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门外一片静寂。
屋内有人手执把剪子,不急不慢地清理落灯花,目光还时不时瞟眼窗台。
夜风沿着窗下细缝扫入,烛火于是随风跳跃,静立那人便低头,望见地上自己的浅淡影子也顺风被映照得忽闪,形状扭曲颇为狼狈,瞧着很是清瘦空洞。
好在无所谓,此刻她也没多少起伏情绪,满心只剩期待。
不久,那方窗栏终于发出细微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极有耐心在那卸东西。
来了。
这刻那人松口气,也终于高高翘起嘴角。
“夜访心上人,果真浪漫,就是不知姬凰你,心情有没被影响?”
这把戏虐声音仿佛是无数根冷针,毫无预兆地,悉数扎向窗台上刚钻进半个身的秦棠景,就这样牢牢将她钉在那无法动弹,心花怒放不到片刻瞬间殆尽。
窗侧声音主人弯腰,轻拍掉秦棠景衣衫沾染的灰尘,笑笑:“看到是我,失望了?”
趁秦棠景惊诧难以置信,尚未做出反应前,那人动作居然毫不手软,拉下被卸掉一半且死重的实木窗,严密无缝生生卡在秦棠景腰部;这窗不轻,就算武功深厚之人要想挣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下可好心上人没见着,自己成了只掉进陷阱的软白兔,真真被钉住无法动弹。
而她眼前这张脸,笑容虽然温和,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相当欠揍。
进屋之前,原以为心上人近在咫尺,只差一墙之隔,且果真留了细缝,没曾想……
好心情果然被影响到了,坏,破坏到极致。
今夜月光并不明亮,雨过后湿凉,静默里人就趴在窗上,胸腔热火一寸一寸冻却。
显然,房间里等着她的这位不是正主楚怀珉,又又是那位拦路虎宋容!
“宋容!”秦棠景拢起眉头,缓了好会,才接受这个事实,的确是失望至极。
“我在这。劝你别费力,你没了内功挣不开。”宋容口气镇定。
僵化了许久秦棠景才抬头,两道冷光朝她扫去,眉间厌恶顷刻堆得老高。
“你们,合起伙耍我?”
“不是我们,是楚怀珉,她不想见你。”宋容认真地纠正,话并不亚于伤口撒盐。
“所以你代她,特意在这里等我。”一字字咬得非常重。
宋容深深望着她,点头:“已经等你很久。”
秦棠景隐忍着不发,不冷不淡哦了声,环顾房内四周,声平静:“这么看来楚怀珉对你还挺实诚,什么都告诉你。”
不用细想都能猜出来,除了楚怀珉绝对没人知道她今晚夜访。
那么,楚怀珉就是真凶,居然使阴招将她推向宋容狼窝。不可原谅!
“长公主投我麾下,自然是我的人,待我自然真心。”
“你的人?劝你话别说太满,小心哪天被打脸。”秦棠景不由得冷笑,“你这座牢笼可困不住金丝雀,况且楚怀珉从来就不是只听话的金丝雀,哪来真心。”她双手已经悄无声息扣住窗边两侧,随时准备出招或寻机撤退。
“首先多谢你提醒,我也仔细想过了,我与楚怀珉倒也像你们之间那样,左右不过互相利用,所以与我而言并无害处。”宋容居然对她表示感谢。
“用你脑子好好想想,堂堂长公主万人之上,才智天下无双,岂会任你差遣?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宋兄。”
秦棠景脚尖抵住墙壁暗暗施力,迫使身子点点往后退。
宋容不傻,很快轻易识破了秦棠景企图,她却视而不见地理着袖口。
其实归到底,还是秦棠景半身卡在那不上不下的姿势太尴尬。
因为钻进来容易,全身而退就没这么顺利,何况秦棠景又失了优势没了内功,一时并不能从宋容眼皮底下安然撤走。
宋容武功本就不弱,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丝毫不担心秦棠景逃跑。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从始至终,她只是在利用你而已。”闲聊于是继续。
“俗话说得好,你不仁我不义,公平公正。所以谈不上利不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宋容听了觉得有趣,就着弯腰那个姿势对上她眼睛,“其实我很好奇,你们不是互相喜欢么?怎么一个个都在背后捅刀,谁也不信谁,真凄惨。”
“说实话,再凄惨也没宋兄你凄惨。”秦棠景斜睨着她。
“是,你说得没错,这世上就我最凄惨,爱而不得可不就是最大的凄惨。”
自嘲说完那刻宋容直起身抬臂,突然先将按住秦棠景肩膀,一双眼紧锁她深眸,露出的温柔笑容透着奸邪:“你又以为她心里对你有几分真?今夜这点小小背叛,比起勾结秦明月发动政变,彻底把你赶出秦国那事,根本不足一提。”
秦棠景听后呼吸粗了些许,怒火席卷胸腔,手背青筋突迸起,条条清晰分明。
咯吱咯吱,窗栏居然隐隐有了撼动趋势,居然被秦棠景震出丝丝裂缝。
“还有,楚宫那夜楚怀珉亲自策划,杀了你的女相。”宋容重重一击。
“够了!闭嘴。”咯吱咯吱,缝隙扩大。
“别指望你身旁那个暗卫,早让人打昏扔到某不知名角落。”宋容这时又道,手搭上窗面往下压,静看秦棠景徒劳挣扎,笑不可抑。
“好,很好。今夜算我大意中了你们奸计,直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作为君王你太重情了,任背叛之人逍遥法外,守不住自己原则,你又怎么当得起天下之主这名号?”宋容哼道,言辞俨然有了几分轻视,手却蓦然改变力道,压转抬,没费多大劲把整个窗卸下,然后很随意一扔。
“当不当得起,我自己说了算!”秦棠景霍然抬首,双目对望,口吻仍是狷狂。
尘土纷纷扰扰扬起,片刻吹了秦棠景满脸,她也没挡一挡,任吹去,于是被那股风尘热辣辣地刺激到眼眶发红。
一只手这时递了块帕子过来,宋容声音轻柔了许多:“擦擦。”
秦棠景冷哼,没领情,自己抹了两下脸。
“没了内息,你不是我对手,只能任我宰割。自己乖乖出来,还是我帮你一把?”
秦棠景半眯起眼,无视宋容伸来的手,最终靠自己借力敏捷地落地,站得笔直。
白烛这时落了满台蜡花,依稀地照出屋角似有道人影,很隐蔽,可就在双脚碰地那时秦棠景余光扫见,心头起疑,等她转头再看,却又是漆黑空无一物。
“别看了,外面全是我的人,你逃不出去。”宋容很善意地提醒。
秦棠景一顿,横她眼杀,“我也很好奇,大半夜你们这么绑架我,到底为了什么?”
“当然是有目的。”那厢宋容眉梢弯弯,拾起案上一卷玄锦,抛向秦棠景,“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宋齐两国出兵助你复位,天下归于平静,各自安好。”
“画押签字,最好盖上你秦王大印,你便可以离开。”
完全没有商量余地,大有逼供画押的架势。
宋容势在必得,灼灼地欢笑着,甚至很有情趣,一旁倒水品茶,等候消息。
秦棠景一眼没看,一抹讥诮绽放唇畔,清亮的眼眸开始化水朦胧,遮掩住了她动手前的狂潮,“我倒想听听,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二。”宋容指了指里侧那张大床,歪着头挨近,轻声道,“陪我睡一夜,明天我自然把你毫发无伤放了。”
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是绝对无耻。
两个无耻之徒,难怪能走到一起!
秦棠景的心于是又凉了几分,讥诮久了变嗤笑:“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设下圈套引诱我前来,如果是为了自己能活长点命,这我理解。可惜楚怀珉不在,看不到自己设下的局,结果究竟能不能如她所愿!”
“呵,我若不答应,你又能奈我何?!”
话刚落下,秦棠景出掌,人纵身风似飞去,迅速且精准地袭击宋容命脉。
宋容料到了秦棠景翻脸这幕,轻轻松松应对,一拳立刻迎上。
掌拳相撞,无意外秦棠景被弹飞出去,半空中她忍痛却笑了起来,对着宋容微微张唇做了个‘再会’嘴型,十足痛快!顺带将那卷玄锦撕个粉碎。
宋容刚收势,人还没回味过来,背脊却没来由剧烈一痛,猝不及防被一掌甩飞。
冷不丁有人在身后偷袭!这么久,宋容竟没发现房间暗处还藏了人。
等她急忙稳住身,那抹黑影已经携了秦棠景破门奔去,眨眼间消失茫茫黑夜。
再追已经来不及了,良机错失。
宋容猛捶门,胸膛急促,气得将唇咬出一排血洞。
这几日雨时下时停,会盟宴也是时晴时阴,只因他们意见始终达不成一致。
最近时日秦九凤大肆招兵买马,搞得天下人心惶惶,宋齐当然就坐不住,打不过秦王军就只好竭尽全力阻止秦王军再起战争。
反正最终结果就那一个,所以秦棠景并不心急,私底下也没闲着。
经过精确踩点,这次好歹成功,总算没再傻傻自投罗网。
“可算把你寻着了,藏得够深;暗中看热闹,是吧?”又天夜里秦棠景现身,一见到楚怀珉,当即冷笑着欺近,眸色精锐。
直到背靠床帐楚怀珉这才顿步,秦棠景却还在欺近,到后来两人唇几乎依着,鼻尖轻碰,吞吐同个灼热呼吸,周身仿佛点了堆篝火,撩人地燃烧体内血液。
楚怀珉将唇抿起,极力让自己不吐气息,从容依旧四稳八平。
秦棠景还是冷冷地注视她,手指卷上了楚怀珉下颌,“次次算计,难道我们之间只剩冷冰冰算计?别当哑巴,回答我。”
指尖使力,并不怎么怜香惜玉,直接在那白皙的肌肤刻下了两道红痕。
楚怀珉蹙眉,嘴唇微动,良久到底没说半个字。
得不到回答便预示着默认,就是这么简单。
下巴还在她指间受累,她沉沉捏住,咬紧了牙,稍后切齿发话:“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只要能压倒我秦姬凰,付出一切代价在所不惜?那为什么不把我命拿了去!你拿,我给你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两人间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说,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倦了厌了烦了腻了,懒得再说。
秦棠景后退,眸里这刻没了温度,将身姿调整备战状态,出手吧!
话音同人一起跃起,拳头裹着秦棠景仅剩不多的内力,毫不迟疑袭击楚怀珉肩窝。
噗嗤两声,两人就此滞住,一口鲜血淋淋地浇上秦棠景面容。
秦棠景怔怔抬手,摸了下脸颊,温热黏稠的感觉,血染她半个手掌。
楚怀珉站在那没有还手,实实在在中招。
“你……”
“这一拳,该我受的,秦王别放心上。”
楚怀珉低声,捂胸口闷咳,刚说完话喉咙甜腥味再次翻涌,不想被这人看见,她忙转身错开秦棠景人,无声吐在了一旁痰盂。
秦棠景恨声:“别以为这样我会心软,恩断义绝互不相欠这几个字我可没忘!”手一拉扯,楚怀珉立时踉跄,摇晃着撞进了她柔软怀里。
“好,给你机会你不动手,我来动手。”一击之后秦棠景哑声,混着尚热的鲜血故意去弄脏楚怀珉白衣,鬼画符完了三两下褪去,故技重施,又拿血手在楚怀珉内衫胸前地方一笔一划,清楚写下‘楚栖梧’三个字。
一笔一划,代表着一个血账,迟早要算清的。
再然后秦棠景又脱掉了那层内衫,看着楚怀珉最后一件贴身里衫,仍没放过。
楚怀珉喘息着,很快感觉到那根手指反复笔画,发现不再写她的名字,而是一遍遍在她衫上写着:要么。
要么。要什么?
秦棠景整个就是坏胚子,不明着说,偏生往楚怀珉身上煽风点火问她要不要。
尽管彼此恨对方恨到骨子里,人性对欲的本能反应却难掩。
算计中动心,恨中倾心,这样卷进了家国天下尽情折磨,这样强烈的情感爆发……
谁敢说这不是爱!
不管了,就这样□□齐齐寂灭吧!
“下个目标,不是齐就是宋,你希望我先破哪个?”享受致命快感之余,秦棠景还有空问话,贴紧了楚怀珉细腻肌肤,加快速度进入更深处。
虽听见了她这句,楚怀珉闭着眼,同样沉浸状态,也是没空同她搭话。
热汗从全身每个毛孔沁出,每个血管舒张极致,汗淋淋不一会打湿了被褥。
“严防死守没用。三年时间里秦王军已经攻破多地,势如破竹无人可挡。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严防天下局势成一家对吧?”
“统天下付出代价有多大,孤王又背负了多少寄望与重担,岂是你们这些人能够阻止孤王脚步……”
“你告诉宋容,休战不可能,等着决战那天到来吧!”
间隙里陆续有话响起,楚怀珉听着,秦棠景沙哑的嗓音逐渐被门外大雨声音掩盖。
旖旎帐内秦棠景一个冲刺,随着动作紧咬楚怀珉肩部皮肉,越快咬越紧,令她同时享受痛苦夹着快感,永远别忘了这种滋味。
理智远离边缘,楚怀珉承受这种滋味,尽可配合,眼角灼痕渐渐湿润。
“我没家了,我还能去哪……那你可否告诉我,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
久久,伴着雨刮风声,有道细碎的呜咽,怅然地从帐隙溢出。
齐王房寝,一团混乱。
“说,谁派你来的?快说!”
阶下齐政大声质问,把住跪地女子头发,恶狠狠撞向台阶。
砰一声,女子额头立刻开了朵血花,滴答滴答往下掉,慢慢在地毯晕染开来。
这点疼痛对刺客来说小菜一碟,不愧夏姑娘,任他怎么打骂全程笑容艳艳,最多轻飘飘道一句:“回禀齐王,真没人派奴家来的。”
在外齐政是磊落君王,这世间却极少人知晓他有着令人难以言喻的暴力倾向。
宫内多少人被他打死致残,就连自己王后也没能幸免。
这般暴力发泄之下,齐政终于感到累了,见夏丹已然成了血人,却还能跪在那睁着眼清醒着,眼陡然一亮,兴奋拍手道:“有意思,真有意思。你果然没骗寡人,受住了寡人的神武,你……”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好!你跟寡人回齐宫吧,好不好?寡人迎你为妃,不不不,寡人封你为后。如何?”
夏丹受伤颇重,眼睛差点被自己的血糊住。她忍功非比寻常,在齐政怀中依然还能做出一副娇羞。“奴家恭敬不如从命。”
齐政哈哈大笑,得了美人一刻不能忍,立马把夏丹抱起。
夏丹低眸,顺从齐政,嘴边闪过一丝冷笑。
外头仍然劈里啪啦下着雨,漫夜难熬,侍卫们眼线们集体犯困,也就没人看见齐王房寝有道寒光一闪,更没人看见一柄巴掌长的刀刃全部没入齐政胸口。
原来这就是她们的计划,趁机杀掉齐王,扶持个新齐王再打掉齐宋联盟。
一击得手了,夏丹彻底卸掉伪装,将他的血挑了放进嘴尝尝。
“老娘脸,老娘前程,差点被你这厮毁了。你这种人,死了也不可惜。”
“你……来人!来人啊。”这一杀偏了没正中要害,齐政还活着,垂死大喊。
看这齐政人不咋样,功夫倒会一点。
夏丹脸色一变,正想补他一刀,没料齐政避开了,疯狂奔向门口。
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个人,正森冷地看着他,“去哪?”
齐政睁大眼,手哆嗦着指那人,“是你!你……”
夏丹看准了沉住气,复又甩飞短刀,这次直中齐政背部要害。一声没吭,齐政瞪着那人——秦王,软绵绵倒了下去。
“没事吧?”秦棠景转头,不免对这位夏姑娘刮目相看。
“还好,都是小伤,这厮下手太狠了。”夏丹抱怨道,媚眼相送秦王,心狠手辣刺客瞬变柔弱姑娘,“大王对奴家可有补偿?”
“你立下大功一件,要什么稍后尽管提。是非之地不久留,先离开再说。”
这句刚出口,却见夏丹瞳孔一缩,秦棠景心一悸,赶忙回头,却见本该死绝的齐政从地上爬起扑到门边,还没死?“不好!”
咣当,门还是被砸出个声响,不大不小,刚好足以被雨声盖住。
齐政张大嘴,压根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让一枚树叶刺破经脉。
绝对是致命伤,他真正死了个透。
“杀个人都杀不干净,好意思要补偿?”身后,不知哪个角落响起这声清冷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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