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瓬人军如约出发。
这次除了瓬人军骨干之外,吴良携带了五十名瓬人军兵士,因为当初吴良离开齐哀公墓的时候已经将入口封堵了起来,这次故地重游肯定会有一些体力活。
另外,曹旎也加入了进来。
她一早就想跟随吴良出行,可惜此前作为未出阁的闺女,无论是曹老板还是丁夫人断然都不能允许此事,免得传出一些不好的消息坏了名声,如今她已经嫁给吴良为妻,跟随自己的夫君出行自是名正言顺。
而且她也早就听吴良说过闻人昭的事情,更知道吴良在乐安国还有一个子嗣,这次也是以姨娘的身份去探望这个便宜儿子。
吴良也并未拒绝。
如今二人已经成了夫妻,自己的事曹旎早晚都要知道,因此并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何况现在的曹旎颇为懂礼,看来也不会在途中耍什么小性子。
于是一行人便与曹氏盐行的商队一道离开了陈留。
现在的曹氏盐行的商队已是今非昔比,非但带着曹老板的官方背景,还受到曹老板的授权募兵守护,虽然这些兵马的数量也不是很多,但已经足以震慑沿途可能出现的贼人,往返于两地之间鲜有意外。
如此仅仅历时二十余天,吴良等人已经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立于郡城城门之下,吴良不由又想起了当初立于城门之上与寿曹道斗智斗勇的往事,当初闻人昭还曾送给了他一套紫铜锁子甲,自此这套锁子甲便穿在了他的身上。
说起来闻人昭也的确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遥想头一回见面的时候,闻人昭穿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袍,就那么顺着绳索滑落到了他的眼前,那时吴良差点将她当做高上高下的白衣女侠。
但事实却是,如此滑落下来闻人昭的白袍已经黑了一大片,蹲在那里用手帕擦了半天非但没有擦拭干净,反倒越擦越花,污迹染的到处都是。
“仙子……”
吴良记得自己当时便是这么称呼她的,闻人昭貌似对这个称呼也颇为受用,因此之后对他的态度便转好了一些。
想着这些,吴良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
城内一处盐仓之中。
“王主事,这次共是四万斤海盐,我命人层层把关,确保全都是优质的海盐,你亲自清点过后便可装车。”
闻人昭一身素衣,手中拿着一卷册子十分干练的对商队主事说道。
“闻人夫人为盐行供应的海盐向来保质保量,何须重新清点,我尽管命人装车便是了。”
商队主事连连笑道。
“一码归一码,王主事若是不去清点,事后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就不认了。”
闻人昭亦是澹然笑道。
“闻人夫人说笑了,我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你么?”
商队主事继续打着哈哈,接着便回身冲着盐仓外面喊了一嗓子,“外面的人等什么,还不速速速进来装盐?”
说着话,立刻便有一伙人自仓门一侧走了出来。
多数人都拎着麻袋直奔盐仓内的盐山干活,唯有一人却是不紧不慢的越过商队主事,来到闻人昭面前静静的立着。
“?”
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不合时宜的距离与位置,闻人昭柳眉微微蹙起,不解的抬头向那人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
“!”
闻人昭的身子瞬间僵住,一双童仁开始不停的缩动。
“允嘉,好久不见。”
允嘉便是闻人昭的字,来者叫出了这两个字,脸上浮现出那抹熟悉的贱笑。
“……”
闻人昭的身子随之一颤,一层水雾瞬间蒙上了眸子。
多少个无人的夜里,当她将孩子哄睡之后,望着孩子的眉眼,她的脑海中便会不自觉的响起这个人,想起这张脸,想起这张脸上那标志性的贱笑。
有时她甚至心生悔意,后悔自己当初为何逞强,为何不随他一起走,去过那相夫教子其乐融融的小日子。
但次日醒来,她便又会变回那个独立坚强的女子,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继续去做她认为必须为闻人家做的事情。
她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来见她了。
不过她并不怪他。
她曾明确的告诉他,她怀上他的骨肉只是要利用他,因为只要有这样一个骨肉在,只要曹老板不倒,吴良不倒,族内的人便不得不顾忌到他,不得不给他一些面子,而她在族内的地位便会一直稳定下去。
他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各取所需、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因此自那之后两年多来,他再也没有来过乐安国,哪怕曹氏盐行的商队每月都要往返一次,他也从未捎来任何口信,仿佛彻底忘却了她一般。
然而仅仅只是过了两秒钟。
“你来了。”
吸了一口气之后,闻人昭眸子上的那层水雾已经快速消失,接着面色如常的对面前之人施了一礼,语气平静的说道,“吴……太史前来乐安国公干怎么也不知会一声,闻人家也好提前做些准备为吴太史接风洗尘,尽一尽地主之谊,否则教旁人听了去,倒要说闻人家不知礼数了。”
能够准确叫出吴良如今的官位,便可看出闻人昭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吴良的消息。
“哪有什么公干,我是专程来看看你与孩子。”
吴良依旧贱笑着道,口中的话像极了提起裤子不认人、回头有需要又来甜言蜜语的渣男。
“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如此得吴太史垂青,这令小女子惶恐至极。”
闻人昭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语气。
“允嘉……”
吴良心知闻人昭对他心中有怨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于是腆着脸还想说些什么。
闻人昭却打断了他,幽幽说道:“当初利用我的时候称我作仙子,如今我已成了旧人,便称我作允嘉,吴太史真是分得十分清楚。”
“嘿嘿,仙子,叫一声仙子,你便是我一辈子的仙子。”
吴良立刻琢磨过味来,心中一喜连忙顺着闻人昭的意思唤道。
“这……”
旁边的商队主事也是个人精,见二人说话的内容已经逐渐脱离了自己可以听的范围,当即尴尬一笑,抛下一句“小人有事先告退了”便十分识趣的跑去监督商队运盐。
此刻闻人昭耳根亦是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不过依旧板着脸瞅了吴良一眼,这才没好气的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说完她便转身走出了盐仓,径直去到了盐仓西侧的一处平房之内。
吴良跟在后面。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清香,这里面布置较为简洁,但看起来却十分雅致,除了日常使用的家具,便是一张铺设整齐的卧榻。
而在卧榻旁边的衣架上,则搭着几套女衣,是闻人昭穿衣的风格。
如果所猜不错,这应该便是闻人昭在这里设置的办公室,非但能够查看账目,倦了亦可在此处歇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咣当!”
身后的门闩已经插上。
吴良回头看去,却见闻人昭已经一脸怒意的向他走来,接着不待他反应便是一记粉拳垂向他的胸口:“你这负心之人,终于想起要来瞧瞧我们母子啦!哎幼!”
结果吃痛叫出声来的却是闻人昭。
因为吴良此刻正穿着闻人昭当初送他的紫铜锁子甲,而她这一拳正好锤在了锁子甲胸口的护心镜上。
“仙子,你没事吧,快给我瞧瞧。”
现在正是表现的时候,吴良顺势抓住闻人昭玉手一番搓揉。
闻人昭此刻脸上却是忽然留下两行清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嘴上却又嗔道:“你来见我为何还要穿上甲胃,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仙子有所不知。”
吴良拉开衣领露出了里面的紫铜锁子甲,言辞凿凿的道,“自从得了仙子馈赠,我便时刻将它穿在身上,哪怕平日里睡觉亦不曾脱下,只有如此才可抵消心中对仙子的挂念,否则难以入眠。”
“油腔滑调,你觉得我会信?”
闻人昭斜睨。
“此言发自肺腑,你为何不信。”
吴良一脸真诚的道。
“怕是发自狼心狗肺吧?难不成你与旁的女子同房时也要身着甲胃么?”
闻人昭问道。
“我……”
吴良顿时被这刁钻的问题问住。
“我就知道,似你这样的无赖,这两年定然又不知道骗了多少女子,前些日子我还听说曹孟德竟也将长女赐婚于你,我的吴太史,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闻人昭叱鼻道。
“嘿嘿,仙子谬赞了。”
吴良腆着脸笑道。
“我倒希望你的官职越高越好,去做曹孟德女婿更好,如此我与疾儿的日子便也越发安稳。”
闻人昭不置可否的道。
“孩子你起名叫做疾儿?”
吴良问道。
“如何?你无良便算了,他可不能无良,我只希望他此生无病无患,因此为他起名叫做吴疾。”
闻人昭说道。
“好名字,不愧是仙子,水平就是不同凡响。”
吴良点头道。
“你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
闻人昭又问,结果见吴良嘴角一扬刚要开口,闻人昭便像是已经察觉到他会说什么话一般打断道,“不要说是专程来看我与疾儿的,这两年你都不来,如今说这些我也是不会信的,还是说些我相信的吧。”
“可我的确是专程来看你与疾儿的……”
吴良尴尬一笑,迎着闻人昭蹙起的眉头接着又道,“最近曹孟德与袁本初剑拔弩张,大战只怕是一触即发,而袁本初之子袁谭也正在清河郡活动,这些消息你可有所耳闻?”
“最近的确有这样的传闻,听说袁谭有进攻青州的意图。”
闻人昭微微颔首,“我还听说如今平原郡、济南国与齐国的一些士族门阀已经有了动作,原本与袁本初有些交情的已经秘密派人前往清河郡向袁谭表达善意,而剩下一些与袁氏不太对付的士族门阀则已经开始向南迁移,避免卷入这场战乱。”
平原郡、济南国与齐国三郡分为位于乐安国西侧与南侧,正好将乐安国包在了中间,因此倘若袁谭攻打青州,乐安国虽不是首当其冲,却也是最早要被进军的目标之一。
于是吴良不由问道:“乐安国的士族门阀呢?可有什么动作?”
“前些年寿曹道祸乱乐安国时,那些说得上名字的士族门阀便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后来你收拾了寿曹道,我闻人家便在乐安国一家独大,若乐安国有什么动作,也只看我闻人家有什么动作,其他人可掀不起什么风浪。”
闻人昭用温柔的语气说着颇为霸气的话。
“那面对此事,你有什么想法?”
吴良问道。
“我虽没有证据,但却也不能排除闻人家已经有人暗中联系了袁谭的可能,一旦袁谭率军攻占乐安国,曹孟德与你便无法在产生威慑,闻人家也不能再靠曹氏盐行获利,那么我便等于失去了筹码,若族内有人联合袁谭借机生事……我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怕疾儿也要受到牵连。”
闻人昭面露忧色。
“这正是我此次前来的缘故。”
吴良顺势说道,“我知道你的性子,若是教旁人来劝你,你是断然不会听的,因此我才亲自前来,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化解此事,你考虑一下。”
“嗯,你说。”
闻人昭作洗耳恭听状。
“走为上策。”
吴良说道,“你若要保全闻人家,最好也提前将闻人家迁至兖州境内,这两年闻人家经营盐业应该存了不少家底,到达兖州之后足可以过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而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袁本初必然不是曹孟德的对手,一旦开战很快便可分出胜负,届时就算袁谭攻占了青州,亦不得不再退回去,之后便不会再有动荡,到了那时闻人家若是想再回来,随时都可以再迁回来,继续在乐安国安居乐业。”
吴良这算是提前向闻人昭剧透历史了。
然而闻人昭闻言不解的问道:“你怎知袁本初不是曹孟德的对手?为何我却听说袁本初拥兵数十万,而曹孟德如今虽声势不小,但与袁本初相比依旧相去甚远,只怕若要开战,曹孟德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