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州木然站着,不住四处打量,除了亭子里的男孩,再无他人,好像有双眼睛在天上窥视,将他看得一干二净。
“四十七年前,你到凉水出差,在那里遇到一个乡下姑娘,叫周兰心,你和她建立了关系,后来你被调回望江,便想和她分手,但她不同意,你假意带她去住宾馆,其实是将她卖给了人贩子,成功摆脱了她。”
蒋建州已经来不及质疑对方是怎么知道他的私事,他嘴唇打着哆嗦,忍不住辩护:“人贩子?我不知道那是人贩子,我只是出钱让旅馆的老板娘帮忙拦住她。”
对方没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之后,她逃了出来,他来望江找你,但她不知道你的真实名字,不知道你的住址,甚至不知道你在哪个公司上班,因为你告诉她的所有东西,都是虚假信息,你只要一走,她就再也找不到你人,如你所愿,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蒋建州摸着鼻子,又扣了扣额头,他浑身不自在,感觉身上被人安了摄像头,24小时监控,甚至连他的胸腔内部活动,都用X射线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来到望江之后,找不见你,便生下了孩子,一个人带着,你的儿子从小生活在最贫困最混乱的贫民区,就差去要饭了,长大之后,他也有了孩子,也就是你的孙子,和你当年的所作所为遥相呼应,你的孙子被人贩子拐跑了,被打折了腿,到街上去乞讨。讨多了,上交给人贩子,讨少了,便是一顿毒打,人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抽他,打死了都没多大事,不会有人来找他,他没爹没妈,所有的亲人都死绝了。”
蒋建州面色越来越难看,他盯着不远处的男孩,感觉喉咙里卡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
“但是有一天,你的孙子发现,他还有一个亲人,这个亲人过得很好,是个企业里的高官,家庭美满,衣食无忧,坐拥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手机里的声音,尾音轻飘飘,对方似乎看见了他发抖的样子,满是嘲讽。
蒋建中凝视晨星心的背影,声音有些不利索:“他......是我的孙子?”
他的手机发出提示音,接到了一条彩信,是一张扫描的旧照片,上面的残缺斑驳,但不妨碍看清人脸——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和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姑娘面对镜头,少年凝视着姑娘,深情款款。
蒋建州又是一惊,当时拍的照片,他都已经带走了,怎么还残留了一张?
“你可以带慕晨星去做DNA鉴定,用一切你能想到的方式去证明。但是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负责抚养他,用你所能去照顾他,如果你试图将他送走或者卖掉,那么你的所作所为,将不再是秘密,你的同事、下级,你的家人,将会大开眼界,认识一个全新的你!”
蒋建州喉咙发涩,半天说不出来话,他就拿着电话,既不回答,也不挂断,已经陷入死机状态。
“还有一件事儿,你回到家里,拿一张磁条银行卡,放在长椅下面,这张银行卡就作为慕晨星的账户,从此以后,便属于他了。”
对方说完便挂断了,耳边一片死寂。
蒋建州垂下了手,往石亭走去,他的膝盖像生了锈,每迈一步,都得花十足的力气。
终于他走到了男孩面前。
这是个消瘦的男孩子,骨架小,脂肪薄,皮连着骨头长,他抬起了头,眉眼平展,目光清澈。
蒋建州心里一动,他原以为会迎上孩子责怨的目光,但他看到的,却是一片澄净,好像孩子已经原谅了他的过错。
他蹲了下来,摸了摸孩子的膝盖,摸到的是畸形的手感,他说不出话来,将头埋在孩子双膝上。
对面单元楼的楼道间,夏亦寒看见这一幕,将手机放进了兜里,转身离开了。
这一天,她同时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成功报复了她的爷爷,让他后半辈子,都生活在羞愧的阴影之中;第二,她获得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可以随时提取现金,而且就算警察查到了蒋建州,也会以为他是被骗取信息的呆萌老人,他也不敢把今天这通电话说出去。
至于晨星,更不会泄露她的信息,他现在无依无靠,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保障。来这儿之前,她交待他,蒋建州问他任何相关事情,一概不予理会,他不敢怎么样,如果他带他去查DNA,便给她发消息,她会解决好。
事情办好后,她回到了在长宁街附近租的房子,正式开始了调查,以神秘机构为中心展开。
神秘机构附近有一排娱乐休闲场所,像超市、水吧、咖啡厅、书店,夏亦寒时常会去坐坐,不过她经常变换造型,确保店主认不出她。
她监视着神秘机构,想通过跟踪楚动人,查清他到底在做什么。
但出乎她的意料,楚动人再没在附近出现,相反,一个年轻女人进入到她的视野。
那个女人经常出入神秘机构大楼,或者往隔壁的公安厅跑,她每次来都从楼后绕进去,若不留心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她有时穿着雪纺连衣裙,有时线衫配牛仔裤,有时长发披肩,有时头发挽在脑后,有时提着个包,有时空手就来了。
她走到店铺附近时,夏亦寒用手机对准她,镜头拉近,看清了她的眉眼。
她眉毛细长,瞳孔颜色较淡,眼珠上方约有三分之一为上眼皮所盖,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有点笑眯眯的样子。
不光是眼睛,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亲雅,走路的时候带着股风,每次见她都是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
以前查找楚动人信息,夏亦寒便得知,楚动人有个女儿,名为楚愈,应该在国外读书,但现在看来是回国了,接任了她爹的位置。
夏亦寒突然想到一个词——上梁不正下梁歪。
按理说像这种高级别机构的负责人,怎么也得德高望重,有点资历,楚动人这个老东西,居然让自己的女儿继承了位置,是准备把老大的宝座祖传下去吗?
得知现在的负责人是楚动人的女儿,夏亦寒对她越发上心,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监视和跟踪。
她发现那女人,浑身上下飘着一股子斯文气儿,通俗点说——学者气息。
她细胳膊细腿儿,可能连怎么杀鸡都不知道,放只蟑螂在她面前,她会尖叫着跑开,但叫完之后,又会拿着个放大镜跑回来,研究蟑螂的身体结构。
看那女人看了两个星期,日子过得太舒坦,夏亦寒浑身的皮骨都不自在,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得进一步实质性调查。
她的调查是双线并进,一方面,监视神秘机构的行踪,另一方面调查五名凶手。
五名凶手分布在全国各地,夏亦寒出一趟门,路费、食宿开销,再加上置备杂七杂八的非.法物品,便是几千块,她没用蒋建州卡里的钱,保险起见,得自己赚外快。
好在她的网络犯罪技术已经小有所成,黑个账号,盗个密码,根本不成问题。
她有时候撞个库,获得大量密码,有时候利用扫码机,把用户信息扫出来,有的信息她批量出售,有的她自己留着用,其中用得最多的便是游戏账号,可谓是肥水天上来。
她喜欢盗高级别的账号,里面有玩家辛辛苦苦攒的皮肤、坐骑、装备、材料……她将装备全部转卖,一次性就可以卖好几千,可谓是一本万利。
夏亦寒从来不缺赚钱的法子,方法都在刑法里写着呢,不劳烦她搜肠刮肚去想。
钱捞够后,她开始全国各地跑,到了五名凶手所在地,窥视她们的生活轨迹,调查五年前的往事。
其中龚燕华住在乡村,要住旅馆得到镇上去,夏亦寒去了之后,只有找家农宿歇歇,不过村子小,她调查起来也方便。
她拿着楚动人的照片问附近村民,最后确定,六年前楚动人来过湘子村,住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夏亦寒还了解到,那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命案,龚燕华的丈夫谌沐中毒身亡,凶手一直没找出来。
有了这个发现,便一发不可收拾,夏亦寒随之发现,不仅在今陵湘子村,但凡楚动人所到之处,期间都会发生命案,楚动人堪称是移动的命案播种机。
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往返于望江和各个省份之间,经过一番调查,夏亦寒总结出了三点。
第一:楚动人和凶手都认识,有过接触;
第二:凶手的亲人都死得不明不白,警方调查也无结果,猜测为是自杀:
第三:从楚动人频繁的外出轨迹来看,命案发生之后,警方并未将他逮捕,或者限制其行动,由着他全国各地跑,继续播种。
一番整理之后,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楚动人和神秘机构,夏亦寒试图跟踪楚动人,却发现他行踪成谜,还在到处乱跑,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夏亦寒越发忍不住猜想,神秘机构深不可测,在做某种精神实验,最后慕尚青发现异常,楚动人又通过精神操控或者威逼利诱,让五名凶手从全国各地赶来,神不知鬼不觉将慕尚青埋葬。
有了初步猜想之后,她便进行验证,楚动人虽然已经离任,但他女儿在任,工作内容应该有较高重叠性,可以借此窥见一斑。
她开始跟踪楚愈,有次她出差,她跟了上去。
她身边有几个小弟,是个“铁三角”——有个短发女人,个子娇小,提着个电脑包,总是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有个高个子男人,发型每天都不一样,话特别多,嘴就没歇过;还有个长得像奶黄包的女孩,一年四季都穿着带绒的衣服,是个绒毛控晚期患者。
夏亦寒跟着他们到了大渝市,发现她们住进了机关单位,白天就在看守所和一栋居民楼间来回。
夏亦寒在民楼所在的社区附近打听,原来那儿有个女孩精神出现了问题,据说可以看到超越四维空间的生命,有天晚上她看到个怪物,就把怪物掐死了,结果第二天起来,她妈妈发现小儿子死在了摇篮里。
楚愈她们应该在“研究”那个女孩。
果然和精神有关。
夏亦寒还想再跟进一步,试图在她们身上放上窃听器或针孔摄像头,但她发现那个绒毛控已经有了警觉,每次外出,总会突然转过头,有几次让她猝不及防。
有一天夏亦寒出门,发现自己被绒毛控跟踪了。
她果断放弃了继续跟进的计划,快速闪人,打道回府,返回望江。
她给那女人拍了照,高铁上,凝视着那张照片。
如果光看外表,她是个美好的存在,似乎这世上一切美好的词,都可以往她身上套。
但夏亦寒惯不看外表的,她知道外表的迷惑性,就拿她自个儿来说,如果光看脸,那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纯洁最善良的小天使。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个不要脸的混球。
照片中,女人正在过马路,转头看左手边的行车,侧脸沐浴在阳光中,额角的发丝被风扬起,风华动人,夏亦寒心想:多美好的人呐,以后有机会,把她头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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