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转眼,立后大典还有三日举行,千里外,故赵王宫。
秦九凤正与属下挑灯分析战局,分析到一半失神,心思已然不知飞到哪儿去。
“齐国灭宋激起众怒,四国群起攻之,就在前些日子齐国终于战败,再无实力对抗秦国,如今时机已到,大将军,咱们可以出击,一举击败魏国!”
“此战末将请缨,为大军前锋,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最后副将用大嗓子吼道。
秦九凤立刻一个激灵,半晌反应过来掏掏耳朵,“听见了,吵得我头疼。”实在没了分析战局的兴头,她挥挥手,“罢了罢了,今天到此为止,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只好领命,退出殿外。
没过多久,秦九凤手擎着额头,不死心地问旁人:“都五天了,宫里到底有信没?”
“回大将军,未有。”
“你确定?”
“是,宫里确实没来书信,送来的都在您案上。”
“滚吧滚吧,本王一个人待着。”秦九凤将人统统赶走,整座大殿很快只剩她一人。
案上放置的那些书信,很大部分来自卫太后,可得不到旨意不能回宫,再多又有何用呢,秦九凤看都不想再看卫姒传回那些婉拒的信笺。
满心满眼想得只有她的姬凰,从小带大她视如己出的姬凰。
细细一想,她又想不通,卫姒明知姬凰对她有多重要,不该这么无情无义拒绝。
按理来回最多不过半个月,旧赵地完全不会发生动乱,拿这个理由糊弄未免过分。依她对卫姒的了解,卫姒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做一件事。而姬凰大婚,作为她的小皇叔怎能不到场祝贺?女子立后终究有悖人伦,自己不亲眼看着,总不放心。
秦九凤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越不安,所以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终于熬到天明太阳升起,她却到底没能熬不过自己那关。
只有两天时间,快马加鞭,应该赶得及——
“大将军,你去哪儿?快回来!”没有旨意擅自离守,副将仍是那大嗓子,急得拦在秦九凤的马前,但最终没拦住,被秦九凤一脚踹到一边,眼睁睁看着她策马奔远。
也是千里外,宋国。
大清早得到来自秦国的好消息,宋容大悦,隔了一个月终于出现秦明素面前。她神闲气静喝着茶,说着恶毒之语:“别白费力气了你送不出消息,只管等着两日后的结局。明素,这便是你最在意的母国,好好看着寡人是怎么帮你兄长毁灭的。”
秦明素闭眼原本不想说话,这时倏然张唇讥笑,“怪不得姬凰阿姊看不上你。”
宋容手顿时一紧,茶盏破裂,割破皮肤顷刻涌出鲜血,成股流落。
“她是看不上寡人,寡人也不强求。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寡人还不一定降服得了。”一面舔着血宋容一面笑道,“换个方式折磨或许更有趣,让她也尝尝从王位被拉下来的滋味。这还没完,秦姬凰万一大难不死,面对被最爱的人背叛,一生所求却求而不得,想必也很苦。”
秦明素颤着唇,“你……”
宋容满嘴血腥味,眸子充斥戾气,“想说寡人恶毒是吗?没错。寡人从来不是良善之辈,都是被你们逼得。”
“秦姬凰暗算寡人在先,寡人何以不能还手?就因为她是你阿姊,寡人便要受着?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她凑近,压低嗓小声地说,“寡人喜欢她不假,看着她痛苦也不假。”
秦明素双目怔怔,对着宋容,一时失了说话能力。
少年郎终究不再是少年郎,宫廷变故令她阴狠,得不到的人宁愿毁掉也不让其好过。
三天转瞬即过,今夜过后,秦国即将迎来新王后。
便是这位新王后,使得宫里宫外议论得厉害,而寒清宫那位正主成为风口浪尖的人物,对外面之事充耳不闻,依然耐心地待在自己宫里。
今夜也是中秋前夜,整座秦宫人人脚步匆忙,为了明儿的立后大典,宫人格外忙碌。
此时寒清宫,也很热闹。
“咱们秦国出过十多位王后,除了太后,便是您最风光。”秦王早有明旨授意,阿弥领着几位心灵手巧的侍女小心翼翼废了好大功夫才将凤袍换到未来王后身上,一席称赞发自内心,“楚妃娘娘人美心又善,穿上这身锦绣凤袍,大王看了一定欢喜。”
楚怀珉只是淡笑置之,朝殿门看了眼,轻声地问了句:“大王今晚来么?”
阿弥还没应答,陈浩突然现身,接上话:“秦王政务繁忙,急招卿大夫在书玉殿议事,今晚恐怕来不了殿下。”
“谁说大王不能来!大王已经吩咐过了,等她一忙完便来寒清宫。”阿弥听他阴阳怪气的语调,赶紧为自家主子说话:“大王勤政,实乃我大秦之福!”
“是是是,你大秦之福,我楚……”国之祸。他话不及出口,硬是吞回了肚子。
“喂,你说什么?能不能说大声点,大男人这般娘娘腔!”
“管我说什么,懒得理你。”
上面两位主子不对付也就罢了,连随从也开始争锋相对。楚怀珉无奈,蹙眉发话:“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本宫想安静一会。”
阿弥不给陈浩面子,楚妃娘娘面子不敢不给,赶忙行完礼退出候在外头。
除了她,殿内一干侍女和陈浩也被屏退。
四下无人,真就只有楚怀珉独自坐在席座上浅浅抿茶。
几杯下肚之后,她低眼看自己胸前袍上那只百鸟之王凤鸟,凤鸟象征后宫之主,地位尊崇。可看久了竟觉得好不刺眼,也好不讽刺。
那日汤池发生的种种也恍若一场春风美梦,醒了便散,唯有留下的记忆不可磨灭。
不可磨灭。
楚怀珉闭眼,这时却听见细微足音不知从哪儿响起,由远渐近,直往内室。
很快,足音消失,烛光里渐渐露出一张憨厚脸,那人弯腰站在她身前,拱手只一句:“楚妃娘娘,臣来取一件东西。”
楚怀珉仍闭着眼,唇齿生寒,“你若输了呢?”
秦明月直起腰,朗声,“臣不会输,娘娘也不会赌输。”
多年精密地布下局,装疯卖傻忍辱负重,身后又有众多老臣暗地里扶持,这一天终于到来他怎会输?绝无可能!
退位诏书还没拿到手,他也只好陪着周旋:“娘娘现在说这话,该不会是怕了吧?”
楚怀珉睁眼,眸子冷凌,“本宫从来不信秦姬凰,却唯独信了你。”
“那是因为楚妃娘娘不得不相信臣,臣与娘娘各取所需只是做了一场交易罢了。”秦明月陡然微笑,“既然娘娘信臣,那么臣定当不辜负娘娘厚望。”
大公子不愧大公子,他拱手行大礼以示感谢,姿态绝对恭敬,话却半点不软弱。
“其实本宫一直很好奇,大公子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自己会赢。”楚怀珉这时起身,手里拿了卷锦轴步步走下台阶,“秦王不傻,卫太后更不傻,她们母女一个比一个精明。”
“臣自然有自己的法子。”秦明月盯着那卷锦轴,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你的法子竟能斗得过太后?斗得过秦王以及宫内守卫?你当真不怕这是一个圈套,为了将你揪出来而设的局。”
这番话是提醒也是警告,一旦发难,覆水难收。
秦明月闻言倒很从容,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以往的憨笑,“娘娘多虑了,这绝不是局中局。”
楚怀珉倏地顿步。局中局计中计,成了瓮中之鳖,才是更可怕的。然而最可怕的是如果浮现表面上的事物只是掩人耳目,那么连谁设的局,谁中计都一无所知。
设局之人到底秦明月还是秦姬凰,亦或另有他人,恐怕只有等到尘埃落地那刻才能揭晓。
楚怀珉收拢手指,将锦轴慢慢举起,“秦明月,你太自信了,自信得令本宫害怕。本宫突然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交给你。”
“别怕,给我。”秦明月立刻动身,最终走到她面前伸手,“我答应你的一定照办。”
“放了楚国七万人。”
“好,我放。”
“一切结束后不杀秦姬凰,留她一命。”
秦明月未拿到锦轴,听完楚怀珉两个要求五指一下子捏成拳,人不甘心扑去抓锦轴,楚怀珉侧身闪避,他猛地扑了个空。
“难道你不清楚斩草不除根是什么后果?”没抢到手,秦明月开始变脸。
“清楚,但与本宫无关。”
秦明月沉下脸子,紧紧盯着楚怀珉许久,见她仍然冰若冰霜,这才转看锦轴。
“好,很好。你果然对秦姬凰动了心,难得你们夫妻一场。”最终他松口,“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不杀秦姬凰,降为庶人贬去偏远荒芜之地。”
楚怀珉又慢慢举手,“口说无凭,不如大公子写道诏书当凭据吧。”
秦明月下这终于被激怒,一把抢了锦轴,“你别太过分!”
到手他展开一看,干干净净无半字,空白诏书。
“李丞相虽答应过本宫不杀秦姬凰,可本宫谁也不信,只信不会反悔的凭据。大公子与朝殿那个位子只差最后一步,这道诏书写不写在于你。”
楚怀珉亲自研墨,将笔尖吃饱,又亲自为他捧上笔。
即便处在劣势,她也能转而威胁起秦大公子。
秦大公子牙一咬,最终动笔,这时还不忘冷嘲一句:“长公主才智双全可夺江山果真名不虚传。有了这道诏书,就算我兵败,也能保你一命,说不定秦姬凰念你好,明天还能顺利即后。”
楚怀珉站旁边,淡淡应道:“权当保命而已。”
秦明月冷哼一声,埋头疾书,断断续续地,字字写得万分艰难。
之后寝殿归于寂静,徐徐晚风沿着窗吹进来烛光跳跃,后来诏书也已写完。
两人交换锦轴,轮到退位诏书却各拉一角。
楚怀珉指尖紧了又紧,那厢秦明月拽了几下,当然感觉到了她施力未松,不由得急躁起来,“放手。”
放手,意味着真的放手。
拉扯于是僵持,楚怀珉将唇抿了又抿,当余光扫到案上还有一道杀俘令时,渐渐卸力。
秦明月如愿得到退位诏书,打开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并没一走了之,临走请辞对楚怀珉还算恭敬:“时辰不早了,楚妃娘娘早些歇息,夜间无论听见任何声音还请不要走出寒清宫半步。臣好心奉劝您一声,别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是吗,那多谢大公子好心好意了。”楚怀珉淡然颔首,脸色却掩不住一抹苍白,“本宫只希望自己能赌赢并顺利拿到敕令,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管。”
无论发生什么一概不管,置身事外。
今夜,她只管装聋,作哑。坐视不理,冷眼旁观。
同一时刻,太上宫。
卫姒摆弄棋盘,凝着眉心,“都这时候了还商讨没完,难道他们不知道明天姬凰立后,非要今晚定出一个对策吗。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戌时。”这厢李世舟也在收拾棋子,莞尔答话,“大王为了出征魏国那事,近日已是焦头烂额。大王尽快商量出对策,也好给将士们交代。”
“谁的女儿谁心疼,延一两日并不碍事。”
“臣无儿无女,大王小时便由臣教导,臣视大王半个儿女自然也心疼。”李世舟头垂低,极好掩饰脸上表情,“别人都在背后暗骂大王被妖妃冲昏了头,依臣看,大王清醒得很。”
卫姒揉揉眉尖,“如此最好,否则葬送大秦,她就是千古罪人。”
李世舟只是笑了笑,最先开始落子,眼观棋局。
“太后有没有觉得少了一个人。”隔了一会她道,转头去看身侧,却空无一人。
“秦九凤。”卫姒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名字。
“是啊,以前我们三个还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我们下棋,秦九凤必定要来搅局。臣还记得太后经常笑骂她观棋不语真君子,她倒好,也回骂太后君子动嘴不动手,惹得你我啼笑皆非。眼下少了她,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卫姒抬头,不置可否,“所以我们三个,注定冤家。”
“太后,眼前只有我们两个冤家,生死冤家。”李世舟这话声音说得极慢极轻,“臣肩上背负了太多东西,苦思不得解,左右为难。”
卫姒捏着黑棋沉默了下,看她的眼睛,“因为秦九凤?”
“是,也不是。更多的是为了家族生存吧,像太后当年那样。”当年那样弃一人保全族,成全大义牺牲小爱。
“所以……”
“所以,臣反了。”
压根她就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
卫姒倒是愣了下,扔掉棋子,端起茶盏在手,却总也不喝。
反了,反了。她的发小她的丞相反了。“这么说,哀家算无遗漏,没想到最终还是算漏了你这位李丞相么?”
“情非得已,太后明鉴。”
“拥谁?”
“秦明月。”
“哦。”
没有唇枪舌战,也没有雷霆大怒,简简单单来回几句话,就这么在两人之间响定。
谈完话,两人还能和和气气下完这盘棋。李世舟并没有谦让,卫姒也没妥协,所以这盘棋局厮杀激烈,一个兵行险招,一个退兵坚守,到最后不分胜负,平局。
“太后,大事不好,朝殿起火!”
外头有人尖叫,慌得竟然走不了路,连爬带滚。
同时书玉殿,君臣争峙,气氛十分凝持。
数十位大臣直挺挺地跪门槛秦王身前,誓死不让路。很显然,君臣商讨得不太愉快。
“都让开,你们再挡孤王试试?”
“大王,历朝历代立女子为后着实没有先例,大王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该破这个先例!”其中一卿大夫大声进谏。
秦棠景负手伫立殿门前,逆风眯眼,“如果孤王偏要破这个先例呢?”
那卿大夫立刻表现痛心疾首的样子呼喊:“大王一意孤行,恐伤臣等之心!”
“你们挡孤王的路违逆孤王,已经将孤王的心伤透了。”秦棠景也不让步,刚柔并济,“都让开,明天中秋阖家团圆,孤王不想闹得难看,都起来回去吧。”
众臣列队里这时出来一人,李大夫俯首,“臣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秦棠景顿悟,原来这群人借着商讨国事的名义实则来者不善,“连你也拦孤王?”
“臣不敢,臣只是不想看着大王误入歧途。”
“真心为了孤王好?”
李大夫额头抵地,冷汗打湿地面,吸口气继续上谏:“大王喜女色,臣等不敢说什么,可也没必要非得搬到台面上来。大王立女子为妃已然破了历代先例,就算大王不为臣等着想也需为了大秦将来考虑!大王若无子嗣,断根之事引起家国动荡,实乃臣等罪过。立后此等荒唐之举,大秦绝不能容忍发生,臣等不能袖手旁观,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话太长,说得他气喘吁吁,伏地半天起不来。
可却异常收买人心,众臣纷纷高呼附议,决计商量好了才来的。
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秦棠景这时耐心尚可,走过去扶起李大夫,半玩笑半认真地:“孤王不收成命那你们想怎样,逼宫还是自尽在这书玉殿以证忠诚?”
李大夫不吭声,旁人却道:“只要大王收回成命,臣等愿意继续效忠大王!”
“哦?”她探头,寻着声源望去,认出这人是在女相麾下做事的,“你的意思是说,孤王不收成命,你便不再效忠孤王喽?”
“臣,臣……”
“没话说了?乌大人,你的忠诚未免也太廉价了吧。”
这话一落,前方骤然腾起数道火光,瞬间将茫茫黑夜撕破,映红半边天。
一干大臣扭头看,依然跪着。那个方向——
“怎么回事,朝殿怎么起火了?”秦棠景狠狠皱眉,拨开这群碍事的,前脚刚踏出门槛,韩文修后脚浑身带伤赶到。
“大王,朝殿走水!秦明月带着人杀入宫,朝书玉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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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丢稿了呜呜呜,重写到现在
有点变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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