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秦棠景醒来时,人躺在陌生的床上陌生地环境里。她眼珠转动,环顾四周,发现这个房间就只有她自己,隐隐还能听见外面有人音。
躺了好些天这会头晕脑胀,实在没心思辨认谁在说话,秦棠景又沉沉地闭上双眼。
外头,两道声音不知交谈什么没个停歇,她也听不太真切,只是大约听到‘太后’以及‘楚妃娘娘’这几个词时,她细长眼睫微微颤动,再次睁眼那刻下意识攥紧身下床褥。
秦棠景的呼吸有些急促,盯着帐顶的目光空洞无神,就这么盯了许久。
绚烂晨阳已经从窗外游了进来,是个好天气。然而那两道声音一直喋喋吵得头疼,秦棠景也觉得躺累了,于是伸个懒腰起床,随意披了件外衫出门寻人。
前脚刚踏出去,果然望见小皇叔和她的暗卫就坐在不远处的亭里。
定定望了会,压下万般滋味,秦棠景动身,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你们在说些什么?我也来听听。”开口语气轻快,表现得很有兴致。
秦九凤抬头,却当场愣住,竟一时忘了说话,只望着她半天没反应。
“小皇叔,好久不见。”说话间人已走到跟前,‘叔侄俩’终于面对面,秦棠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百感交集,用两人久别重逢的方式打招呼,捶了下她的胸口。
然而,再见已然物是人非——
黑衣女子倒很自然,不急不慢地答话:“回大王,我们正在商量如何杀回秦宫。”
秦棠景哦了声,干脆坐到小皇叔身侧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回了句:“那你们不用商量了,谁说我要杀回秦宫。”说完头一侧,贴着秦九凤的脸,“小皇叔,不许哭鼻子哦。”
不眠不休数天,秦九凤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似有泪光,一听她这话,转瞬风干不见,立刻端出长辈架势拍桌,“谁哭鼻子了,小孩子才哭鼻子!”
黑衣女子隐住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实不相瞒,我还以为你们见面之后互相诉苦,指不定抱头痛哭一场,真没想到啊没想到,结果出乎我的意料。”秦王醒后非常从容自若,九王爷居然才是那个爱哭鬼,白天铁骨铮铮,晚上没少抱着被子偷偷哭。
调侃完的后果就是迎风一只鸭腿砸来,秦九凤扔的,要她闭嘴。
黑衣女子耸耸肩,很听话地转身蹲在亭角,啃鸭腿去。
之后秦九凤很快冷静下来,抱了抱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的人,捏她的耳朵,“你刚那话不杀回秦宫,那你今后想做什么?”
秦棠景窝在她的暖怀,不甚在意地道:“秦明月想坐那个位子就让他坐坐吧。”耳朵上那手突然施力,半点没心疼地扭了个大圈,痛得她龇牙,立刻讨饶,“小皇叔轻点,我错了!”
秦九凤恨恨地训斥,“那是你的位子,怎能随意让人!”
扭完心又一软,松力开始揉她的红耳朵。
“小皇叔,我只是觉得杀回秦宫过于兴师动众,我并不想看到将士们自相残杀最后落得两败俱伤。万一周边魏楚两国趁虚而入,咱们秦国可就成了一块板上肉,任人宰割了。”秦棠景一面说着一面往嘴里塞糕点,连吃相都不顾,她都饿了好几天,早就前胸贴后背。
“那按你的意思,就让秦明月这小子霸占你的王位?”秦九凤横眉,却很温柔地将她唇边的碎屑擦干净。
秦棠景摇摇头,并没乱了丝毫理智。
“这是耻辱,总有一天要还回去,不过还不到时候。只要他不动母后,一切都好说,他就指望着用母后牵制你。小皇叔你若带兵去了,秦明月必定搬出母后,到时你该怎么办。”
秦九凤沉默,这下不但横眉还竖眼,恨不得手刃秦明月。
也是了,一旦拿卫姒要挟,那么她到时还能决绝么?她现在就已经知道答案,不能。
“那小子藏得挺深的,够狠,果然是我秦氏中人。”过了会她叹口气。
“谁说不是呢,咱们都看走了眼,竟没发现他还有这么一面。”秦棠景打了个饱嗝,喝光两大碗水,这才抹抹唇,发问,“小皇叔,你手里还有多少兵马?”
“二十万。”
秦棠景点点头,唇畔显出浅笑,“收拾魏国,足够。”言罢站起来,过去拍了拍黑衣女子肩膀,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阿阎,救命之恩,多谢。”
阿阎立刻回头一笑,“大王客气。”
“对了阿阎,朝殿那场大火没把我的九鼎烧毁吧?”紧跟她又问了句。
“没有,完好无损。”
“那就好。”
九鼎意味着九州,那是至尊宝物。
秦九凤这时也走过来,跟秦棠景并肩,“姬凰,你想先收拾魏国?”
“当然,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容错过。小皇叔,本来我已打算御驾亲征,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也不会更加坚定我的决心。”秦棠景看着亭外春光明媚,荷花池中鱼儿嬉戏,唇畔浅笑换成似笑非笑玩味儿表情,“先把魏国收拾了,再收拾楚国。”
天地万物复苏,人的野心也开始膨胀!
亭外那颗百年老树这时随风摇曳,阳光透过树叶,深深浅浅地落在秦棠景苍白的脸上,虽然一路风尘仆仆没来及收拾妆容略微潦草,但她天姿秀逸,风华依旧。
秦九凤欲言又止,几次张唇,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是握紧亭边栏杆。
“小皇叔,上次下棋你输给我,按老规矩愿赌服输,你还没给我想要的东西。”秦棠景拿手肘撞了撞她,理所当然地伸手。
秦九凤别她一眼,大手一挥,“那你想要什么?小皇叔都给你。”
以前都是要些坐骑武器,或者宫外民间的稀奇古怪小玩意,而这次绝对不同以往。秦棠景没有半点玩笑,字字从唇齿清晰吐露:“姬凰想要,整个天下。”
整个天下!
一旁阿阎睁大眼,手脚无措,蹲着几乎无处安放。
久久后——
秦九凤将手搭在她肩上,眼露欣喜欣慰,依然有求必应,重重回道:“好!”
这字落下,手却这时应声而动,一掌击中毫无防备的秦棠景后颈,秦九凤侧身,让她倒在自己怀里,低声细语地道:“好,小皇叔给你。”
“九王爷你这是……”
“从醒后闭口不提楚怀珉半个字,我了解姬凰,心里八成还对她念念不忘。”秦九凤轻笑了一声,有种女大不中留的感觉,“可惜这世间哪能轻易让人如愿,总要经历生死才见真情。”
阿阎站起,冥思了会,道:“所以九王爷不告诉大王七万俘虏被赦之事。”
秦九凤颔首,将人放到石桌上靠着,“七万俘虏绝不能放归回楚,不然后患无穷。杀俘这种灭人性遭天谴的事,就让我来做吧。”手伸去,刮了刮秦姬凰鼻尖,“至于你,反正已经晕好几天了,委屈再多晕几天,千万别来坏我大事,也别沾手。”
作为小皇叔,对自己放在心间上疼爱的侄女当然得替她考虑周全。
曾经的路,也不想再让姬凰走上一遍。明明两情相悦,中间非要参合国仇家恨,真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此生决计没有弥合的可能。
所以,她得先将这些国仇家恨抗在自己肩上,她的姬凰无后顾之忧才能横扫天下!
同一时刻,秦宫那边正在送行。
按照双方约定,秦明月必须释放楚国七万俘虏,也将敕令交到了楚怀珉手里。之后任他百般挽留,怎样摆出利益,还是没能留住倾世无双的楚妃娘娘。
于是释放七万俘虏,楚怀珉离宫前往边境护送自家将士回国,已成定局。
临行前,秦明月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站到楚怀珉马前,语重心长地道:“记得王后之位永远为你保留,如果在楚国待不下去了,欢迎你随时回秦国。”
“时辰不早了,大公子回城吧。”楚怀珉居高临下睨了他眼,没什么情面可讲。
“能帮我一个忙吗?”
秦明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楚怀珉凝眉,不知道他又耍什么心机。
“不是什么大忙,小忙而已,楚妃娘娘不必这般警惕,就跟写退位诏书一样举手之劳。”秦明月见她神色冷若冰霜,憨憨一笑,拍了两下‘长凫’的脑袋,“哪天你见到秦姬凰帮我捎一句话,告诉她,就说我在秦宫等着她来报仇。”
楚怀珉抿唇,拽紧缰绳,冷冷两字回敬:“告辞。”
马鞭一甩,‘长凫’立刻踏蹄,后脚起蹬的时候也不知有意无意,刨了几下地才奔跑。而后头,秦明月离得太近,被迫吃了一嘴灰尘。
可适才,他分明看见‘长凫’竟然朝他轻蔑地甩了一眼,这个畜生!
果真是物随人主,‘长凫’那举止,像极了有仇必报的秦姬凰。
秦明月灰头土脸,吐出几口带沙子的唾沫,之后立在城门前冷笑,直到楚怀珉消失尽头。
又过去许久,还没回城的意思,旁人也不敢催促,陪着晒太阳。
他在等,等一个口信,等一个确认无误。
这次很快,城内匆忙跑来他的侍从,通禀:“大公子,秦王果真北上,往故赵方向去了!”
故赵之地是秦九凤的地盘,秦姬凰只能去哪儿。秦明月敛袖,自言自语地低声:“她这是要占山为王吗?”
没人听见他说什么。侍从接着压低声道:“大公子,消息放出去了,密令也已传至秦赵楚三国边境的城池与关卡,相信不久后,秦王就会带着人马埋伏,杀掉楚国七万俘虏。”
很不巧,这番话说得再小心翼翼还是被后来的李世舟听见,倒也没责问秦明月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只是感叹楚怀珉的努力,“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一个死。”
“死了不是更好吗,楚国实力大大削弱,这不是正是我们都想看到的结果么?”秦明月在李世舟面前还很恭敬,行了个晚辈礼。
李世舟并不反驳,“你这招借刀杀人,真真绝了她们的命。”
秦明月笑笑,“姨母,我也是跟太后学的招数。不狠立不了身,成不了大事。”余光扫了扫后面那些大臣,旁敲侧击地询问,“太后那边怎么样?”
李世舟淡声道:“老样子,天天自己跟自己下棋,还让我带话给你,多谢你留了大王一命。明月,你已经得到了王位,毕竟这些年大王待你也极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明月相当不屑,“那她们母女何曾饶过我的族亲?太后为了扶持自己女儿,唆使小皇叔杀了多少人,他们就不无辜了么?姨母,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没错,一点也没错,她们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吞下去。”
李世舟突然词穷,觉得他不可理喻,也没立场驳斥秦氏后辈里唯一的男丁。
论对错之分,同一事件换了人,根本分不出对错。
李世舟眺望了下楚怀珉离去的方向,不想停留,转身之际却听见秦明月的声音:“姨母,我记得你跟小皇叔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吧?”
“也就那样。你想干什么?”李世舟立时回眸,目光闪烁。
“小皇叔手上还有二十万兵马,始终是个大威胁。所以我决定派人策反她,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人选非李丞相你莫属。”秦氏中人果然没一个善茬。
“策反不了呢?”
“如若策反不了,那便杀了她,夺取兵权。”
午时阳光下,秦明月最终扬袖一挥,掠起满地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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