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绝耳旁那刻,楚怀珉的手已经搭上秦棠景左手腕,倏地施力紧扣。
到底是何交易楚怀珉只字未语,秦棠景也反抗不了束缚,只好抬头深深凝视她的双眼,而腕间那股凌厉力道并未松懈,竟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一滴汗,终于凝聚,从秦棠景的额头滑落,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
“恕小王愚钝,没能猜准长公主殿下的心思,不过你我能做的交易多得很,不知长公主要做哪桩好买卖?”忍受巨大痛苦她启唇,眼里此刻发黑几乎看不清身前这张脸,逼得她不得不松开公孙嫣转而回握楚怀珉的手,可说话时却仍很坦然从容。
楚怀珉冷笑,分明能听出秦棠景的声音一丝颤抖,可惜没见秦王呈现柔弱,于是扣住她的手腕仍然持续,字字道:“秦王远道而来,我该尽地主之谊才是。”
言语间的意思相当明确,来得容易去就没这么容易。
强忍麻痛的秦棠景开始喘气,艰难地笑了一下,缓了会才虚应:“长公主言之有理,小王暂留几日做客,也是——应、该、的。”
这句说到后面捎带停滞,再然后断断续续地接上话,伴着不寻常的吐息。
眼见她满头大汗脸又煞白,公孙嫣终于发生端倪,非常焦急地唤了声姬凰姐姐,刚把手伸过去还没碰到人,秦棠景这时双膝软绵,显出虚弱之态那刻已经承受不住楚怀珉的强压,毫无预兆前栽,正巧避开公孙嫣手,方向直直朝向身前人倒去。
闭眼那瞬间她感觉一双手挽了上来,很快便落进那怀抱,同时闻到独属楚怀珉身上的气息。
之后再没交锋,因为秦王昏迷,就这么栽倒在她天生绝配至死方休的敌人楚怀珉怀里。
……
白云染黄昏,夕阳无限好。
一束光芒倾斜,缓慢地爬上台阶进到屋檐底下时,照得孤影越显单薄。
那道孤影楚怀珉,就在门槛外孤坐深思。
深思的结果应该在她的预料之内,那就是秦王果真失去武功,连她五成力都挨不住。
自废武功此等壮举,秦王也果真是非常人。
“殿下,秦九凤那厮放了话,她说如若三日内秦姬凰未回,她便率军强攻楚国。”当天边黯淡时候陈浩得了战帖回转,这番话说得他怒瞪房门,竭力抑制痛恨的情绪。
“这么说,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楚怀珉淡淡抬眼,眸里映进晚霞,孤影格外璀璨。
即便她秦姬凰落在自己手里,对方依然有恃无恐,怕是早已备好万全计策。
非常人的秦王勇闯敌营,凭她智谋,又怎会让自己陷入危难?
次日楚怀珉出城,百里外登上烽火台果然望见秦王军踪迹,但这次不同前锋那两万人,而是驻扎着一排排连绵半座山的军营,决计有十万大军。
“逆天者,终会遭天谴!秦姬凰颠覆常理,这种人就不该存活世上。”
陈浩恶声恶气地咒骂,风微凉,楚怀珉则将眉头紧蹙。
“楚国背腹受敌,仅存兵力根本无法抗衡,楚怀珉已撑不了多久。”客院飘来落花香,适时迎来一位老故人,这句声音含着听得见的惋惜也响起。
老故人自然就是宋容,她面庞含笑,徐步走到正在沐浴春光的那人身侧。
“所以?”躺椅那人闲闲地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抹玩味儿浅笑,很平静接受宋容出现。
“所以灭亡楚国,只会加深楚怀珉对你的恨意,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宋容俯身,边说边细细端详秦棠景脸,发现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眼底于是闪逝一丝炙热。
秦棠景摇摇手指:“你真以为人人都像你痴迷儿女情长?在天下面前,恨意真不算什么。”
言完她又将眼睛闭上,嗅着满院飘香,享受春阳温暖。
唇边那抹笑,却在慢慢地抿平。
“若真不算什么,你为了她不也与世人为敌,最后兵刀相见。”宋容自嘲一句。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相互利用。”
“别说你没动心。”宋容不信,“楚怀珉自欺欺人,你也自欺欺人。”
秦棠景睁眼,望着头顶那株桂花树,半晌扯了个讥笑出来。
那位绝顶聪明的长公主惯会自欺欺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对她们而言,到底没家国重要。
不然,也不会互相利用,互不妥协让步。
“秦姬凰,你现在真像个孤家寡人。”那厢宋容看了她许久许久,最终直起身叹气。
“为君者,哪个不是孤家寡人。”
宋容还是叹气,“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随我走,无须理会世事也无须搅进乱局,你与我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多好。”
宁愿不要身份不要王位,只羡鸳鸯不羡仙,可见三皇子有多执迷不悟。
“宋兄用情至深,是我没福气。”
秦棠景听后翻了个身,躺椅睡久了四肢明显不舒服,索性坐起来品酒赏花。
“你还有机会,只要你愿意同我归隐,我带你远离尘嚣。”同坐一席,宋容笑容相对。
“心不静在哪儿都是乱世。”饮完一盏酒之后秦棠景勾勾唇,“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你又何必执念不忘,到头来误己误国才是两空。”
“我本就无心君位,是他们逼我坐上这个位置,从始至终我只愿得一人心。”
“明素待你真心,好好珍惜她。”
避重就轻地,秦棠景没想和宋容在情这方面纠缠,于是岔开话茬。
宋容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就无所谓笑笑,道:“听说你此趟是为了一个小姑娘来的。”
秦棠景顿住,冷光射向宋容,“少打坏主意。”
“小王哪儿敢打秦王你人的主意,连楚怀珉都顾忌着,这些日子好生招待那姑娘。”
“明人不说暗话,有话敞开说。”宋容什么样人,秦棠景多少还是了解的。
“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不与楚怀珉联手,击败秦明月重夺王位。”宋容缓声道,“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大敌当前,不该联合成盟友?”
秦棠景立刻嗤笑了下,睨了她一眼,“宋兄未免天真了点。”
宋容皱眉:“真要走到你死我活,你们才甘心?”
“这可由不得我决定。”秦棠景偏头,眼里并无笑意,“如果秦明月换作楚王,她楚怀珉是否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与外人联盟攻打楚国,攻打自己皇兄?”
宋容沉默。
答案不用明说,当然不会,如果真是这样兄妹相争,楚怀珉绝对以死息事。
楚王无实权,一心除掉楚怀珉已久,即便他再怎么伤害楚怀珉,甚至为了自己性命不惜拿楚怀珉的命作为交换筹码,可笑的是楚怀珉依然惦念家国,依然护国保兄。
所以,秦明月到底是秦人,楚王到底是楚人,总之自家人终归是自家人。
无论伤到谁,伤的都是自家根基。
“秦明月抢了你的王位,你不想报仇?”过了一会宋容开口,问姬凰。
“想。不过我觉得亲手报仇,这样更痛快。”
宋容暗自握拳:“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放过楚国。”楚国亡,宋国绝对跟着灭。
虽然她不算个明君,可终究也是宋国君主。
“没错。”那方秦棠景斜眼望天,口吻仍很狂妄,“我不止要楚国,整个天下我也要。”最后那句从小她说到大,统一九州的志向从未改变!
宋容变脸,立刻拍案,“秦姬凰,做人你别太过分。”
“一点不过分,各凭本事罢了。”秦棠景弯眉,问了句,“你不会是当说客来的吧?”
宋容沉眼,忍住火气,生硬地回道:“不是。”
秦棠景点点头,无视宋容,自顾自地娱乐,要么品茶饮酒,要么观花赏景。
一天没见楚怀珉,她是半点不着急,就这么老实呆着,静候长公主那个未完的交易。
“你当真不怕楚栖梧拿你要挟秦九凤,或者她干脆杀了你。”一壶酒下肚之后,宋容借着醉意揪上秦棠景衣襟,目光灼热地紧盯她。
“别小看我。”别人背地里骂秦王自负,她是真自负,“我真想走,你以为谁能拦我。”
只是没完成目的,不想走而已。
当时宫变那夜已然插翅难逃,可是她却凭空消失,任谁也抓不到。
宋容手一松,跌坐石凳,眼角这时扫见一道身影一晃而逝。
虽然闪得很快,眨眼不见踪迹,可她还是捕捉到,那人穿的绝对一袭白衣。
这三日,地主之谊长公主尽得一点不含糊,虽没怎么见着人,上宾待遇却是一样不缺;擅长苦中作乐的秦王,无论身在何时何地总能发掘乐趣。
于是安心住了两天,眼下最后一夜,月色还算明亮,是个乘凉好夜色。
让她感到很遗憾的是,楚怀珉没有来。
人最后没等到,倒是等来暗卫阿阎陪她一起赏月。
“主子,明天一早我们就该走了,九王爷已经急得上火到处骂人。”
“你又被骂了?”
“嗯。”阿阎摸了摸鼻子,“九王爷命我接你回去。”
秦棠景哑然,将手里袋囊往嘴里灌了两口酒,月光下人微微醉:“不急,再等等。”
这话落下,阿阎突然起身,“主子,有人来了。”
来人鬼鬼祟祟,转眼出现秦棠景视线。
“姬凰。”极轻一声呼唤,夜色里少女眉欢眼笑,迈着小碎步朝她跑去。
“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出来被人看见,又得把你抓回去。”小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真有她年少时的风范,秦棠景很无奈,于是板起脸恫吓。
“大家都睡了,不会被发现的。”公孙嫣欢笑地说,立刻抱住姬凰手臂。
“大晚上你怎么还喝这种酒,一点不好喝。”紧跟着看了眼姬凰手上拿的东西,公孙嫣伸头闻了闻袋囊开口,仍是那个带药香的酒,涩嘴的苦。
秦棠景塞住袋封,没好气地弹公孙嫣额头,“今晚收拾下,明天回家。”
公孙嫣眼睛立刻大亮,“真的?”
“真。”
“太好了,我们能回家了!”公孙嫣兴奋起来,一头扎到姬凰身上。
秦棠景也由着她,笑呵呵抱着人转了个圈,公孙嫣就更开心了,腻着姬凰不走。
平舆山那一战,没有公孙嫣挺身而出,两万兵马恐怕没了生还机会。
所以——
“好了,时辰已经不早,你该回房歇息。”陪着公孙小姑娘玩了许久,秦棠景才开始赶人,温润嗓音倒很柔软。
公孙嫣亮晶晶的眼睛扑闪,拉着姬凰衣袖忽然问她:“姬凰姐姐,将来你真会娶我吗?”
秦棠景一愣,抬手摸了下公孙嫣的脑袋,露出一个浅笑,“会。”
得到回应的公孙嫣又兴奋了,踮起脚尖抱她脖颈,瞅准秦棠景脸颊就亲了上去。
真真实实地吻,表明少女的欢喜。
人离开之后,秦棠景仍站原地,朦胧夜色里她的表情不真切,四周这时无人,她却气定神闲地转身,看向茫茫黑夜一句:“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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