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护士思考了一阵,面露难色:“不太容易布置,因为不仅病房本身要变,还有周围的设施,比如413病房外,有个垃圾桶和座椅,还有附近墙体的颜色,进了病房之后,里面的布置倒可以做到差不多,不过这窗外的景色,肯定有差别,就算是从隔壁的414病房看出去,也能看出不同。”
秦院长坐在电脑桌后,补充道:“不过若要求的时间不长,可以把窗帘拉上,而且到晚上,不站在窗户边,而是坐在床边看窗外,看不出明显差别,医院附近无明显的高楼建筑,绿化较多,晚上大同小异,不仔细看,可能分辨不出。”
楚愈听了分析,沉思片刻:“那就劳烦你们挑一个差异最小的房间,然后布置成413病房的样子。”
……
楚愈和薛进萍见了一面,这个年逾半百的女人,头已花白,眉毛又浓又长,绕到眼尾外圈,往下压低,呈八字型,压得眼皮褶皱起来,眼神逼仄,整张脸显得无精打采。
楚愈见到她时,知道她意识清醒,她的目平稳,焦距正常,无明显情绪起伏,只是没说话,把来人当成普通医生。
楚愈也没打算跟她正常交流,她问过秦院长,知道这几年的情况。公安局也怀疑,薛进萍是悬案的知情人士,在她精神失常后,希望能从她口中,获取有效信息。
于是公安局委托医院方面,帮助做引导询问,但结果令人吃惊,因为薛进萍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卢宣文,不过具体是怎么“行凶”的,她并没有透露。
公安局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薛进萍无作案时间,也无作案动机,当时有精神科医生,对她进行专门的检查和问话,排除了她因精神失常作案的可能性。
不过讽刺的是,卢宣文死亡后,她的精神一直正常,和福山医院闹得精神抖擞,但半年后,她一反常态,突然精神分裂,住进了福山医院。
而且神奇的是,她先变卖了家产,指名道姓要进福山医院,还要住“豪华单人间”,把毕生积蓄都投入,好像住进感知觉障碍组的413病房,就是她的毕生目标——她精神失常,卖掉家产,处心积虑,都是为了能在413安家落户。
医护人员人心惶惶,以为她是改变了战术,以前在医院外面闹,掀不起大风大浪,现在要打入医院内部,从内部侵蚀敌人。
所以医生对她进行全面检查,确定她是否为装疯卖傻,不过薛进萍症状相当明显,发病时,她有严重的幻觉,主要为幻听,仿佛卢宣文还魂,在她耳边念叨。
而且住进医院后,薛进萍也并未大闹天宫,她发病时,会表现出明显的语言、行为紊乱,不过有间歇期,间歇期基本正常,但病情会反复发作,医护人员紧密观察一段时间,发现她病情属实,并未假装。
但确定属实之后,医院方面又迷惑起来,薛进萍住进来后,即使在间歇期,也没有仇视医院,这难道是彻底想开了,知道卢宣文的死和医院无关,开始内疚起来?
楚愈听说情况后,把时间线理了一下,做出推测:薛进萍原先以为医院是罪魁祸首,不过后来知道卢宣文的死因,承受不了,精神失常,并且再也走不出来。
不过她就算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都守口如瓶,没透露当年任何隐情。楚愈忍不住想,这是有多大的隐情,能让她在神智失常时,还能掉着根筋,关键时候不掉链子?
现在,楚愈打算把这根筋挑出来,感觉它就是个病灶,烧在薛进萍脑中,不剔除出来,她的病是不会好。
和薛进萍见完面,楚愈确认她情况正常,就算疯也疯得很正常,可以和他人正常见面,或者不正常见面,只要能见面,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楚愈回到012病房,夏亦寒坐在里面,穿着件米色防寒服,这是吴科给她买的,历史可追溯到一个月前,在今陵市的别墅“假期”。她现在身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出自吴科之手,包括内裤,还是熟悉的大猩猩图案。
楚愈当时离开今陵前,坚守节约的美德,把用得着的日用品,全部打包寄回望江,其中包括夏亦寒的衣服。
虽然吴科品味成迷,选的衣服样式完全符合“土”的主题,不过好在夏亦寒人长得像模像样,身子高挑,再奇形怪状的衣服,都能撑起来,还能“土到极致就是潮”,活生生把乡村风,穿成了限量版。
今天夏亦寒防寒服,虽然又肿又泡,穿起来像个泡芙,不过好在颜色浅淡,还保暖,可以和医院风格相称,在医院里四处走起来,不会特别突兀。
按理说,住进病房之间,衣服要全部脱下,换上病号服,但楚愈没让夏亦寒换上,她自己也没换上白大褂,对于夏亦寒,除了电子脚铐之外,并没有其他约束。
甚至在夏亦寒提议想四处逛逛时,楚愈想了想,给秦院长打了个电话,最后还是答应下来。早上她是参观者,这才半天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了引导者,带着夏亦寒参观。
医院里护士来来往往,见到她俩,也没刻意停步盯着看,多是晃一眼就过去了,就当她们是来探望的家属。
楚愈带着夏亦寒穿过紧闭铁门,来到活动厅,那是一个百来平方的空间,有一些病人聚在其中,谈笑说话。
夏亦寒看起来挺感兴趣,楚愈便带着她,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一起,像两只蘑菇,充当安静的听众。
不一会儿,楚愈便知道旁边坐的,是有习惯与冲突控制障碍的病人,平日里,受各种各样强迫性习惯的困扰,甚至生不如死,但聚在一起后,只要一个人起了头,主动把自己困扰贡献出来,欢迎大家把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那么大家都纷纷献出“痛苦”,说出来之后,苦里加了糖,听起来都觉得乐呵。
有个拔毛症患者,翘着腿,放开了嗓门,讲述自己的“英勇拔毛史”。
“我呀,十六岁的时候,别的女孩都是怕秃,我是生怕自己不秃,一个人在卧室里,只要手一闲下来,就开始拔头发,拔的时候很痛,但越痛我就越酸爽,停都停不住。”
她说着,大家注意到她的脑袋瓜,有成片的秃发斑,从额头到耳后,倒有点像刻意剃秃,脑袋后留有长发,又酷又拉风的潮流发型。
“后来我妈发现我这爱好,就给我买了假发,让我手痒的时候,就戴上,但我戴了一次,手就不干了,因为拔假发没有手感,没有那种痛并酸爽的感觉,对于手来说,属于欺诈行为!”
大家笑起来,护士长坐在外围,笑点最低,跟听相声一样,就差拿把瓜子,边听边磕。
对面有个患者,顶着俩黑眼圈,问:“你咋不拔眉毛和寒毛呢?”
拔毛女孩耸了耸肩:“我这不还没来得及下手嘛,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又是一阵哄笑,护士长连忙接了句:“我们的目标是,让你出去的时候,长发飘飘,长发及腰,又美又飒!”
拔毛女孩拉着护士的手,面露感激:“若真是那样,我一定用自己的头发织一件毛衣,送给我美丽的徐姐姐!”
楚愈在一旁听着,嘴角藏笑。看那女孩的秃发斑,就知道拔的时候有多疼,不仅疼,心里肯定堵得慌,就像那一头乱发,看着就碍眼,索性一拔了之,不过这排解方法,不仅伤身,还伤颜值,其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现在大大方方说出来,也是种排解方法,常人看来怪异的拔毛癖,在这里,成了独门壮举。
连续听了几个病友的讲述,楚愈越听越认真,她平日里超正常人见多了,动辄就会违法犯罪,今日见了这些“小家碧玉”,倒觉得有些可爱。突然,她手背上一热,夏亦寒的手搭上来,她侧过头,见夏亦寒含情脉脉,眼眸弯起来,但不像在笑,倒显得一本正经。
“姐姐,我觉得我也有相同症状。”
楚愈皱起眉,神色关切,她知道,夏亦寒身上也有强迫观念和行为,比如雕刻槐花,每次部位一模一样,形状一模一样,连瓣数都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案情还未明朗,不知道她的动机何在。
现在,听到提其他强迫症患者的讲述,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强迫行为了吗?
“我感觉自己有强迫症,每天必须见你,不然会浑身难受!”
楚愈皱起的眉头凝固住,呆了两秒,她抓起夏亦寒的手,“你得了一种叫‘病理性恋姐症’的病,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夏亦寒睁大眼睛,眼眸比平日又黑了几分,“那要怎么才能医好呢?”
楚愈把她拉起来,牵着她往外走:“得和姐姐一起散步,一起呼吸新鲜空气。”
穿过一道铁门,一道电子门禁,楚愈带着夏亦寒,来到住院部外的草坪。今日阳光较好,有些能够自由活动的病人,在草坪上奔跑,他们时而停下来,对着对方比划,时而坐下来,好像是回城满血。
楚愈在旁边看了一阵,觉得他们可能在打“3D”版王者荣耀,其中一个病人,姿势妖娆,走位风骚。
楚愈和夏亦寒沿着草坪,慢慢散步,天气寒冷,阳光普照大地,在阳光下走一圈,仿佛人都暖和了几度。
一个病人在草坪上奔跑,刹车到楚愈身边,忽然,他彬彬有礼地弯下腰,叫了声“公主殿下”,然后伸出手,示意楚愈把手给她。
楚愈看了看旁边看守的护士,护士点点头,楚愈把手伸了出去,以为他会给她什么东西,但他抓起她的手腕,往小树林里跑。
夏亦寒原本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看着,见他们往树林里跑,神色瞬间变了,抬脚就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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