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凄凉,楚怀珉半跪在地,神色仍是淡淡,眼却有些湿润,伸手抚闭陈浩还睁着的眼。
一命换一命,终于报了七万人血仇,服毒自尽想来他应当死得痛快。
只是,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真心待栖梧的人。
楚怀珉垂下眸,凝着烛光之下那抹暗影,忽觉全身发凉,收回的手指尖微微在颤。
“是你设计的今夜?”过得许久她才开口询问。
“没错。”那抹暗影点头,“借刀杀人这招我未必不会用。”
“借刀杀人。”楚怀珉喃喃这四字,慢慢站起身,“那你可知你杀的人是谁?”
“知道。”
暗影宋容,筹划好些天,等得就是这一刻,所以她并不隐瞒真相直接坦言。
三天前,陈浩特意去找宋容做了个交易,原因无他,正是那两位死对头;他心知长公主对秦王下不去狠手,可他也知道,楚国一旦灭亡长公主很有可能落到秦王手上。
这种情况陈浩绝不许它再发生。
在秦国那些日子陈浩也已经受够了,他不愿看到长公主再受屈承辱,所以他要秦姬凰死。
就在秦王军入楚这一天,无论这个交易最终成不成,陈浩都抱了必死决心。
“但其实,我只要秦九凤的命,她死有余辜!可惜了,李丞相帮她挡了一劫。”
话说到这宋容低头,瞧地上另外一小滩深褐色已经凝固的血,应该就是秦王得知李丞相中毒身亡那刻被气吐的血。
方才她在暗处都看见了,秦姬凰直挺挺地只是喷血,没有倒下。
那厢楚怀珉听完她的谋算之后,默了片刻,与宋容对视:“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
“江山天下我都不图,我只图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那方宋容笑了,和煦的笑容分明比月夜更凄凉:“我要让活着的人,比死还痛苦,永远活在生不如死当中!这个我也图。”
楚怀珉伫立在那,仿佛失了七魂八魄,“所以你就用了这样的方式?”
这样无可挽回的方式。
宋容利用周千盛密谋不轨她当然清楚,也清楚十万雪花银只为买秦九凤性命,可她绝没想到陈浩居然背地里参与此事。
借刀杀人,宋容借陈浩这把刀,去杀秦氏叔侄。
而秦氏叔侄或李世舟无论哪个被杀,都是楚怀珉意料之内,陈浩的出现却是她计划之外。
“如何,今夜这场戏好看吧?既能了结陈将军心愿,又能替你报仇雪恨,好事成双。”那厢宋容轻哼了声,紧跟道:“反正秦姬凰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戏谱我都替你写好了,你听听,亡国楚王女,因爱生恨临危生变,今夜趁秦王不备,派手下暗中刺杀,之后脱身逃离楚国,秦王遂对你恨之入骨。怎么样?就等着你唱。”
音落那瞬宋容也已逼近楚怀珉,突然出手去拽她腕间。
楚怀珉侧闪躲开,人后退两步,冷声:“戏留着你自己唱,我不会离开楚国。”
“留在这等死?你的嫌疑怎么都洗不掉了,因为陈浩是你的人,这点你无法狡辩。”两人谈话已然僵化,宋容眸里充斥着戾气。
楚怀珉凝眉,手掌逐渐发力。
“别傻了,跟我走吧!只要你不在楚国,便坐实了你的罪行。”
说话间宋容发了狠,准备动手,只不过还没真打起来,有人出现。
“宋公子,我家大人有话说,秦王马上带人过来了!快走,再不走就迟了。”那侍从急急忙忙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宋容的几个护卫。
其中有个护卫上前,立刻将手里包裹递给宋容,“主上,到手了。”
包裹大开那瞬间,楚怀珉脸色惊变,里头不是什么衣物行囊,居然露出了张小小脸孔,正笑着对她挥小手,竟然是个襁褓婴儿。
这婴孩不是别人的,正是楚怀琅遗腹子。
宋容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小儿人于是咯咯清脆地笑,根本不知危险;然后宋容再示意给楚怀珉看,她手掐孩童的脖子,很显然拿孩童要挟楚怀珉。
接下来一句话不用说了,楚怀珉半点无法,只能受制于人。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陈浩跟我做的交易,就是带你远离秦姬凰。他说天涯海角你去哪都行,总之不要再回来。”
离开楚宫前,宋容又道了这句话,仍是那样煦煦地笑容。
戏谱从今夜开始果然唱了起来,秦国丞相身亡,凶手证据全都指向——楚怀珉。
当夜,秦九王爷发狂,连杀宫内数十人却依然不能解恨;无数回战场搏杀,她早就练成了嗜血狂魔,无血不欢那种,直到她神疲力竭才罢手。
而秦姬凰始终陪在她小皇叔身边,叔侄俩同坐血泊,同枯坐楚王宫一宿。
一个月后,盛装李世舟的棺椁终于上路,运回秦国同时,叔侄俩率军连夜北伐;继续完成李谋士尚未完成的谋天下大业。
十月,寒露初现。
秦国王都咸阳,今早城里城外自发来了许多百姓,清一色披麻戴孝,迎李丞相回国。
李世舟,天下鼎鼎有名的人物。
为丞相数年间,她功绩赫赫,尤其是她的利民政策养活了多少人,仅拿现下大力推行的‘大秦变法’‘减负令’这两项,李丞相就已经深入人心。
风起,百姓低泣,天地间都沉浸哀色。
一七尺大汉,抱牢玉棺,就那么趴在棺上哭号:“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我阿姐姓李,终身未嫁,凭什么葬入她秦九凤王陵!我不许!该入我李家祖坟的,我阿姐该入李家祖坟。”堂堂李世勤李大将军,十分倔强,死不撒手。
一旁阿阎红着眼,低声劝道:“李将军,这是王爷命令,大王应许。李丞相九泉之下得知,也会同意。”
李世勤猛摇头,眼泪飙洒,“不,我不同意!凭什么……我绝不同意。”他扭头,瞪着阿阎咬牙切齿,“你告诉我,我阿姐以什么身份入葬?你让世人怎么看待我阿姐!”
阿阎正视他眼睛,放轻声:“将军可知,她们乃结义姐妹,共葬一陵并无不妥。”
尽管如此,李世勤仍不松口,依然抱着玉棺抵死不认。
阿阎无可奈何,只好静等李将军恢复冷静。
没过多久,城内来了一位锦服女子,李将军再伤心这下也得守规矩。
来人卫太后,免了众人行礼,一根葱白的手指便开始抚着棺沿,绕玉棺慢步走了三圈。
无策无策,算无遗策,这可真是束手无策,每一步都在锥心泣血。
脚步斑斑血迹。
风这时刮大起来,白纸冥钱于是到处飘飞,有张冥币正巧落在她肩头上。
卫姒顿步,两指将冥币夹起,怔怔地瞧了许久,最后放在李世舟棺头,依旧无言。今日阳光还算明媚,洒下来却将她苍白的脸衬得越发憔悴,眼底一片青痕。
“死者为大。就按九王爷所言,暂时不题墓志铭,将丞相葬入王爷武陵。”
午时那刻百姓仍在抽泣,最终她发话,一句事情就这么定下。
李世勤抹掉眼泪,挺直腰板在卫姒跟前跪下:“太后,末将请缨,出战宋国!”
卫姒不答,转身望向阿阎,轻声问了句:“王爷和大王到燕国了吧?”
李将军是秦明月的舅舅,居然还听太后的话,阿阎有些疑虑,迷乱间突然听见卫姒问话,赶忙拱手应道:“是,公孙将军英勇,现已攻破燕国十座城。”
“那,何人镇压楚国?”
“回太后,是韩文修韩将军。”
“有楚怀珉下落么?”
“这……”阿阎迟疑了下,“听说是在宋国。”
卫姒嗯了声,将手轻轻地抚摸玉棺,“李将军听令,领二十万兵马,全力攻宋。”
游戏,玩过头了,也该到底为止。
凌晨天未亮,秦九凤噩梦连连,忽地啊了出声,满头冷汗地睁眼。
连续三个月她就没个好觉,神经脆弱到半夜经常被噩梦吓倒,睡在自己身侧的姬凰此刻也被惊醒,忙起来扶她帮她擦汗,“小皇叔别怕,你又做噩梦了。”
秦九凤揉额,将姬凰拉到怀里,叹气:“我没事,就是老是梦见一些不好的场景。”
“什么场景这么可怕?”秦棠景一只手拥小皇叔腰,另只手轻拍她胸口。
“算了,不说了,怕吓着你。”小皇叔笑了下,抬指刮姬凰鼻尖,“倒是你,奔波千里最近累坏了吧。”
秦棠景深深依偎着她,脸贴心口,埋进小皇叔身上的温暖,道:“我不累。”
“少来,你放屁什么味我都知道你吃过什么。”秦九凤打趣,一句很不适景的笑话,两个人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挤兑那样开怀大笑。
突然间,叔侄俩就沉默了。
窗外那弯明月照旧,斜进室内,如水清凉。
长久的沉默过后,两人躺在一块还是没有睡意。
“姬凰。”床外侧响起了秦九凤低低声音,“如果说楚怀珉出手杀你,我是不信。她真正想杀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李世舟那人不走运,倒霉垫了我的背而已。”
秦棠景闭眼,记忆回荡着那夜血洗楚王宫,“小皇叔,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有为楚怀珉说话,她该恨我的,我理解。”杀了那么多楚人,当然不可能善终,这一点秦九凤看得很透。
秦棠景却坚持自己,定定回了句:“小皇叔没有错,我也没错。”
秦九凤苦笑,感觉到了姬凰身子的僵硬,于是脸对脸,像小时候那样轻哄姬凰:“明天给做好吃的,再睡会吧,我陪着你。”
秦棠景于是睁眼,也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地问:“小皇叔永远陪着我吗?”
“当然,我是你小皇叔啊。”小皇叔摸她头发,“傻姑娘,睡吧。”
哄睡了姬凰,秦九凤小心翼翼起榻,拿了案上酒壶出门。
门外月色尚好,一片宁静,偶有寒蝉鸣叫。
台阶下秦九凤跌坐,掏出衣袖那只锦囊,看了眼上面绣的牡丹,最终还是打了开来。
锦囊妙计,招招制敌,逐步收拢山河,那位李大谋士的名声不是虚夸。
除开几则妙计,其实里面还有一封信笺。
就好像李世舟算准了自己会死,居然将遗言提前写好,和妙计夹在一起留给秦九凤。
至于写了什么,秦九凤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每次翻出来看,都有新的体会。
起先她非常震惊,愤怒加怨恨,到后来久了麻木了,居然开始理解李世舟。
但,她永远无法原谅——
“卫姒!”
这两字出口,秦九凤仰头,灌酒入喉,伴着夜风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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