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检查九皇子伤势的人就弄好了。
他问:“如何了?”
属下回道:“并无大碍。九皇子受了点惊吓,一时头疼加上失血便昏过去了。今夜睡一觉,等明日醒了就好了。”
萧知珩转头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九皇子,头上圈了几层纱布,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九皇子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搜遍全身也没藏东西,投毒是没有投毒的。
萧知珩:“嗯,下去吧。”
“是。”
萧知珩垂眼,像擦拭易碎的古董一样,细细地擦她的手指,好商好量地说道:“所以呢?你跟孤说说,为什么把人弄成这个样子?”
叶葶也很委屈,道:“九皇子鬼鬼祟祟的,我在看火熬药,发现了他。我一走开,他就去掀陶锅盖,我以为他要投毒。”
“……”
叶葶跟着他身后,她手里还沾了血,表情惴惴不安,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像一个失手杀人未遂的罪犯。
萧知珩也知道她这是被吓着了,就牵着她,让人打了一盆热水,慢条斯理地替她洗了。
太子殿下冷静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地交代侍卫处理现场,又命人处理九皇子的伤口,最后还不忘让人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低声问她:“伤哪里了?”
叶葶连忙摇头,人还有点慌,道:“没有。我没事,血不是我的。”
空气一瞬间变得有点凝重。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从温文尔雅到冷若冰霜,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感觉到她的手发凉,似轻叹了一口气,就对她说:“死不了。怕什么?”
叶葶听到这里才稍稍放下心来。
叶葶机械地点头,但还是担心,问他:“可是九皇子如果不回去,会不会惊动其他人?”
萧知珩把她的手擦干,淡淡道:“不会。孤让人去传话了,说他在孤的帐子里,陪孤下棋,今日不回去歇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
随后,他就喊了随从过来,让人把昏倒在地的九皇子给抬进他的帐子里面去了。
等人走后,叶葶就拉了拉萧知珩的衣角,有点郁闷地问道:“殿下,那我今夜睡哪里啊?”
太子殿下依旧是不习惯跟他人同睡,在府里尚且可以勉强,到外面周围时刻被人盯着,就更不喜了。
本来他们睡觉的地方是分开的,有两个帐子。现在叶葶的地方被占了,就只能打地铺了。
但这天寒地冻的,打地铺能冷死人。
萧知珩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叶葶顺口接道:“求收留。”
萧知珩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然后他就把她带进自己帐子了。
太子的帐子可比别处的暖和多了,叶葶上了床就把自己缩进最里头,非常有眼力见,给太子殿下腾出最大的一块地方。
萧知珩目光冰凉凉地看着,倒是没有揭穿她睡着后非要黏着人的恶习,熄灭了一盏灯,慢慢地躺了上去。
叶葶稳着熟悉的安神香,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殿下帐子里烧的熏香为什么那么重?”
“驱蚊。”
“……”
叶葶质疑:“这个时节哪来的蚊子?”
萧知珩淡淡道:“除此外,还有蛇鼠虫蚁,孤一样都见不得。”
“……”
他一说完话,压着嗓子低咳了两下,瞥了叶葶一眼,蹙眉问道:“你不睡?”
叶葶立刻把被子蒙上了:“睡了睡了。”
没过多久,帐子里就安静下来。叶葶一闻安神香就抗不住,睡得飞快,一会儿就睡得死沉死沉的了。
萧知珩静静地躺着,身上冰冷,而他身边的人却是暖乎乎的,侧耳就是她的呼吸,绵长而柔软。隔着薄薄的衣布,他跟她仿佛是隔绝开来的两个冰与火的世界。
他不喜直面这种强烈的差异。
这样的人一靠近就像面镜子,越是让他看得清楚自己处在什么境地,他的心就越是无法死寂下来,总想去摧毁什么。
病入膏肓。
他还能撑多久呢?
萧知珩抬起手掌搁在额上,顺势便遮住了眉间那一抹浮上来的阴郁。
深夜里,物静人静,半夜下了雪。
叶葶睡得沉,却睡得不怎么好。不好是因为她到后半夜做噩梦了,大概是因为今夜自己的手上沾了血,就梦到一身血的太子殿下。
梦里的萧知珩比她现实所看到的更糟,他人在辉煌华丽的宫殿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华贵的宫宇放着一把龙椅,像是一座阴冷瘆人的地牢,无声无息地吞噬着这里面唯一活人的性命。
太子殿下痛苦地扶在椅把手上,面色极其苍白难看,像是恶疾复发,大口大口地吐血。
叶葶看得揪心,却完全帮不上忙。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两道面目模糊的人影,站在萧知珩的面前,宛如恶鬼。
“太子殿下的半生享尽了人间荣华,尊荣乃常人毕生所不能及,还有什么不满足?”
“您该下去跟故人团聚了。”
话音刚落,那两道黑影被一剑劈散。萧知珩双眸赤红,清俊的面庞表情有些扭曲,笑出了声,“是啊,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像是累极了,坐在椅子旁,靠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咳血。最后的最后,他不再挣扎,放任自己耗尽最后一点生命。
叶葶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就这么断了气,然后她头顶的警报声炸开了花,血条一瞬间清空!
在血条被清空的那一瞬间,叶葶整个就惊醒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帐顶,她听到耳边低低沉沉的咳声,转头看去,见到萧知珩坐在椅上。他裹着厚厚的大氅,轻蹙着眉头,正掩唇闷咳,膝上的书卷掉落,哗哗地翻了几页。
这画面与梦里的场景有一种微妙的重合。
萧知珩弯腰将书捡起,见她醒了,眼神还直勾勾的,就温声问她:“怎么了?”
叶葶神智回笼,干巴巴道:“做噩梦。”
萧知珩看她有点不大自在的表情,似乎有点感兴趣,就好笑地问:“难不成是梦到孤了?”
“嗯……”叶葶很老实地回答了,又问,“殿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的寒症严重时,会吐血吗?”
萧知珩面色平静:“你梦到孤吐血了吗?”
叶葶点了点头。
他也点点头:“那就是会。”
这算什么回答啊,叶葶还想纠缠这个问题,但这时候,屏风外面就有人来传话了。
属下禀报:“殿下,九皇子醒了。”
萧知珩:“嗯,知道了。”
说完后,他就看向叶葶,问她:“去看看?”
看那肯定是要去看的,叶葶仓促地梳洗完毕,换好衣服,就跟着萧知珩去了。
九皇子伤得并不重,晕完了就恢复过来了,醒后他倒是很自觉,一点都没有声张。
叶葶来的时候,就看到九皇子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头被纱布包着,面色如常。就是他这个样子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的。
九皇子一见到萧知珩和叶葶二人,立刻就站起来了,有些局促地解释道:“二哥……太子殿下,我昨夜真的只是恰好走到那里,不是图谋不轨。”
萧知珩‘嗯’了一声,笑得和气,说话时却是绵里藏针,道:“不然你的头就不止这样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九皇子察觉到太子的语气对自己不太亲近,有些失望,道:“就是我……昨夜喂马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好吧,其实我得了一根好缰绳,想送来着,但正好太子人不在,我就作罢了。”
萧知珩当时人在宣帝的主帐里看热闹,那会儿自然是找不到人的。
叶葶一时无言以对,问:“那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九皇子立刻反驳:“没有鬼鬼祟祟!我只是路绕远了些,然后就兜几圈回来……回来就正好走到了这边来。”
叶葶不信,觉得对方在强词夺理,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去掀锅盖?”
九皇子忧郁道:“这真的不难怪我,我走到一半发现附近有股怪味,寻着气味来的。本来我见有人在就打算走了的,但后来你又走开了,我好奇得很,就想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他又幽怨地补上一句:“毕竟来都来了,我控制不住。”
“……”
“……”
叶葶表情就是很心塞。
心说亏得你不是猫,不然骚年你会因为好奇被害死千百遍都有了!
萧知珩低低地笑出了声,气氛有点缓和了。他对九皇子说道:“都是误会。良媛不是有心的,孤给你赔礼道歉。”
九皇子抬手摸了摸头,有点丧气地说道:“不。不请自来,我也有错。”
叶葶看着他一脸的懊恼,样子像只淋了雨的小猫。她看着看着就更想不起来,当初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角色天赋异禀,能杀出重围?这简直……攻略了寂寞。
往事不堪回首。
九皇子伤到了脑袋,开猎当日缺席,自然也就不能骑马入林狩猎了。
叶葶则是因为不会骑马,人只能留在帐子里折腾药罐子。
冬狩开猎当天,她心事重重地说:“殿下,我感觉不怎么好,我的眼皮在跳。”
萧知珩默了一瞬,顺着她的话慢慢道,“右眼跳灾?”
叶葶很丧:“两只眼都在跳。灾上加灾。”
“……”
萧知珩面无表情地提着她的后颈到水盆前,用白巾盖住了她被药粉熏坏的眼睛。
他温温柔柔地说道:“再试乱七八糟的药,下次你可能掉的是眼珠子。”
“……”
没多久,萧知珩就被一道圣旨请出去了。
萧知珩作为储君,人在围场,一些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本来也没什么人指望一个病秧子能猎到什么活物,索性太子殿下就轻装上阵,一副清冷得与世无争的样子。
宣帝见太子背弓骑马,却很是高兴。就差当场来一句太子颇有朕当年神勇雄风的胡话来了。
萧知珂策马走近,看到太子身旁的一个侍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太子的身边还真是时刻离不了人啊。这前前后后花团簇拥着,这可怎么狩猎?”
自那夜在宣帝的主帐里死死压了三皇子一头,萧知珂的心情显然就好多了,连看太子这个丧门星都顺眼了不少。
萧知珩听了也没什么反应,淡淡笑道:“孤不擅骑射,出来溜溜马,一人独步,未免太寂寞无趣。怎么?你要跟孤聊一路?”
萧知珂被噎了一下。
随后他语气阴冷地笑了一声,扬了马鞭,道:“太子好雅致。臣弟就不奉陪了。”
萧知珩看着远去的人影,神色淡然,他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策马走着,像是进老林里散一圈步。
身旁的侍卫见状,低声劝道:“殿下,林深有险,不可往前。”
萧知珩本来就没打算走多远,但是他打算调头的时候,就有人传来喜报,说是宣帝旗开得胜,猎中了一头天雪狼,几十年冬狩以来最大的彩头,宣帝就派人来请太子同行。
天雪狼属群狼之首,当年太-祖皇帝就曾猎过一头,恰巧当日太-祖皇帝的太子也猎了一头,天家父子同庆,成为了一桩美谈。
所以宣帝此刻兴致高涨,特意让太子同行,也就不怪了。
萧知珩自然不能拒绝。
他看了侍卫一眼,侍卫立刻意会,便上前牵马前行。
萧知珩眯眼看灰蒙蒙的天,就问侍卫,道:“你说,孤会不会走运,等会儿正好有一匹天雪狼撞上来?”
侍卫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又开始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了,老实道:“那应该是不会。”
萧知珩凉凉道:“林德那老东西就这么教你们专门说灭孤志气的话吗?”
“……”
两人远远瞧见了宣帝就地整休的仪仗队,而就在穿过矮丛林的时候,空气中飘过一阵异香。
萧知珩敏锐地捕抓到了,皱了眉头。
旋即,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是在这里等着他吗?
下一刻,萧知珩座下的烈马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腾空惊起,当空长嘶一声,暴动而起,铁蹄乱踢踹倒了太子身边的侍卫,最后它竟是直接冲向宣帝那边!
侍卫惊声道:“殿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眼见太子骑着发狂的马奔袭而来,一度惊了周围的马,宣帝面色大变,怒道:“拿弓来,朕杀了这孽畜!”
然而这时候,不知是哪个混账惊急之下开弓射了箭,射中了太子的马,惊马彻底疯了。
宣帝惊声喝止,不料御马亦是受了惊吓,宣帝不慎摔下了马,内监都吓白了脸,尖声道:“护驾!护驾!!”
苍凉的老林中惊声迭起,险象环生。
守在暗处就等着一声‘护驾’令下的三皇子拉开了弓,阴狠地冷笑道:“太子惊了马,本王救驾是为射死那孽畜。”
万一乱箭不小心射死了太子,那太子殿下就只能自认倒霉,怨不得任何人了。
萧知珩的气息急促而紊乱,他的手死死地拉住缰绳,惊马失控,随时可能令他一头撞死,或是酿成大祸。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控制方向,手心终于磨出了血。
他知道有人在暗处等着,暗敌在等,他也在等,越是危险越要等。所以他等到第二支暗箭的时候,就锁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萧知珩摸出藏在袖口的软刀刺了马脖子,强行将疯马掰回,换了方向。
软刀刺入皮肉而下,疯马吃痛,顾不得闻什么致疯迷药,仰声长嘶,脚下却快如雷擎,照着萧知珩所控制的方向奔袭而去——
三皇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萧知珩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居然控制住了惊马,还将马引到了他的藏身之地!
他反应过来时,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萧知珩那个废物在疯马撞死之前忽然摔下在地,失控了的惊马的铁蹄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三皇子被撞倒,感觉自己右腿要被踩断的时候,面色顿时发青,痛得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三皇子痛声,“去他娘的狗太子萧……知珩!”
萧知珩当然是听不到谁骂他的话,他从马上摔下的时候,就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五感空白。
深林中惊叫声、怒骂声不断,宣帝暴怒,连连斩了好几匹惊马,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叶葶敷了一天的眼睛,一直觉得自己眼皮跳得厉害,是要跳灾,结果这灾还真的来了。
不多时,有人惊慌失措地进来。
“良媛不好了,围场出事了!太子的马无故受惊冲撞了陛下,太子摔下马,牵连三皇子重伤!”
叶葶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妈的果然是跳灾!
她惊忙抓住来人问:“太子殿下的马怎么会受惊?人呢?殿下人呢?!”
“御医在诊治呢。”
“严重吗?”
“奴婢……奴婢不知。应该没有大碍,听说伤得重的是三皇子。”
叶葶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心里一阵忐忑不安。不会有事吧?不会的吧?
她待在帐子只能等消息,现在又不能去看人怎么样了,急得头都要抓秃了。
等到夜里的时候,叶葶终于见到太子人了。他靠躺在榻上,面上苍白如纸,像是刚清醒不久的样子,低低地咳嗽着,眉头皱得死死的,帐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叶葶感觉眼前这一幕,真的跟噩梦重叠了。太子殿下在痛,筋疲力尽,了无生趣地等待死亡,断气。
萧知珩一抬头,就看到了悄然进来的叶葶。
他微怔,然后就笑了。
“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幽幽道:哭?你怕是不知道孤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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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知珩面色不变,他看了眼地上的人,伸手,直接将叶葶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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