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宾打开笔记本电脑,与之相连接的屏幕上显示出电脑合成的照片,那个“所有人都梦见的男人”,浓眉大眼,显得慈眉善目。
“根据荣格的心理分析理论,”胡宾开始阐释,“这个男人被解释为是一个典型形象,他藏于人的集体潜意识当中。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这个形象就会被激发出来。比如一件艺术作品,能激活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某一部分,使我们感觉到、看到或听到人类深层本源的意象,并且在梦中反应出来。”
楚愈秒懂:“您的意思是,有的脸庞具有象征性,能够激起集体大部分人的反应,比如这个男人的脸,出现在众多精神病患者的梦中。”
“对,”胡宾点头,“受此启发,我们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医院检查研究了两个星期,都没能找出710病人的异常之处,或许她能使其他病人精神错乱、不受控制,不是由于可以被检查出来的物理因素,而是某种抽象的、潜意识方面的原因。”
楚愈听罢,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身子往沙发椅上一偏,看起来像是赞同,又像是不以为然。
“所以我们怀疑,710病人的脸部具有某种象征意义,能够在精神病患者的大脑中,产生刺激反应,引起锥体细胞顶端树突的突触后电位异常,导致精神错乱。”
楚愈指了指屏幕上的照片,“这是一张大众脸,所以可以用集体潜意识解释,也可以是心理暗示,或许很多人并没在梦中见过这个男人,只是后来偶然听说了这件事,又看到这张脸的图片,结果之后做梦就梦到了他。不过710病人嘛……您觉得她的脸,有任何大众之处吗?”
“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精致,是给我印象最深的病人,她的五官组合在一起,赏心悦目,不过也许就构成了某种暗示,对精神病患者产生了刺激。”
“但我来了之后,就风平浪静了,这个你们怎么解释?”
胡宾点了一下鼠标,屏幕上的图片跳到下一张。那是一张监控截图,画面清晰,楚愈和夏亦寒站在一起,两张秀丽的脸庞同框,显得和谐而赏心悦目。
“也许是您的出现,平衡了710病人的脸庞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因为你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所以其他病人在看见她时,同时也看见了你,在加上已经过了半个月,对她的脸庞已经有适应性,所以便不再出现异常反应。”
楚愈撇了撇嘴角,欲言又止了片刻。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夏亦寒太漂亮,把其他病人给美疯了?然后她出现了,以毒攻毒,平衡了夏亦寒的美,从此美美与共,天下太平。
本来精神病院发疯,听起来已经够扯淡了,这么一解释,楚愈觉得自己建立在“无神论”基础上的三观,受到了震荡,她一向秉持科学的态度,虽然也相信很多事情科学解释不通,但要让她心服口服,必须有充足依据,让她无可反驳。
而现在胡宾给出的解释,显然不达标。
“不好意思胡院长,我不接受这个说法。”楚愈笑着摇头,心里有自己的猜想。
胡宾扒拉了一下脑袋,连续半个月的焦头烂额,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头发丝,刷刷往下掉,齐心协力向他发出压力警告。不过他也没办法,夏亦寒的病情没弄明白,他觉都睡不好,和其他医生没日没夜地探讨研究,他们翻阅了国内外的病例资料,寻找前例。
医院里先是怀疑夏亦寒向其他精神病患耳语,说了刺激性的话语,但后来证明,她什么都没说,楚愈来之前,简直是贵口难开,连标点符号都没蹦出一个。
后来又推测夏亦寒用眼神暗示了其他人,比如盯着对方看,让对方产生畏惧情绪,不过监控里显示,她总是避免和他人有目光接触,即使打量别人,也是趁其不备,悄悄地瞅。
最后,医生们不死心,大胆地怀疑是夏亦寒身上会分泌某种物质,散发气味,精神病患者闻到后,会有生理反应,不过全身检查报告告诉白衣天使们,他们想多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看似合理的猜测,还没能开花结果,用实践证实一番,就被楚愈否决了。
胡宾感觉自己幸存的头发,再一次岌岌可危。
“我不是说您的猜测不合逻辑,如果我没有和710病人接触过,也许会赞同您的推测。”楚愈见胡院长一脸吃了麻椒的表情,便大发慈悲,安慰了两句。
“不过我和她接触了几天,对她的情况有了了解,具体原因嘛,我现在可能答不上来,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710病人,她肯定有问题,而且是她故意为之的,不是潜意识层面这种客观的理由。”
见楚愈这么肯定,胡宾再一次燃起希望,“您怎么确定她是故意的?”
“感觉,”楚愈眯起眼睛,回想起和夏亦寒初见的场景,“就是感觉。”
其实具体的原因信手拈来,比如第一次见面,夏亦寒表现出来的冷淡和侵略性气质,比如后来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个热情洋溢、十足黏人的甜心,比如她总是避开针对性问题,避免内心世界被窥探……
例子不胜枚举,不过楚愈现在不想掰开揉碎了解释,她想等她完全确定,把前因后果弄明白后,再开个医学大会,向医生们详细说明。
“可是,您虽然肯定她有问题,但还是无法证实,对吗?”
胡宾再一次蔫了下来,感觉话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可以证实,”楚愈说得风淡云轻,但眼里目光异常笃定,“我本来想借助常规手段,但现在看来是黔驴技穷了,这样的话,是时候让非常规方法派上用场了。”
胡宾听她这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禁提醒,“楚处,咱这儿不兴用刑的。”
楚愈眉毛一调,“您放心。”
说完,她把披肩的长发往后一拨,站起来,走出了用刑高手的步伐。
……
病房内,插了一束百合花,白得纤尘不染,就像房间里病人的皮肤,灯光照在上面,都会不小心打滑。
楚愈看着夏亦寒白得透亮的皮肤,心里泛起阵阵激动,她马上就可以一探究竟,这张几乎没有瑕疵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怎样的内心世界
“姐姐,你说有奖励的,现在三天时间到了,该开奖啦!”夏亦寒的眼睛很有灵性,特别是她说话时,专注地凝视对方,好像对方便是她的整个世界,让人倍感恭维。
楚愈喜欢她的眼神,但又每时每刻提防她的眼神,像是面对一块刚出炉的法式面包,想要尽情品尝,但又怕太烫,灼伤皮肤,只好保持距离,耐心等待。
她真希望夏亦寒不是一块炙热的面包,而是一碗常温的小米粥,可以放心大胆地品尝。
楚愈倒了杯柠檬水,这三天,她沉迷于夏亦寒……身上的迷题,没心思吃饭,当着夏亦寒的面,她装模作样地扒两口,一个人时,根本没时间顾及“温饱问题”,所以全靠这壶柠檬水续命。
此刻,她把续命水递给了夏亦寒,眉眼弯弯,温柔一笑,“好呀,马上开奖,你期待是什么呢?”
夏亦寒看着杯子里的柠檬碎渣,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该不会就是这杯小黄水吧,酸酸的,不好喝!”
楚愈撕开随身携带的砂糖包,往杯里轻轻抖了抖,“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向食堂要了糖,现在酸酸甜甜,口味巨佳!”
夏亦寒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那就是一杯水了,我不要这个奖励。”
楚愈撑着下巴,看着她,止不住唇边溢出的笑意,“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姐姐的一个吻!”夏亦寒直起身子,说得一本正经。
楚愈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然后亲了一下,上面留下她西柚色的唇印。她把杯子推给夏亦寒,神秘一笑,“我让小杯同志,帮我传达吻意,可以吗?”
夏亦寒双手捧杯,托起来,打量了好一阵,然后抿了一口。
“这杯水就是姐姐的定情之水了!”
楚愈噗嗤一笑,还真一杯水就把她打发了,这小朋友可真好糊弄。
“怎么样,味道是不是与众不同?”
夏亦寒又喝了一口,品味了半晌,煞有介事地点头,“嗯!好喝。”
楚愈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把灯光调暗,然后坐回到夏亦寒对面,凝视着她。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调低的音量,却增强了语音中的质感,“像不像你躺在沙滩上,喝着的冰凉椰子汁?”
夏亦寒点头,“像。”
“像不像是橡皮筏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漂浮,随着海波上上下下,你躺着船筏上,喝着的纯净水?”
夏亦寒眼眸半开半闭,睫毛扑闪,点了点头。
“海面很平静,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太阳,你躺在船筏上,慢慢漂浮,你闭着眼睛,感受到小船悄无声息地漂动,耳边偶尔有海鸥的鸣叫,你最开始闻到了特属于海洋的咸味,不过在海上漂浮了许久,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你感到身下凉凉的,海水透过橡皮垫,浸凉了你的腰背。”
夏亦寒闭上了眼睛,轻轻靠在椅背上,她的面容安静而平和,像是海滩上度假的旅人,毫无烦扰。
她身后,百合花中的药粉一点点挥发,无色无味,气息侵占了房内的每一寸空气。
“船筏漂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因为海上没有太阳,你也没有参照物,四周望去全是幽蓝的海水,往下看,你看不到鱼儿,看不到珊瑚,看不到任何水生物,头顶上,海鸥也消失了,不知飞去了哪里。”
夏亦寒皱起眉来,眉心形成细微的纹路。
楚愈化身为旁白,用轻柔而平稳的声音,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对方的思绪。
“太阳没有出现,天也没有黑下来,一直是阴天,船筏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海平面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岛屿,船筏慢慢靠岸,搁浅了下来,你坐了起来,探出上半身,看不清岛上的场景,你上了岛屿,徒步往岛深处走去,岛上的事物像是慢慢从迷雾里显现了出来,逐渐清晰,那里有什么?”
夏亦寒仍旧闭着双眼,嘴唇却张了口来,“很多旧房子,快要拆除的危房。”
“房子周围有什么?”
“很多花,飘飘洒洒的槐花,落了一地,。”
“房子里面有什么?”
夏亦寒睫毛在剧烈地颤抖,眼珠转动起来,“一个人,躺在床上。”
“那个人是谁?”
电光火石间,夏亦寒的双眼突然睁开,与此同时,猛地抓住楚愈的手腕。
一股强势的力气从手腕处蔓延,楚愈疼得倒吸凉气,她感觉被一只铁钳箍住了,完全挣脱不开。
剧痛之中,她和夏亦寒的目光对上,又是一阵恶寒翻涌——夏亦寒端然而坐,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眼里空洞一片,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好像是一片深渊,任何目光落入她眸中,都只有灰飞烟灭,得不到任何回应。
楚愈强忍着痛意,没有叫出口,她感觉对方但凡再多加一分力气,她的手骨会立刻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