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晤,又是别离。
因为心怀期待,虽然苦涩,终是能捱。
而时间又会将这一场煎熬,酿成浓郁入骨的思念,埋在心间。
离别之时,封亦收到一卷似帛似皮的卷轴,展开来,上面记录并且绘制着山川地势,原来是副地图。
封亦顿时明白了碧瑶的心意,暗中喟叹,原来她一直都记挂着此事!
那卷轴之上,记录的乃是与一件世所罕见的奇珍神物的线索,其名“离火之精”,乃世间至纯至阳的圣物。若是不好理解其珍贵稀缺性,列举一例可知——封亦手中品质最高的神品法宝“玄火鉴”,其炼制材质便是“离火之精”!
为寻得合适材料铸造仙剑,封亦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寻找。碧瑶不声不响之间,先他一步寻到了“离火之精”的线索,可见其用心。
待他收起卷轴,却见前方行路的两人已然站定。
胡媚抿唇未言,徐明则眉头微皱,满面严肃地看着他:“封亦——”封亦神情微动,自继任首座之后,徐明已经许久未曾如此郑重其事地唤过他的名字了。他并不会觉得不妥,而是从此之中感受到了徐明的态度。
“那位碧瑶姑娘,是魔教之人罢?”
封亦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是未曾想他一开口,便是如此避无可避的根本问题。
而封亦也自不会欺骗他,故此一瞬的沉默之后,他点了点头:“不错。”顿了一下,他竟是又主动道:“你知道‘琼玉阁’吧?”
徐明颔首,神色一正:“‘琼玉阁’隶属鬼王宗之下,近些年来声名鹊起,搅动风云,据说只有门中最为精锐出众之辈,才会被选入成为其中一员——莫非你的意思,她也是......”
封亦语气平静地道:“‘琼玉阁’如今正由碧瑶执掌。”
徐明闻言,先自“唔”地下意识应了声,旋即悚然一惊——“你、你说什么?”他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只是一时间难以置信。
“可是你们,怎么可能?!”
正派诸门自也有各自情报由来,不过毕竟正邪两立,相互之间的消息探查并不容易。“琼玉阁”崛起迅速,正教诸派皆有所闻,却也只知这鬼王宗下精锐弟子聚合而成的一堂,乃是由鬼王宗副宗主执掌。
其余更加详尽的消息,却是无处探查。
徐明的震惊是有理由的,因为在正教情报里,执掌“琼玉阁”之人,明显便是下一任鬼王宗宗主人选。可如此身份的一个人,怎会莫名与青云门一脉首座真人有所牵连?
还是涉及男女之情的纠葛!
徐明对男女情感比较迟钝,但不意味着他不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他一时义愤甚至想厉声斥责于他。可如今的徐明,毕竟不是当初那由来随性的年纪,望着封亦清明冷静的眼眸,徐明强自按捺下心中焦躁之意。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徐明语气里有些恼怒。
封亦略显惊讶,道:“我以为你会先自喝骂一顿,本想等你冷静一些再说。”徐明没好气地道:“那你现在便可以说了!”封亦淡淡笑了笑,颔首沉吟,略微措辞。
“我与碧瑶相识,起始于修为小成下山历练的那一回。”
往事悠悠,在封亦口中缓缓道出。徐明乃是封亦同辈之中最为亲密之人,他并没有想过要隐瞒他。故此上望城、空桑山乃至东海流波秘境,封亦都一一讲诉出来。
从相识相知、同历生死到秘境鉴心、盟誓相守,封亦尽量说的简练,但个中曲折仍自让人感叹。胡媚乃是头一回知晓此事,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妩媚眼眸之中多了几分感性。
徐明虽不太懂那些所谓情情爱爱,可只听这诸般事宜,他也能从中知晓那名叫“碧瑶”的女子,与平常听闻的冷血残暴的魔教之人大相径庭。
他起初态度激烈,乃是担心封亦被魔教妖人使手段迷惑。可如此听了封亦讲述,徐明也不由情绪稍缓,对那魔教女子大为改观。甚至作为最要好的师兄弟,徐明都不禁为封亦叹息起来。
“封亦,为今之计,你打算如何收场?”
“你与她,终究身份差距过大!若她是寻常女子还好,偏偏如今她在鬼王宗位高权重,就算你有心,她会放弃宗门权力跟你一块儿走么?”
“唔,”封亦缓缓道,“其实,组建‘琼玉堂’之事,乃是我们商议之下做出的决定。”
“哈?”
徐明瞪大了眼。
封亦往前走出两步,目光远眺荒野:“当初在流波秘境,也就是遇见那位‘蜃龙’前辈之后,我在蜃境中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并做出了决定。为了一个困难重重的幻念,也是为了未来,方才有此举措,以便获取更多力量的支持。”
徐明皱眉道:“你如今已是朝阳峰首座真人,想做什么事,难道朝阳峰的实力尚且不够么?”
“当然不够。”封亦斩钉截铁,又补充道,“甚至整个青云门,也不够!”
徐明惊讶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所说的事,又是什么?”
青云门乃是实力天下第一的门派,虽然天音寺、焚香谷暗中皆有竞争,但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封亦居然说连“整个青云门”的实力也不足够,如何不让他震骇?
“师兄,你我由来要好,当初修行未成之时也时时照拂,我一直铭记在心。”
“所以我绝不会隐瞒于你,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因为我也正需要你和大家的帮助——”
“我心中有个执念,便是欲要使神州之地从混乱流离归于秩序!”
徐明稍有莫名,他道:“诛邪除魔、护持正义、守护秩序,这些事情本就是我们青云弟子的职责,千百年来咱们也一直坚持履行,为何你要单独言说?”
封亦面上意蕴深沉,道:“师兄,我们青云一直在做正义之举不假,可当真维护了世间秩序稳固么?”徐明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封亦见他不说话,接着道:“诸如‘上望城’、‘草庙村’等‘久远’之事暂且不提,说个距今最近的——五年前雍州暮春郡红云寺作乱,师兄还记得么?”
徐明对此事有些印象,道:“我记得红云寺正是被你与小竹峰陆师妹、大竹峰张师弟三个解决掉的,由此还带回一批资质甚佳的弟子回来。”
封亦道:“红云寺遗祸一方,多年未发,是青云门的失职么?”
徐明眉头皱起。
封亦道:“因为青云毕竟实力有限,不可能真正威伏九州,无论人手还是实力都不足以如苍穹烈日朗照天下!想要真正使世间获得安宁,维系稳和秩序,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难道你的意思——”
徐明恍然之中带着惊疑,目光与封亦相对,在其缓缓点头之后,徐明沉默良久方才呼出一口气息。
“你这——”徐明被封亦的心胸器量彻底钦服,又大感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做得到?世间邪魔杀之不尽,要做到你口中的‘秩序’,再多力量也不够的吧?何况世间之事,不是从来便如此的么?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师兄,”
“世事艰难,便不去做了么?”
徐明拧眉沉思,没有回答。
倒是一旁听了许久的胡媚忽地开口,问道:“师父,你把我和六哥两个收入青云,也是存了相应的心思罢?你想借助妖族之力?”
封亦微笑着道:“那算是其中一个缘由,而且在众多缘由之中较为靠后。——我知道你们俩数百年东躲西藏,与你们妖灵一族怕是没有多少联系。”
胡媚撩了一下鬓间秀发,也笑着道:“师父倒是看得透彻。”
封亦道:“若世间大势能以我预想的那般走向,欲使九州归于秩序,你们妖族也无法置身事外。”
胡媚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呼!”
徐明释然那般摇了摇头,道,“我总算知道你不遗余力提升朝阳同门实力的缘由了。你小子从小便自有主意,如今做了首座,越发心思难测,这般心胸器量换我的话绝对做不到!”
“作为师兄,唯一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努力修行了罢。”
徐明抬起头,双目迥然注视着封亦:“总之,我非常高兴能得到你今天的信任,也请你相信,我会努力成为你坚实的助臂!”
封亦心中暖意涌动,感叹地微笑道:“不止是师兄你,还有整个朝阳峰!因为,哪里本来就是我的家,我的归处!——隐瞒只是暂时且不得已,实乃时机未到罢了。”
徐明颇有深意地道:“也有一点,希望你一直谨记此时的初心罢。”
封亦呵呵笑道:“师兄莫非不打算帮助我了么?有你一直在旁提点,还怕我行差踏错?”徐明没好气地一翻白眼,“哼”了一声,只是看他模样明显颇为受用。
但与此同时,徐明心中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青云门众人回山的过程十分顺利。
当横行数百年的魔教宗门长生堂被铲除的消息传开,青云门举派震动,而后传至天下,更添青云门“天下第一”的声势。
同为正道三大派的天音寺、焚香谷对此也大为意外,派出门人前往青云道贺之余,也不免对青云门声势之盛大感凝重。
尤其是天音寺!
当初正魔会战青云山时,天音寺普泓上人以及一行精锐僧众也在当场,他们亲见了那场残酷惨烈的厮杀。青云门弟子与魔教四大宗门相抗,损伤无数,七大首座一日之间去了其中三个,可谓元气大伤。
若不是道玄真人力挽狂澜,青云门传下的“诛仙剑阵”也足够厉害,恐怕今日天下都没有“青云门”存在了。
谁想损伤如此之大,青云门居然在区区数年后,便能派遣门人远征伏魔,且成功将长生堂铲除!无论长生堂虚弱与否,这份荣耀与功绩乃是实打实的,全无虚妄。
这便不禁让天音寺僧众感叹青云门深厚底蕴了。
不愧为传承千百年不衰的第一正派啊!
其实这一战朝阳峰也损伤不小,五十余人中,足有半数重伤。其中有七人伤势极重,损伤了根基,今后即便养好了伤,也得从“金虚”改换到别处。虽说这些损失在对比覆灭长生堂而言,并非不能承受,但封亦仍旧颇为自责。
他也不由反视自身,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可知道未来极有可能面对一场举世劫难,大家若不能快速成长起来,浩劫一至,所有人都无可逃避!
念及此处,封亦修养之余,不由沉吟。
如今自己也算修行有成,凭借法宝,便是对上一些厉害的老魔也能与之匹敌。朝阳峰也步入正轨,或许此后应当多下山去,参与到后续时局的发展之中了。回到青云门,封亦自也知晓了大竹峰有邪魔妖人潜入之事。
内情没有公开,但封亦在上门拜访之后,也知晓了事情原委。
“噬血珠”竟被阴傀宗的邪魔盗取!
这般隐匿幕后,让人无法掌控的事态发展,给了他不小的紧迫之感。
三月之后。
海州。
封亦如约而至。
“离火之精”线索指向便在此地,封亦养好了伤,便循着秘卷线索,到了九州最南端的海州。
这里远离中原,居住的大多都是蛮族。
不过与西面十万大山所在的“山州”不同,海州更靠向东面,临近大海。
说是临近,实则距离也颇远。此地蛮族多生活在山峦密林之间,除了山间溪水河流,也没有见过什么瀚海浩盛景象。远离中原繁华,海州也算得上穷山恶水,故而生活在这里的蛮族性情暴躁好斗,同族之内十分团结,同族之外无比排斥。
同为蛮族尚且如此,更多说来自中原之人了。
在他们的眼中,那些中原奸商每一次到来,都会以低廉的价格换走他们珍贵的毛皮、香料、珠宝矿石等等。他们厌恶那些客商的贪婪,却又根本离不开对方。
所以当封亦穿着一身中原人的长袍到此之时,迎来的便是一双双戒备而蕴含敌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