说。说到搞笑就笑一笑,说到倒霉事情就微带个人情绪吐槽一下,总之都是日常小事。
比如今天因为听邓丽君被辅导员叫去办公室批评事情。
林建东听宁香说完事情整个经过,慢迈着步子稍微犹豫一会,最终还是声音平淡地试探着问了宁香一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听到这话,宁香忽一下笑出来,转头看向林建东,“干嘛突然这么问?当然没有了,每天时间用来学习和做绣活都不够,哪还有空去谈恋爱?”
虽然不在一个系,但林建东也知道,物理系那个楚正宇,时不时会来历史系找宁香。肯定每次都是有事,比如像这一次,给宁香送收录机和邓丽君磁带。
默了一会,他又说:“如果有合适,可以谈。”
宁香侧着脸盯着林建东看一会,慢慢想到了一点什么,便又问:“你说不会就是借给我收录机楚正宇吧?”
林建东笑一下,没说话表示默认。
宁香也笑,看着他问:“你想多了,再说,我和他哪合适了?”
其实林建东并不了解楚正宇,他转过头看向宁香,“能够聊得来,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开心,生活可以变得更有意思,谈恋爱大概应该就这样吧。”
宁香转回头慢慢抬着步子往前走,“在现在大多数人心里,不以结婚为目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谁会为了开心而谈恋爱?别人不会,我也不会。”
林建东接话,“当然是因为喜欢才谈恋爱。”
宁香笑,“都一把年纪人了,什么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都那么回事。也不是十几岁时候,见个好看点男孩子都会脸红心跳。”
林建东不明白她这看破红尘心态是来自哪,只转头看她,“你才多大,就一把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了?积极一点,别因为过去那点事影响现在生活。”
宁香转过头对上林建东目光,“会不影响吗?”
她反问这话时候,眼睛和语气里都是没有情绪,只有看透世事平淡。人生在世活了一辈子,许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早都看得明明白白了。
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情,爱情也确实能带给人快乐,但她并不会像真十几二十岁那样,为了所谓爱情而脑热盲目,浪费许多没必要情绪和时间。
她家庭,她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会不影响她现在生活吗?
如果她是真十几二十岁,还怀有天真和幻想,大概有可能会真以为爱情能战胜所有一切。但她现在明明白白知道,爱情在现实面前连个泡影都算不上。
林建东没说话,她收回目光继续非常平静淡然地往下说:“就拿楚正宇来做个例子,如果我和他谈恋爱,能开心几天不知道,但我肯定要告诉他我家庭情况,我结过婚情况,你觉得他一个富足又幸福家庭中长大人,能不能接受这些超出他想象事情?”
“只要我说出来,那么接下来就是纠结和痛苦。”
“这种超出他认知事情,他肯定要消化一段时间,纠结一番之后能不能接受是个未知数。假使他消化一段时间后接受了,那你觉得他父母会不会接受?他父母都是干部,最是要脸要面人,能让自己儿子和一个出身农村,原生家庭一塌糊涂并闹到决裂,还离过婚女人谈恋爱吗?如果他父母不接受,那他是不是还要和家里闹?稍微这么一想,就没完没了……”
“没意思。”
“我没心情在这种事上浪费精力。”
说着她看向林建东,笑着道:“我很积极,人生宝贵,与其找一个人去吃爱情里苦头,不如做点更开心事比较好,比如多做几件厉害绣品,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成大师,然后去教一帮和我一样真心热爱刺绣女孩子。”
本来以为宁香是受了伤害,心里有了阴影,不愿意再碰触感情上事。但听她说到最后,林建东心里也是一片豁然开朗感觉。
林建东还是没说话,宁香又说:“如果有一天,真有那么一个人让我觉得可以在一起,在一起会很舒服,心里只有踏实,简简单单没有纠结没有忧虑,我坐在窗下做刺绣,他在我旁边看书,渴了会给我端一杯水,那我也不会拒绝爱情。”
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刻骨铭心,两双筷子两碗饭简单爱情。
不需要多热烈,也不需要每天都是粉红色,只需要能够互相陪伴互相牵挂,不管什么时候,在走累了回头时候,那个人永远都站在自己身后。
林建东安静地听她讲,一直也没有再说话。
宁香说完默声片刻,看他不说话,便没再说自己事情,而是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换语气问了他一句:“你呢?有喜欢女孩子准备谈恋爱了吗?”
林建东回神摇一下头,微微笑着道:“没有,谁能看上我呀?”
宁香看着他摇头,反过来教育他,“你也别总是这么自卑,你挺好了,咱们村里最优秀年轻人。毕业以后也是吃公家饭人,怎么就没人看上了?”
林建东笑笑,又说:“暂时没有这心思,好好学习要紧一些。”
这大概是许多穷人家孩子共同特点,好容易争取到了改变命运机会,可以好好学习自然要往死里学,哪还有心思去想别事情,也耽误不起这样时间。
而且,谈恋爱还得花钱。林建东可没有钱花在这上面,平时吃饭都是省着。家里省吃俭用每个月给他寄十来块钱生活费,哪里能谈得起恋爱。
他一直就觉得,不管恋爱还是结婚,都得带人姑娘过好日子,过不了好日子就别去尝这滋味。让女孩陪自己吃苦,吃不了时候再吵架,最是没意思。
大家在学校里上学会忽略很多现实条件,因为他长得不错,有能力班长干得也不错,所以几个月下来,班级里确实有女生对他示好,但他都亮明态度拒绝了。
所以在宁香刚才说那些话时候,他是很能感同身受。
有时候倒不是自卑,只是看得透一点罢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校园里逛,聊了聊感情上事,又聊了聊别。聊得差不多了,林建东还把宁香送到宿舍楼底下,在她上楼前问她:“还有十来天放暑假,你回去吗?”
宁香点点头,“回去,回去看丽珍阿婆。”
林建东也点头,“好,到时候一起回去。”
两人约好一起回家事,林建东看着宁香上楼,自己便转身走了。
宁香回到宿舍找衣服先去洗澡,洗完澡再拿上书本背上书包,直接往自习室自习去。结果刚到自习室楼下,又碰上了楚正宇。
楚正宇看起来是特意在等她一样,看到她时候忙小跑两步迎到她面前,稍稍稳一下呼吸说:“听说你被辅导员骂了,我去宿舍找你你不在。”
这事在宁香这算是过去了,她语气轻松地回楚正宇话:“没什么事,就是口头批评教育了两句。还要谢谢你借收录机给我们,我们宿舍人都挺喜欢,尝了个新鲜。”
楚正宇跟在她旁边上楼,“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拿给你听了。”
宁香跟他说:“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们自己没有小心点。”
楚正宇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但在走到自习室门口时候,两人便默契地都没再说话打扰到别人。宁香进去找空座位坐下来,楚正宇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到自习室宁香就不多想别事了,打开书收收思绪开始学习。然后刚看了小半页书,一本笔记本上托着两块奶糖落在她面前。
两块奶糖下面写了四个字:【向你赔礼】
宁香看完这四个字,拿起笔在后头跟了四个字:【真没事】
写完她拿了一块奶糖在手里,把剩下一块连带笔记本,还是递回给楚正宇,再次表示自己真没有怪他意思。他本来就是好意,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他。
楚正宇放心了,这才松了这口气。
接下来两人也也没再纠结这事,各自拿出自己专业课本作业,在自习室里静下心学习。自习室里一直很安静,偶尔才有人小声嘀咕着讨论一下题目。
宁香一直认真看书没有出声,中间除了去了几趟厕所,就一直都专心在书本作业上。楚正宇也是一样,一直快到十二点时候,他才看着表放松下神经。
其他人看着时间提前几分钟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开始走人,宁香和楚正宇便也收起了课本和文具,收拾一下起身一起出自习室回宿舍。
出了教室更放松了一些,楚正宇转转脖子耸耸肩活动一下筋骨,这才又问宁香关于收录机事情,“是有人打小报告吧?”
宁香轻轻吸口气,“过去了,不说了。”
楚正宇看她是真不想再提这事了,便也没再继续往下问。他和她随意扯点别轻松话题,走到宿舍区分道,各回各宿舍去。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虽然有不少刚从自习室出来回宿舍学生,但整个校园还是很安静,宿舍楼里也很安静。就算有人洗漱,也没有什么人大声说话。
宁香在去自习室之前已经洗过澡了,回来只又刷了个牙洗了把脸,便上床睡觉去了。因为看书熬夜熬得晚,又困又累,根本没精力多想别事,很快意识就模糊了。
然后她刚睡着没一会,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实在是困得不愿意睁开眼睛,但是敲门声还是在响。宁香就这么躺着不动,随后又在迷糊中听到其他人带着鼻音声音——
“谁在敲门啊?”
“还有谁没回来吗?”
“谁没带钥匙吗?”
然后也不知谁数了数,又说了句:“好像是金文丹。”
这话一结束,果然听到金文丹在外面压着声音喊:“给我开下门啊。”
听到她喊出这一声,好几个人同时翻个身,直接闭眼又继续睡去了,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于是敲门声又响了一阵,以及一会传进来一句金文丹声音。
敲了半天门没人开,也没人理会,金文丹站在外面眼泪都快要憋出来了。又气又憋闷又委屈,恨不得一脚把眼前这门板给踹开。
她就是刚才去洗澡忘了拿钥匙,结果她们就把门关死睡觉了。她现在站在宿舍门外,叫了半天门没人应,眼下只有一个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意识到宿舍里人都不起来给她开门,她站在门外平复一会,吸一下鼻子抬手擦一下湿了眼睛,实在没办法,又下去找宿管阿姨去了。
值班宿管阿姨也在睡觉,且又是个脾气不好,被她吵醒非常不悦,于是便带着起床气一边数落她出门不带钥匙,一边拿着钥匙去帮她开门。
打开门宿管阿姨就拿着钥匙回去继续睡觉去了,金文丹被宿管阿姨数落一通心里更是郁闷得厉害,在暗色中冷着脸进宿舍,把脸盆牙刷漱口杯放得乒乒乓乓乱响。
大家迷迷糊糊中又被吵醒,好几个人发出深呼吸声音,都是被吵醒了很不悦表现,然后赵菊第一个烦躁开口:“你轻点不行吗?”
金文丹冷着声音开口就回:“不是听不到吗?”
赵菊真想起来揍她,深深吸口气又说:“我们是你妈呀?听到敲门就要给你开门?你再不识好歹,别怪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金文丹冷声回:“怎么?你们没欺负吗?”
刚才她敲了那么久门,愣是没一个人给她开门,想让她在门外坐一夜?举手之劳事情,愣是没有一个人帮,这不是合起来欺负她是什么?
赵菊还没说话,张芳出声回她:“就是欺负你!你打小报告时候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你要么自己找辅导员换宿舍,要么就忍着!不然以后这种事,还多得是!”
一边打小报告害她们,一边又想享受她们身为室友便利,真是搞笑。
金文丹被怼得不敢说话了,闷着气爬上床,躺下来后还一肚子气,眼皮上半点困意没有。宿舍里所有人都针对她,她怎么可能好过,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种气。
她去找辅导员那里举报宁香她们听邓丽君,一方面是出于“正义”,另一方面是出于心里私怨。正义是,这种资产阶级靡靡之音本来就该禁,她们还带到宿舍里来听。
但她没有想到是,举报给辅导员,辅导员居然只是口头教育了宁香她们,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实质性惩罚。也可以这么说,对于她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现在国内形势还不明朗,阶级斗争都还没停下来呢,她不明白这种原则性问题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放过去了,口头批评几句就算了。
这种偷听靡靡之音行为,和以前偷看那些被封禁书籍有什么区别,明明就该被狠狠批判才对。这种行为不狠狠批判,和纵容有什么区别?
金文丹越想越是气得睡不着,怄着一口气在胸口,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
她明明做了一件非常正确事情,到头来却成了宿舍里罪人,被七个人一起针对并欺负。
还有公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