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一厢邕州被围城月余之后,一城军民历尽劫波,艰难求活,终于将交趾逼退,此时大街小巷尽皆缟素,无数收尾待要收拾,而另一厢,京城之中,却是还在吵闹不休。
陈灏带着平叛军下广源州,派得张定崖、顾延章二人将那广信军军将梁炯领着的一干乱民给成功劝降,消息传回京城,赵芮见得南边终于稳妥,这才终于有心思多吃了两口饭。
然则没等他睡上几日好觉,便又得了急脚替送得来的急报,竟是交趾胆敢举兵犯边。
李富宰号称举三十万大军,又有广源州七十二峒主全数依附,进得广南境内,当真能得一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沿途小城小寨望风而降不说,只一个照面,便将钦州给打了下来,在城中屠民数万,眼下正朝着宾州、邕州而去。
广南西路一路上下加起来,最多也就二三万的兵力,还分散在各个州县、寨子当中,如何能够抵挡交贼?
如果说原本赵芮还心中生出几分庆幸,想着陈灏还未来得及回京,先不说旁的,单是陈灏一个人的名字,便能当得一万精兵来用,有曾经跟着杨奎征战广南的节度使坐镇,又领着近万平叛军,稳一稳军心,等着朝中援兵抵达,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则随着一封又一封的奏报,一份又一份的急脚替送来,交趾犯边、陈灏重病不起、邕州知州吴益妄开边衅,挑起与广源州、交趾两地事端,钦州、廉州等十余个州县先后沦陷,广南西路被屠数万,被虏无数,府库、常平仓尽数被夺等消息次第传来,赵芮的口颚之处,也次第一个又一个地长起了口疱,就连鼻头、下巴上也浮起了好几个大大的红疱,只轻轻碰一碰,便是一阵刺痛。
他一面心中骂陈灏病得不是时候,还得赶忙再遣了御医携了药材急下广南,一面更是连忙召得两府重臣,另又几个熟悉广南情况的军官入得崇政殿议事。
国朝一惯对广南不甚重视,一则因为此处地远而偏,更有瘴疠,二则此处不光赋税少,年年还要拨上不少银钱来养着,如果不是当日杨奎被逼的讨伐交趾,恐怕此时连两三万的厢军都凑不出来,一殿重臣吵来吵去,吵了许多日,也没有吵出个结果来。
满朝臣子,想要选出一个合适的领兵人选,却是艰难到了如此地步。
等到好容易定下了驰援的将领,从何处调兵又成了问题。
诸多杂事、要事拖拖带带,一直过了近月,将帅才终于南下,预备从荆湖调兵,前往邕州救援。
领兵之人虽说也是一名老将,却并不熟悉广南,虽然苦于无人能用,不得已还是定了这个人选,赵芮却是依旧提心吊胆。
拖了近乎一个月时间,此时才得启程,又是从荆湖调兵至邕州,等到援兵到得,说不得当真要花上两个月!
赵芮心中焦灼如同被火烤炙——邕州那万余兵力,当真能守得了两个月吗?
广南西路的急脚替才进宫没多久,便有柳伯山的旧日友人偷偷给他送了信。
柳伯山一介文臣,早已致仕多年,此次回京,不过是挂在资善堂中给小皇子赵署讲讲经义而已,遇上这般军国大事,并不是他能左右,只得在背后寻了往日友人、弟子帮着运作一番,尽量给南下驰援的军将搭个手,除却这些,半点做不得用。
他数十年中只收了顾延章一个衣钵弟子,对方随陈灏南下协理转运,眼下尚是留在邕州,交趾号称三十万大军,无论其中有多少水分,那兵力至少也是数倍于邕州,要凭借万余人守住州城,实在是有些白日做梦。
柳伯山与顾延章师徒近十年,说是师徒,其实二人感情与父子也无太大区别,他一面在外东奔西走,一面还想到这个徒儿家中尚有一个妻室,便趁着消息尚未传开,将事情同柳林氏说了。
柳林氏自是又惊又骇,她经事多,知道顾延章此回实在凶多吉少,偏偏顾家并无半个长辈,只一个年级小小的季清菱,虽是平日里聪明机敏,可到底是个小女儿家,如何能扛得住这等噩耗?
她一面难过,一面叹息,还得强压了心事,转头找了个由头着人去请了季清菱过府。
此时正当隆冬,京城才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幸而已是停了,柳林氏见得人,旁的并不说,只在身边给季清菱挪了个位子,叫她坐下,端着茶欲言又止,一副十分犹豫的模样。
季清菱见得对方这般表情,便知不好,只小声问道:“师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交代?怕不是哪一处有了什么为难?”
柳林氏话在嘴边绕了几个圈,方才道:“此事我寻来寻去,总没有合适的法子,也只好来找你了。”
季清菱连忙端正坐了,并不插话。
柳林氏早已心中有数,此时便斟酌着把事情说了出来,道:“你柳姐姐这一向体寒,孕事上头十分不协,你自是晓得的罢?”
季清菱不知柳林氏意图,便安慰道:“师娘不用担心,柳姐姐虽说头一回有些不妥当,可杜三哥为人端方持正,又兼家中如今并无什么烦心事,只要好好调养一番,用不得一年半载,便能把身体养好,届时再要儿要女,并无一点难的。”
她此时甚事不知,拿许多话来说,只顾着安慰师娘,却不知道自己这番模样看在柳林氏眼中,差点把对方的眼泪都激了下来。
柳林氏只得又道:“你柳姐姐吃了许久药,却只不能治本,因就要过上元,这几日京城当中来了不少洛阳名士,我拿家中帖子,亲去请了个老医官回来,给你柳姐姐细细看了,说是积寒多年,不管是不是为了孕事,非得用热气将积寒逼得出来才好,不然老了也有苦处吃。”
季清菱十分惊讶,忙问道:“好端端的,如何又会积寒多年?那如今怎样才能把那积寒逼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