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月先生的脸色变了。
他拔剑,出手,挡住了关四发出的剑气。
这一剑他几乎拼尽了全力,虽然接了下来,却连退了两大步,胸口气血翻腾,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手中的长剑犹自震颤不已,他的心也在震颤,一个已经疯癫了数年的关四,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头,怎么可能凭空手就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剑气?
就算当年关四在巅峰之时,也绝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武功境界,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四看上去却好像根本未尽全力,他抬眼望着眼前的荒月先生,似乎对于荒月先生能够接下他的这一招颇有些感到意外。
他的眼神有些混乱,看上去不像是神志清楚的正常人,却透着一股狂热,一股惊喜,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忽然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满是热忱。
荒月先生看他的眼神不对,看上去应该还处于疯癫之中,他一面暗自提防着,一面想要对关四喊话,他需要确认一下关四的神志究竟是否还清醒,是否还能认得出他来。
因为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个痴傻掉了的疯子的武功,竟然可以达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境界。
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他刚一张嘴,关四就已经又出手了。
他的双手连续挥出,凌厉的剑气不断的斩向荒月先生。
荒月先生只能拼尽了全力招架,完全被笼罩在了关四的剑气之下,苦苦支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抽空转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身后,肃王朱楧已经退后了几步,隐身在了房屋的阴影之中。
荒月先生心中开始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一开始上来的时候就该一言不发,先行制住肃王朱楧再说的,那样的话关鹏举投鼠忌器,为了肃王殿下的安危,势必不可能放出关四这头猛虎来。
然而当时的自己太自大了,太小瞧肃王朱楧与关鹏举他们了,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已经痴傻了几年的关四,居然会拥有如此厉害的武功,甚至连自己也毫无招架之功?
他实在不该小看了这个关四的,他当初清醒的时候,无论在武功还是做人方面,自己就一直都无法超越他,现在他已经疯了,想不到还是这么牢牢的压着自己,压得根本无法翻身。
难道说他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克星?
他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在肃王朱楧的身边竟然会连一个侍卫也没有,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的大意?
有了这样的关四在这里,哪里还需要什么侍卫?天下间哪一个侍卫又能比得上这样的一个关四?
可惜,现在想明白这一点也已经晚了,这如同出闸猛虎一般的关四已经被惊醒了,已经扑了上来,自己已经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能够支撑下去已经很勉强了,再也没有余力去对付什么肃王朱楧和关鹏举他们了。
勉强接下了十余招,荒月先生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他面色苍白的喘着粗气,手臂酸麻得已经快要握不住手中的长剑了。
然而反观关四这边,他的眼神依旧狂热而混乱,一张老脸
却由于兴奋而变得红润,手中发出的剑气一剑快过一剑,毫无半点疲累之态,像是在他的身体里有着用之不竭的力量一般。
连续十几招都没能拿下荒月先生,这似乎更加刺激了关四,他的神情变得更加的疯狂,忽然“哈哈”一笑,他的招式突然间就变了。
他的双手十指戟张,从双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各发出一道剑气,较之前单手发出的剑气竟然毫不逊色,一共六道剑气,纵横捭阖,破空而出,把荒月先生完全罩在了他的剑气之中。
荒月先生原本对付关四发出的两道剑气已经是左支右绌,十分勉强了,哪里还能接的下这忽然而来的六道剑气?
他的眼中现出了恐惧之色,那是真真切切的恐惧,对于死亡的恐惧。
可笑之前他还在盘算着如何成功的刺杀肃王朱楧,嫁祸给关鹏举,以换来自己今后享受不尽的富贵和权力。
然而现在,这一切全都灰飞烟灭了,剩下的只有这深深的恐惧。
这时候他想要逃走,想要投降,他真心实意的愿意今后听从肃王朱楧他们的吩咐做事,只要此刻能够饶了他的这条性命。
颜面什么的他已经全都顾不上了,什么东郭先生,还有他背后的那个人就算再可怕,也全都见鬼去吧!
只要他现在能够活下去,他情愿做一条狗,怎么说那也比就这么死了要强,求生本就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可惜,现在即便是他想要当一条狗,也已经不可能了。
在他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光中,关四发出的剑气嗤嗤作响,纵横交错,已经洞穿了他的身体。l
荒月先生手中的长剑坠落到了地上,他的身躯轰然扑倒,他眼前最后看见的东西,就是关四那双充满了狂热和混乱的双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联想到了另一双眼睛,几年前他从背后一剑贯穿了周子然周大人的身体的时候,周大人临死之前的那一双眼睛。
也许自己此刻的双眼,和他当时的那一双眼睛,一定很像。
他没有继续再想下去,因为它已经无法再继续思考了。
他死了。
荒月先生就这么死掉了。
关四看着眼前轰然扑倒的荒月先生的尸体,呆了呆,似乎有一些意外,又有一些惋惜和不舍。
关鹏举走上前,双手放在父亲的背上轻轻的抚摸着。
关四回过头来,忘了关鹏举一眼,他眼中那狂热而混乱的神情渐渐的平息了,就算他认不出天下间所有的人了,至少他还记得自己的儿子。
关四坐在木轮车里垂下了头,又木讷的呆呆望着自己脚面前的地面,好像对于刚才发生的所有一切全都不记得了,又一次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肃王朱楧这时从屋子的阴影之中缓步走了出来,看着地上荒月先生的尸体,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终于,周大人可以安息了。”
关鹏举点了点头,又有些惋惜的说道:“只是可惜,他死前没有说出那个躲在背后指使他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肃王朱楧摇了摇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这还用问吗
?那个人命令荒月先生除掉周大人,不过只是因为周大人是少林寺的人。之后这几年,又指使他一直暗中监视本王,现在还想要本王的命,这世上对本王如此忌惮的人,只怕也是屈指可数了。难道还猜不出来他是谁?”
关鹏举低着头默然不语。
他当然能够听明白肃王朱楧话中的意思,自然也能猜出那个人的身份。
可是他不能说。
他不过只是一个江湖人物,一介草民而已。
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朝廷之争,皇家内斗,离他的世界很远很远,他也半点都不想卷入其中。
说到底这也是他们朱家自己的家事,外人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多余。
看他不说话,肃王朱楧也明白他心中的心思,于是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转开了话题问道:“你们父子真的准备要出发去蜀中?”
关鹏举点了点头。
肃王朱楧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你知道你们这一次前去将要面对如何的危险?”
关鹏举点点头,说道:“我当然知道。”
肃王朱楧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明明知道,那么你为何还要致以前去?何况像关四先生现在这样大的年纪,这样的身体,何必非要去受这长途奔波的劳苦?还要去面对这样的危险?”
关鹏举的手轻轻抚摩着父亲宽大的后背,充满深情的望着他说道:“我相信如果我父亲还清醒的话,也一定会同意这么做的。从小到大,我记得他经常教育我们,做人,绝不可以忘本,更加不可以欠别人的债,尤其是人情债。因为人情债,是天下间最难以偿还的。”
“几年前我父亲因为一时之气,手刃了继母和小弟,铸成了大错,如果不是叶公子当时恰好在这里,破解了迷案,我父亲只怕会越走越远,不知道最后将是如何的结局呢。”
“到今天我父亲虽然神志不清,但是总算我还能守在他身边,一尽孝道,他一生的心血青龙镖局也能够得以保存下来,我关家和青龙镖局实在欠下叶公子的太多了。”
“如今,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叶公子他们即将入蜀,面临莫大的危险,却如果依然袖手旁观的话,恐怕不但我和父亲从此会无颜见江湖上的朋友们,也会无颜在面对自己,面对父亲曾经对我们的教诲。”
肃王朱楧点点头,好像有些明白了:“所以,你们要去还清这笔人情债。”
关鹏举看着父亲笑了笑,说道:“而且,你看我父亲现在的实力,兴许还能帮上一些忙呢!就算是要面对着再大的危险,至少从此我和父亲,可以活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肃王朱楧望着关鹏举点了点头,心中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这些江湖人物的世界,他真的不太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世上真的有东西会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羡慕这些江湖人,羡慕他们的义气,他们之间的友情。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希望如此。
否则的话,这世间岂非太过冷漠,太过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