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慢慢悠悠走在路上的车队,猛然加快速度,原本还有半月的行程硬是压缩到五日。
“王爷,是荣宪大长公主。”
罗卜衮藏布米眯起眼睛看了两眼被护在中间的朱轮车,见车门关的严严实实,别说荣宪大长公主,就是奴才都没一个伸头出来看一眼。他龇牙大声笑道:“请大长公主先行。”
荣宪没有推拒,先行入城。
罗卜衮藏布见此,眯起眼睛,马鞭在手上敲了几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因科尔沁部离京比的巴林部要近许多,事前谁也没想到巴林亲王和达尔汗亲王竟同一日到了京城。好在礼部与理藩院准备充分,除了一起接人的三爷和一直黑着脸,连句话都不想跟保泰说,倒没出甚么其余的事情。
两家在京中都有自己的府邸,只是诚亲王府为荣宪大长公主备了接风宴,罗卜衮藏布因第二个继室乃是出身裕亲王府的和硕格格淑柔郡主,便与保泰一道去了裕亲王府,等着宫里召见。
淑柔郡主乃裕亲王福全庶福晋纳喇氏所出,与保泰并不亲近,吃过宴席,就回王府歇息了,倒是罗卜衮藏布留下来,和保泰一起去了书房。
保泰屏退左右,亲自给罗卜衮藏布倒了茶,道:“这还是万岁前日赏赐下来的,今年的新茶,姐夫尝一尝。”
罗卜衮藏布端起茶,看也不看,吹了两口后一饮而尽,一擦嘴道:“滋味淡了些。”
真是牛嚼牡丹!
保泰笑容僵硬道:“那下次让人泡浓些。”
见保泰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罗卜衮藏布在心里冷笑。
小子,在我面前玩心眼,显摆万岁赏赐的茶?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小子之前下错了注,得罪了世宗,在万岁跟前也没甚么分量。要不是这回老子想争一争皇后的位置,谁还有心思跟你在这儿瞎扯,你还想给老子下马威?
保泰吸了一口气,神色渐渐回转,关心的问:“吉雅如何?”
罗卜衮藏布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听说往后要给荣宪的女儿磕头,心里还不太自在呢。”
保泰就道:“万岁,还不曾下过明旨。”他说着压低声音,“圣祖太皇太后那儿,姐夫就没想过?”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罗卜衮藏布一肚子火。
事关几十年后蒙古重新入主后宫的大事,他哪会不上心。要知道巴林博尔济吉特氏虽然也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但和科尔沁这一支都不知道远到哪儿去了。平时对付喀尔喀部,外藩蒙古,甚至大清的时候当然站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可在皇后之位面前,那点祖宗血缘关系算甚么?
皇后啊,大清的皇后!
自太宗起,只要是出身蒙古的皇后,那必然就是他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就是这一回,要不是圣祖太皇太后病重,皇后的位子能落到蒙古人头上吗,结果呢?他女儿居然只能做个贵妃!别说他不甘心,整个科尔沁,都不会服气。可惜不管他给圣祖太皇太后写了多少封信,带了多少话。圣祖太皇太后就只一句话——全凭万岁心意!
万岁心意,要早知道万岁肯挑个蒙古皇后,他们肯定早就想法子了,偏偏让诚亲王给近水楼台。
想到这个罗卜衮藏布不悦的看了一眼保泰,“保泰,你怎么就不早些给你外甥女想想法子?”
就算不是亲的,你现在还等着沾光。
保泰一噎,苦笑道:“姐夫,我事前也不知道啊。”他话锋一转,“不过就像我先前说的,万岁,还没发明旨呢。”
罗卜衮藏布翘起的腿晃了几下,想到今日抢在他前面进城的乌尔衮,冷笑道:“人家,可是连国丈的派头都摆出来了。”
“那不正好。”保泰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罗卜衮藏布愣了愣,随机明白过来,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指着保泰道:“促狭。”又叹了一口气,“借你吉言罢。倒是揆叙那头,露了口风没有?”
保泰摸了摸鼻子,不自在道:“原本有些松动,只是昨日万岁又下旨修整两位先帝留下的园子,造办处的图纸上,有一处是万岁亲自圈出来的,宫里传出的消息,是给灵妃修的。这事儿一出来,揆叙那儿就没回音了。”
“这小子。”罗卜衮藏布转了转手里的玉石球,嘿嘿冷笑道:“怕是在心里后悔当初没把那个姓吴的小妾弄成正室,要不然,他闺女凭着圣宠,还真可能坐上去了。”
“眼下灵妃,的确宠冠后宫。”保泰想了想,出主意道:“灵妃既然没法肖想皇后之位,倒是可以再试一试。再有圣祖太皇太后那儿,姐夫还得亲自去求一求,圣祖太皇太后若肯在万岁面前说一句,可比咱们上蹿下跳的折腾强多了。”
罗卜衮藏布想到圣祖太皇太后一辈子的谨小慎微,叹道:“我试一试罢。”
说到这儿,保泰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听说荣宪因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之故,格外宠爱纳睦绰克,这位郡主的脾气,像是不太好。”
罗卜衮藏布斜眼看他,“有话直说。”
“我的意思,倒不妨让万岁先见一见她。”
“见一见。”罗卜衮藏布有些犹豫道:“那丫头我可是见过的,生的好的很,不比吉雅差。”
生的美又如何,后宫从来就没缺过长的美的女人。
保泰不以为然,提起了一件往事,“我听说世祖静妃也是满蒙第一美人,可世祖还是偏爱再嫁的孝献皇后。”
岂止是偏爱,世祖那时候眼睛里就看不到别人。
提到静妃,罗卜衮藏布就一脸难堪。大清第一个被废的皇后,科尔沁骄傲的明珠,输给了一个容貌平凡的寡妇,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也明白保泰提到这件事肯定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在告诉他,纳睦绰克很可能会走上和静妃一样的路。
只是他有些不信。
“万岁,可不是世祖那样的人。”
根据他的了解,这位万岁,比那个一心想出家当和尚的世祖手段可厉害多了,立后又不像世祖,是被逼着选了蒙古的贵女。果真会因纳睦绰克脾气不好就另选他人?
保泰嘴角一翘,淡淡道:“这就得看咱们能不能说服揆叙了。”
单纯在宫里发发脾气,像当今万岁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更改立后如此重大的事情。但若纳睦绰克在宫里犯了大错,甚至欺辱皇帝的宠妃呢?立后,立的可是德行。当今头上又无人压着,还是皇孙时就从有仇必报,到时候纳睦绰克别说当皇后了,能捞到个妃位都算她走运。
罗卜衮藏布越听保泰的谋算越是面色红润,最后拍板道:“就这么办!”
保泰提醒他,“真要做了,咱们可就把荣宪和诚亲王给得罪厉害了,还有宫里那位荣太皇太妃。”
岂止是得罪,把别人到手的皇后之位给硬生生撬走了,那是生死大仇。
罗卜衮藏布撇撇嘴,本来就没甚么交情,还怕得罪?他要怕得罪荣宪,就不会送女儿来京里。
次日一早,罗卜衮藏布递牌子求见,让他没想到的是,圣祖太皇太后先见了荣宪。
荣宪一上轿子,呱嗒掉了脸,回到寿安宫一坐,就骂道:“不长眼的奴才,这茶是怎么泡的!”
那宫女素来在荣太皇太妃面前算得宠,被荣宪一骂,不敢吭声,急忙去换茶。
“好了好了,一回来就摔碗骂人的。”荣太皇太妃不悦道:“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坏,当真以为这是你在巴林的公主府呢!”
“额娘!”荣宪满脸怒色,好在还有理智,等人都退下了,才道:“您怎么能答应圣祖太皇太后,让吉雅做贵妃!她做贵妃,那我的纳睦绰克怎么办?”
荣太皇太妃慢条斯理的用玉如意敲着胳膊,嗔道:“甚么怎么办,纳睦绰克是皇后。”
荣宪撇嘴,“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倒把贵妃的位置都给许出去了。”
荣太皇太妃也火了,将如意一放,怒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以为是我乐意的?圣祖太皇太后找我去说的那日,我回来连饭都吃不下。但那又怎么样,你别以为先帝给你题了个金枝衍庆的匾额就了不得,那可是圣祖太皇太后!想想万岁选蒙古人做皇后的缘由,就是为了抚慰病中的圣祖太皇太后。她又没让纳睦绰克把皇后的位置在让出来,别说是个贵妃,就是皇贵妃,开了口,你敢不答应?到时候万岁选谁,还真不一定。”
荣宪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事实上从得知科尔沁在安排人入京后,她就知道自己女儿皇后的位置不好做。但为人母者,不管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有个贵妃立在那儿添堵。
她道:“这,她也没说一定要是贵妃。”
荣太皇太妃瞪了一眼女儿,冷笑道:“莫非你还要科尔沁达尔汗亲王的嫡女,和并蒂宫那个平起平坐不成?”
说到并蒂宫,荣宪脸色变了变,凑过去低声问,“果真如此得宠?”
荣太皇太妃沉吟片刻后道:“若说独宠,倒也不是。至少皇长子倒有七八成要出自静嫔的肚子。”
一个得宠的,一个要生皇长子的,都是荣宪此时心头最恨。
她眼珠转了转,嘲讽道:“静嫔,万岁给赫舍里氏选的这封号,倒有些意思。”忽而想起一人,不由又问了一句,“儿臣听说有个雅贵人,是出自乌雅氏?”
荣太皇太妃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人,漫不经心道:“这倒没甚么,孝恭皇后随先帝去了后,万岁就从乌雅一族挑了个出来封了贵人,别说召她侍寝,就是见都没见过。纳睦绰克入了宫,只需不要亏待她就是了。”不过是个选出来立的牌坊罢了。
荣宪坐在荣太皇太妃身侧,很清楚的看见荣太皇太妃在提到孝恭二字时,那明显的嘲讽之意。
她于是赶紧扯开话题,打听起八福晋并蒂宫请安的事儿。
荣太皇太妃摩挲着手上的玉镯,缓缓道:“这事儿,我想了许久,怕是万岁的意思。灵妃,毕竟是万岁偏爱之人,揆叙在朝上根基不稳,万岁兴许是怕后宫接二连三进了出身尊贵的蒙古贵女,会让灵妃无立足之地。”
荣宪早先也和乌尔衮商量过了,原本也猜测八爷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靠向灵妃。这时候倒也不意外,道:“额娘,您说我带着纳睦绰克去给安国夫人请安如何?”
荣太皇太妃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她嗔怪的看着女儿,“难为你想的出来。”
荣宪略有几分得意的翘起嘴角,“万岁固然为并蒂宫想的周到,老八却是个傻子,他哪怕让个侧福晋入宫呢,偏偏挑了郭络罗氏那个蠢妇!灵妃见了她,安国夫人那儿,可就分辨不清了。”
荣太皇太妃扇了两下傻子,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没错,就是如此。那,可是杀女之仇!”
母女二人口中的安国夫人玛尔屯氏,此时望着跪在下面的儿媳,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东西!”
被一堆欠条砸个正着的雅尔甘也不敢躲,跪在地上朝边上的大哥额鲁祈求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