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丘陵,风景秀美,可俯瞰前方百里平原。
正是清晨,白雾缭绕,树木苍翠欲滴,宛如人间仙境。
花剑奴将熏飖苍老的身躯放进大地,用手轻轻埋下每一粒土地。
最终,堆起了矮矮的土包,坟已成,碑何在?
花剑奴轻轻撩起了眉间的长发,面无血色,切割出一块石碑,却始终不知道刻什么字。
她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幽幽一叹,仰天长啸。
声音似乎穿透了无尽的时空,悲愤,又充满痛苦:“易寒!你心中只有那片战场吗!”
虚空一片片崩裂,到处都是剑芒卷舞,可怕的神灵法则朝着天地四处激射。
很快,无数道光开始凝聚,易寒碎虚而来,稳稳落在了花剑奴身旁。
“你突破至神灵之境了?这么快!”
他声音充满了惊喜,下一刻,笑容便突然僵硬了。
他看到了坟,看到了无字的碑。
“我...没有保护好她,让你失望了,碑...我不知道怎么刻,你来吧。”
花剑奴说完话,低着头缓步走开,给易寒和熏飖最后的空间。
易寒脑子里嗡嗡直响,呆呆看着那灰白的石碑,像是突然惊醒,大叫了一声,连忙用神念一看。
他愣住了。
熏飖已经苍老成如此模样,她的灵魂并未轮回,而是彻底消散,察觉不到一丝丝痕迹了。
这意味着...即使地狱颠倒,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易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体渐渐发冷。
太阳出来了,雾散了,整个天地都变得清明。
但易寒看什么都觉得是浑浊一片。
俗事缠身,他对熏飖的关心太少了。
或许也没有想到,曾经对她的评价,却成了刺伤她道心的刀剑,最终成了这个结局。
“我从地球来到这个世界,也曾是一个普通的青年,是鲜血和战火洗礼了我的意志。”
“我渐渐坚信生命中没有过不去的坎,苦难和疼痛终究会变成宛如图腾的伤疤,那是人生的痕迹。”
“我站在历史的肩膀上,俯瞰这个时代,掌握全局,领导这片世界。”
“我总以为我是谦卑的,但却总是以自己坚固的道心,来考验你的道心。”
“我总以为我这样的的考验,会让你成长,能最终伴我一直走下去。”
“我错了,我忽略你与我并不同,你只有二十多岁,只是一个南蛮以南的边陲小镇的女子。”
易寒闭上了眼睛,声音渐渐更咽:“我对自己苛刻,也下意识对你苛刻,我以为我是对的,却没想过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我给你太多的压力,我太自以为是。”
他抱着墓碑,只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呢喃道:“从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刻,我就以打败恶魔为终极目标。以至于,我潜意识也想把你和你们,变得如我一般。”
“这反而让你迷失了方向...熏飖,我对不起你。”
他迎着太阳,却不觉得刺眼,只是颤声道:“你是我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女人,我却没有给你一个好的结果,我总想着拯救世界,却忘记了连你都无法拯救,又如何拯救那么多人。”
“我把自己想象的太伟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他!”
黎小白提着剑,指着前方的张云龙,大声道:“我不允许你诋毁神易!”
张云龙冷笑道:“切?就你手中那玩意儿,也能杀死人?”
黎小白道:“我刚刚才杀了一头二阶恶魔!我已经融脉髓了!”
张云龙道:“没有老子,你屁都不是,还敢拿剑对着我!”
黎小白大声道:“那也不允许你诋毁神易!”
张云龙哼了一声,不屑道:“说实话就是诋毁?他以为他是英雄,他以为就他在为了这个世界而战斗?难道你我不是?”
黎小白张了张嘴,咬牙说道:“你这是臆测,神易从来没有瞧不起任何人,他...他只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只是想领导罗天世界战胜恶魔而已,有什么错?”
张云龙道:“他当然没错,他当然伟大,但他不该让每一人都变成他那般模样,至少老子不买账。”
黎小白道:“世界都已经这样了,难道我们还不战斗?难道我们不能向他那样?”
“他完成了那么多事,为这个世界付出了这么多了,而你只会对他吹毛求疵,去挑他的毛病。”
张云龙笑了起来,眯眼道:“说得好,你至少知道,他是有毛病的,哪怕相比于他做的事来,他的毛病微不足道,但毕竟是有的。”
黎小白大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云龙看着他年轻的面庞,沉声道:“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更没有完美的人。”
“过度的崇拜,会让你迷失自我,过分的依赖,会让你万劫不复。”
“倘若有一天,你见到了易寒,他却对你并不赞赏,反而说起了你的缺点,你受得了吗?”
“我认为,以你现在的状态,你根本受不了,你甚至会自暴自弃,选择去与恶魔厮杀,主动求死。”
黎小白愣住了,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会那样。
张云龙道:“人不能失去自我,永远要知道自己是谁,永远要处理好与别人的关系,否则就会深陷泥沼。”
日出日落,昼夜不息。
光阴如逆旅,匆匆数日,不过弹指一挥。
深夜的暴雨来得突然,山顶之上泥泞一片,闪电撕裂长空,惨白的光照亮了墓碑上的字——爱妻熏飖之墓。
而此刻,一只洁白的小手,却从泥泞的土地中探了出来。
在雷声之中,在闪电之中,在暴雨之中。
娇弱的身躯从坑中艰难爬出,看着黑暗的四周,怔怔出神。
随即,借着电光,她看到了墓碑上那深深刻着的字。
熏飖呆了好久,泪水混着雨水,顺流而下。
她不禁抱住了墓碑,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直到大雨停歇,直到东方已经渐渐翻起了鱼肚白,她才终于摇了摇头,将泥土填回坑中,垒起小小的坟包。
看着自己的墓碑,熏飖轻轻笑了起来,道:“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说完话,她身上闪耀出璀璨的白光,化作了一头白鳞鹿龙,极速朝天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