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乾冷笑道:“就你聪明,拿太子殿下和作恶多端的山贼比。”
夏如茵低着头,又偷偷看他:“九爷,是你让我说的。而且……”她想说你也说太子坏话了,又觉得直说好像有威胁的嫌疑,于是换了个委婉说辞:“作恶多端,总比穷凶极恶,好那么一点吧?”
肖乾被气笑了,躺回小榻上,不再搭理她。夏如茵也没敢再说话。两人一人躺在床上,一人躺在小榻,倒也相安无事。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敲响。一个略尖细的男声在外喊:“夏姑娘,你的东西买回来啦!”
夏如茵听到这话,心中便是一个激灵,急忙撑起身下床。她从太子那回来便有了随时会嗝屁的危机感——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又被太子叫去,然后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自然要抓紧时间实现心愿。上午她请人帮忙买了胭脂水粉和纱衣,打算实现好好妆扮自己的遗愿。只是这遗愿在牛皮本上排第三,这般靠前,夏如茵怕肖乾有印象,本不想被他看见,却不料正好被他撞上。
可能是她起身时太急了,站起来竟有些头晕,夏如茵连忙扶住床架。她缓了好一会,眼前才不花了,就见小榻上,肖乾又在用那种“你怎能弱成这样”的目光看她。
夏如茵有点尴尬,却顾不得这许多,继续朝厅堂行。经过小榻时,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去路。肖乾坐起身:“得了,躺回去,我来拿。”
他大步出了卧房。夏如茵急了,追在他身后:“不不,九爷,你歇着,我来就好!”
可她哪里快得过肖乾!肖乾已经打开了房门,自小太监手中接过了一个小木盒。夏如茵脚步顿住,一时惊慌。小太监不料开门的是暗九,脸上堆笑道:“哟,九爷!这是夏姑娘托咱们采买的东西,烦请你转交。她要的衣裳稍后便送到。”
肖乾嗯了声,将门关上。他抓着那木盒行回来:“什么东西?”
夏如茵见他想打开,一把抢过木盒:“没什么!就是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她掉头朝卧房跑,想将那木盒放进衣柜藏起。可肖乾两步追上,轻松将木盒夺了回去:“没什么?那你慌什么慌?”
他毫不客气打开木盒,便见到了十来个五颜六色的精致瓶罐,还有几块黑乎乎的石头。肖乾眉头皱起:“胭脂水粉?”
夏如茵努力定神。她告诉自己,肖乾不一定知道她这遗愿,便是看到了这些东西也不怕,她不能自乱阵脚。夏如茵尽量笑得甜一些:“是呀,我就是想先收起来,等芳雪姐姐回来教我用。”
肖乾却不将东西还她。他行到书桌旁,将木盒放下,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打开。夏如茵便见到瓶中红艳艳的,原来是口脂。肖乾将口脂凑到鼻尖闻了闻:“之前没用过?你爹爹大娘为何不允你用胭脂水粉?”
夏如茵见他不甚在意的模样,立时放松了大半:“夫人说,这些东西看着好看,不准做时放了什么不好的物事。寻常人用了便也罢,我这身体太弱,却是怕用出问题。”
肖乾应了声:“原来如此。”他将口脂瓶丢回木盒中,“啪”的一声将木盒盖上:“那便别用了。”
夏如茵笑容僵住,心沉了下去。原来……暗九也是这样吗?她的愿望其实很多都是很小的事,可就是因为很小,在爹爹夫人或许还有暗九眼中,都没有冒险实现的必要吧。
可她也不是乱来的。她做了转圜,思考了对策,努力降低可能的风险。就比如这胭脂水粉,她特意买了京城中最好的,还打算请太子府的老大夫看过再用……可暗九却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她扔了?
夏如茵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肖乾吩咐人丢了木盒,夏如茵又回床上躺下。她躺了近一个时辰,听见肖乾起身离开了屋。夏如茵等了一刻钟,也起身出门,离开了大殿。
老大夫建议她每日稍稍走动增强体质,夏如茵如今有精神时,便会抽空在府中走一走,是以对下人们活动的地方已经熟悉了。她在后院找到了帮她买脂粉的小太监,小太监见到她出现,有些意外:“哟,夏姑娘,你怎么来了?”
夏如茵朝他一笑:“刘公公,真是不好意思,你方才帮我买的胭脂,我一时不小心都摔碎了。我想麻烦你再帮我跑一趟,买些新的。”
暗九丢胭脂没惊动旁人,刘公公并不知晓事情真相。他又能赚钱了,哪会不乐意:“可以可以,我明日出府便去帮你买。”
夏如茵却央求道:“公公能不能现下去帮我买?我明日就要用了。”
刘公公为难道:“现下?这都申时了,我今日府外的活计也做完了……”
夏如茵拿出了一锭银子:“实在是急用,刘公公能不能帮我这一次?”
刘公公眼睛便亮了,接过那银子:“好说好说,那我现下便去买。”
夏如茵一番感谢,又问:“那公公何时能回来?”
刘公公想了想:“大约酉时吧。”
夏如茵用力点头:“那烦请公公尽快,我就在这等你。”
刘公公应得利索:“好嘞,你便放心吧!”转身便走了。夏如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绕着后院走了一圈,寻了个偏僻处等着。
夏如茵并没有放弃用胭脂水粉的心愿。方才没有和暗九争论,只是她不想引起暗九注意罢了。倘若暗九像夫人一般,只在意她的安全,那不论她如何劝说,暗九也定是不会同意她画妆。夏如茵索性偷偷行事,反而便利。
为了避免她再买脂粉的事被暗九得知,夏如茵都没敢找芳雪,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风险。她甚至都不回屋中等了,就在那刘公公屋后等着,刘公公一回来,她便可以第一时间拿到东西。
夏如茵站了不过片刻,便觉累了。她四下看了看,找了块石头坐下。石头旁有树,可以遮一遮太阳,累了还能靠一靠树干。
日头渐渐偏西,晚霞先是染红了半边天,而后隐没。夏如茵肚子饿了,从怀中掏出芝麻丸,吃了一颗。
四周很快黑了下去,花园中亮起了灯笼。起了晚风,虽然是夏日,夏如茵还是觉得有些凉。她算着时间,应是酉时了。刘公公说酉时便回,快了。夏如茵裹紧了衣衫,往树丛里缩了缩。
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酉时过了,刘公公还是没回。夏如茵已经吃了三颗芝麻丸,不敢再多吃。她有些着急,去后院找了一圈,又问了人,刘公公果然还没回。被她问到的小太监笑眯眯道:“刘公公说酉时回?这都酉时了,应是快了吧。”
夏如茵有心想去屋子里等,又担心太引人注目,会被暗九发现。思来想去,还是回了树丛。已经等了这么久,夏如茵也不舍得放弃。不准她一离开,刘公公就回来了呢?
夏如茵不知道的是,刘公公此人嗜酒。往日得了银钱,便会去外边买酒。如今连赚了两笔钱,自是忍不住。他路上喝多了些,早将夏如茵的话忘在了脑后:她说会等他回来?哈哈那不就是说说吗,谁会那般傻,还真在那等他两个时辰?他晚些回去也不怕!
夜色愈深,风更凉了。夏如茵打了个喷嚏,心中一紧,不敢再等了。她正待回屋,却听见后院一阵喧哗。有声音往她这边来了:“……我傍晚还看到了她,就坐在那树丛边!”
夏如茵心猛地一跳!这是在说她!她站起身看去,便见夜色之中,浩浩荡荡一群人正奔她而来。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热情帮中间那人照路:“哎九爷!你看,她真在那!”
夏如茵一时间,身体都僵了!她不料自己离开两个时辰,暗九就会这般声势浩大寻来。她这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他要这般追着她?可除了偷偷让人买脂粉,她好像也没干什么啊……
思量间,肖乾已经沉着脸站在了她面前。男人神情阴鸷打量她:“是你自己待在这的?”
夏如茵惶惶点头。肖乾便怒了:“你自己来这待了两个时辰,晚饭都没吃?!夏如茵,你身体才好多久?这命不想要了?!”
夏如茵被他气势所摄,人都抖了下。肖乾这话的意思……他还不知道她过来是买脂粉的。那他干吗这般着急找她?
灯笼烛光投射在肖乾脸上,那张素日俊美的面容,此刻有些阴气森森。夏如茵颤声道:“九爷……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肖乾喝了句“都滚”,其余人便急急跑了。剩下夏如茵和肖乾两人,在夜晚的树丛旁相对而立。肖乾盯着她半响,终是压住了声音:“你来这干吗?”
夏如茵不想说,可事情闹成这样,肖乾定是能从旁人口中问出来。夏如茵只得道:“我……我来找刘公公,请他出府帮我买脂粉,我在这等他回来……”
肖乾深深呼吸,到底没压住情绪:“我这般小心养着你,就是想让你活久点。你倒好,为了这点小事,便不爱惜自己身体?!这般不知轻重,是要我也将你关起来吗!”
月色不佳,夏如茵看不清肖乾脸色,却能猜测他定是气坏了。事态走向如此相近,夏如茵觉得,肖乾也要像夫人那般批评她了。他会说夏如茵,我是为你好,你何时才能听话懂事些,你何时才能不给我们添麻烦。
夏如茵觉得她的心愿在“为你好”几个字面前,实在是无足轻重,可心底深处有什么微末颤动燃烧,夏如茵还是伸手,抓住了肖乾袖口。
夏如茵攥着那一角衣袖,轻声道:“九爷……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我的妹妹八岁便能画妆,我却只能看她画妆。十岁时我最后一次出府,就是参加表姐的及笄礼,遇上的贵女都是盛妆打扮。表姐唇上点着朱砂,指甲染着蔻丹……好漂亮。”
“回府后,我求了夫人几次,夫人应允我只要我听话,及笄那日,便让我妆扮一回。我一直等一直等,身体越来越差。我好怕自己活不到及笄,可我熬到了。然后及笄前,夫人找到我,说你身体这般差,这及笄礼,便不办了。”
她停顿许久:“许是记挂太久,心愿就成了执念。梳妆对我来说,不是小事……”
肖乾任她抓着,沉默着,没有说话。夏如茵心里乱糟糟的。她觉得自己好没道理,她心里如何想,她有执念,都不过是她的想法。在旁人眼里,比得上她的性命重要吗?
夏如茵松了手,茫然垂头,喃喃道:“对不住九爷,让你担心了……”
男人却厌烦“啧”了一声,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没出息的……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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