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北尚未答话,祈燃忽然上前,对着这人猛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眼镜落地摔的粉碎,男人沉默无言。
祈燃红着眼眶,质问道:“元安书,你不是死了吗?”
元安书眸间一震,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猛的跪在棺椁前双手掩面,肩胛不断颤抖,大颗大颗的热泪,顺着指缝滑落。
祈燃见状还要上前打人,却被羿北抱住了腰。
他安抚道:“冷静些,别伤了身子。”
元安书哭了半晌,这才冷静下来,他瘫坐在棺椁旁,伸出手细细摩挲。
祈燃站于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心如明镜,可他师父却死的不明不白。
他冷道:“够了吗?不如你下去陪他?”
元安书抬眸,神情有些恍惚,他哑声道:
“我是回这找他的,我本想带他离开这里。”
祈燃冷笑,他擦了擦泪又道:“现在想通了?那五年前你为何假死?”
“好聚好散不行吗?你跟他讲清楚不好吗?”
他忽然吼道:“你可知你死后!他烧了戏服!摔了头面!”
“再也没登过戏台子!!!”
“咳咳咳.....”话音刚落,祈燃又是一阵咳嗽。
羿北急忙抱住他,轻轻拍着背脊。
他不知这人往事,却也知他同徐师父关系不一般。
只是不知是师徒情,还是旁的什么。
祈燃咳了半晌,望着那棺椁,咬牙道:
“若非为了我,师父早就不想活了。”
元安书静静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恍惚开口:
“我能,看看他吗?”
祈燃知他想开棺,咬着牙又扇了他一巴掌。
他骂道:“那么想他,你就去陪他吧!”
“师父已经封棺了,谁都不可打扰他安眠!”
话音刚落,他看了羿北一眼。
羿北会意,叫来赵副官,准备将人拖出去。
旁的他不管,他只知祈燃不喜欢这人。
他问道:“要不要杀了?”
祈燃勉强一笑,握了握羿北的手,轻声道:
“不必,脏了少帅的枪。”
元安书依旧愣愣的,他又道:“那便告诉我,他要埋在哪。”
“我好,我好......”
话未说完,便被祈燃打断:“师父埋在哪,我不会告诉你。”
他看向元安书,幽幽的开了口:
“您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继续做那大少爷。”
“我们这般的戏子,配不上您那书香门第。”
话音刚落,羿北便道:“来人!送客!”
夜已深,祈燃依旧在守灵。
羿北劝了又劝,好不容易让他进屋睡了会儿。
赵副官走进院中,对着羿北小声道:“少帅,那人还没走。”
羿北知他在说元安书,只是道:
“那便打一顿,打死了正好给他师父陪葬。”
赵副官有些犹豫,劝道:“那人打不得,家里有来头。”
羿北皱了皱眉:“那便赶走吧。”
赵副官又道:“赶不走,一直跪在外头呢。”
羿北无奈,只好道:“你在这看着,若是祈老板醒了,告诉我一声。”
赵副官问道:“您要亲自去?”
羿北冷笑一声:“我去会会那薄情郎。”
院门被推开,一打眼元安书果然跪在那里。
一身长袄落着尘灰,光鲜的短发有些凌乱。
一直垂着眸,听见响动也没有抬头,只是紧攥衣角,骨节泛白。
秋风吹过卷起成堆的落叶,枯黄落败将他包裹,好似即将被吞没。
羿北蹲坐到一旁,随手拾起一片枯叶,他问道:
“怎地还不走?祈老板的话听不懂吗?”
那人不语,头垂的更低。
羿北有些无奈,只得道:
“你这混账事也做了,如今想要回头也晚了。”
“不如得过且过,放了自己也让徐师父在天之灵安息。”
他知祈燃不想这人死,他便耐下心劝一劝。
元安书沉默许久,忽然开了口:“你不懂。”
羿北冷笑一声:“我是不懂,羿某此生也不会做那薄情郎。”
元安书摇了摇头,哽咽低语:
“少帅有权有势,当然不用避讳这种事。”
“但我一世家少爷,怎敢忤逆祖训?”
他忽然抬眸,眼眶泛着红,眼泪不断滴落。
他又道:“这世道不公,若我不离开他,我们都活不下去。”
元安书顿了顿,眼泪愈发汹涌,他问道:
“少帅不会以为,这世间是太平的吧?”
“人人可以理解,可以视而不见,可以不闻不问?”
“我们师徒相称,我们同为男子。”
“若我不假死,让他彻底死心,五年前他就会被人打死。”
他哑声道:“而我,护不住他。”
羿北望了他半晌,忽然开口:“护不住?那是你没本事。”
元安书反驳道:“我是没本事,我不是你!”
“我没有三省兵权在握,我不过一介书生罢了。”
羿北笑了笑,是嘲笑,他又道:
“本事不是旁人给的,那得自己去争去抢,拿命去搏。”
想他初次上阵杀敌,什么都没有,全凭一身胆气。
连那身手,都是从小勤学苦练,没得半分捷径。
他见元安书不语,又道:
“若你生来窝囊,便算我没说,但你还有一条命。”
“你心里有他,你可拿命护着他。”
“人活一世,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
话音刚落羿北起身,冷冷的看他一眼,便入了院中。
院门被关上,元安书怦然倒地,蜷缩在夜风中哭的不能自已。
这五年,他终是想通了,怎奈他来了人却走了......
天光微亮,天边滚起乌云,狂风席卷暴雨倾盆。
唢呐声起,白布飘扬,纸钱洒落融入泥地,被暴雨冲的粉碎。
祈燃身穿白衣,捧着徐师父的遗像,走在最前头。
身后跟着羿北,不顾天下耻笑,为个戏子披麻戴孝。
棺椁被抬起,啼哭声震天,伴着哀乐渐行渐远。
众人身后,远远跟着个人,一身长袄被暴雨淋湿,脚步踉跄好似丢了魂。
一直跟到墓地,元安书站于远处,哭的多了眼泪都流不出。
明明是个棺椁,但他好似总能看到个人。
涂着脂粉身穿华衣,站于戏台朱唇轻启,嗓音悠扬婉转带着哀戚。
就那一眼,惊艳了他整个年少。
让他这少爷哭求家里,将他送去青玉楼,跟这人学唱戏。
祈燃望着那深坑,也是一言不发。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还有些话,却到这人死了也没说出口。
磕了三个头,祈燃被羿北扶起。
听着耳畔哀声阵阵,祈燃抬眸,望着天边渐停的细雨。
一道炸雷惊起,哀乐陡然升高,伴着啼哭声,越发缥缈。
人活一世不过如此,只愿这人到死,心底还存着些人间烟火。
他从未看过天高海阔,但心内却装着戏里山河。
他爱唱戏,却不爱这戏园子。
他爱的人走了,这里便成了荒漠。
就像他戏里唱的:
“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
“我眼中,却只是,一座愁城......”
一连三日,祈燃的状态终于好转,羿北的心也就放下了。
他陪着祈燃收拾行囊,准备带这人回少帅府。
虽说那里也不是家,却也比这强。
临走之际,祈燃便问了一句:“元安书去哪了?”
羿北也不知,只是听赵副官隐晦的提了一句。
徐师父出殡那天,夜里淹死个人。
说那人喝多了酒,一头栽进墓地旁的湖里,再也没出来。
羿北不敢说,索性也没提,只是说着:
“许是,回家了吧......”
入夜,那嫦娥终于住进了少帅府。
祈燃依旧穿着莹白长袄,披着个新斗篷,这次的更加华美精致。
下人们都在羿北的意思下通过气,不能再叫祈老板,要叫夫人。
赵副官端来晚饭,瞧了祈燃一眼,只是道:
“夫人,少帅近日劳累。”
祈燃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他知赵副官不喜欢自己,而他也不喜欢这人。
“咳咳咳......”羿北见状,只是咳了几声。
赵副官什么都好,人也机灵办事也利落,就是管的太多。
连他和祈燃的床笫事,都要说上几句。
他想着等过几天,就给赵副官安排相亲。
让他早点娶个老婆,省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赵副官不知羿北所想,只是见人应下,转身关了房门。
“快吃吧。”
羿北拿起筷子,给祈燃夹了一只油亮的鸡腿。
祈燃抬眸看他,抿着唇笑了笑。
他们虽未成婚,可这日子过的却像极了两口子。
【祈燃,黑化值-20,目前黑化值280。】
祈燃心内一甜,黑化值一下就降了。
羿北笑的傻气,光是看着祈燃吃,自己就饱了。
过了一会儿,祈燃放下碗筷,忽然自兜里掏出一封信。
他递给羿北,淡淡的道:“陈三少送来的,给少帅过目。”
羿北急忙问道:“你们见面了?”
祈燃抬起手敲了一下羿北的头:“想什么呢?我还能见他?”
“送到戏园子了,这几天师父办丧,所有人都知晓你羿少帅在那。”
听他谈起这个,嗓音也算平静,羿北松了一口气,这才接过信封。
信一打开,他也没避着祈燃,二人一起伸头看了起来......author_say等完结的时候,我想写徐师父的番外,不知道有没有人想看这个。
提前排雷,富家少爷和戏子非常虐心。
想看的招呼一声,我最后的番外篇会写一章。
唱词截取,越剧《红楼梦》黛玉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