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许望秋坐公交车来到秀影厂,敲开了苏振声家房门。苏振声到不在家,到厂里忙《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后期去了。许望秋便在苏白的带领下,来到秀影厂录音车间,找苏振声。
《妈妈再爱我一次》在12月初开机,几天前刚刚杀青,正在忙着制作对白双片。所谓对白双片就是电影有台词,但还没有混录音乐和音效。自有声电影以来,中国就采用同期录音,不过在运动时期由于种种原因被改成了配音。现在运动刚刚结束不久,很多电影人弯还没转过来,现在的电影基本上都是配音,《妈妈在爱我一次》也是如此。
许望秋和苏白走进录音车间的时候,女主角潘虹和出演卫国的小孩正在录音棚里配音,潘虹抱着小孩呜呜大哭,小孩也“妈妈!妈妈”的喊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光是看潘虹和小演员的投入劲儿,许望秋就知道《妈妈再爱我一次》肯定会大火。
苏振声看到许望秋顿时笑了,拉了一张椅子,招呼许望秋坐下,然后不断说《妈妈再爱我一次》从筹备到拍摄遇到的各种问题。《妈妈再爱我一次》剧本出色,演员也极为出色,苏振声对这部戏极有信心,相信可以拍成一部深入人心的杰作。
两人漫天漫地的聊着,很快聊到了配音上,许望秋便道:“师父,你应该用同期录音,同期录音肯定比配音效果好。开年之后我也会拍一部电影,我们采用的就是同期录音。”
苏振声知道许望秋的水平,但毕竟只有16岁,才刚刚读了一学期,竟然就开始执导电影了,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们学校胆子挺大的,才读了一学期就让你做导演了。”
许望秋谦虚地道:“这部电影不是我一个人拍,是我跟谢非老师一起拍,由我们两个共同执导。有谢非老师跟我一起拍,学校自然就放心了。”
苏振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许望秋这么年轻,学校能让他跟别人一起执导,还是相当看重他的,提醒道:“你要好好跟谢非配合,好好跟谢非学习。”
苏白觉得父亲太小看许望秋了,忍不住道:“爸,望秋才是这部电影的真正导演,谢非老师只是挂名。只不过望秋年纪太小,又没拍过电影,要是他单独执导的话,学校肯定不放心,所以,他就找到了谢非老师,跟谢非老师联合执导。”
苏振声大吃一惊:“你这臭小子行啊!”
许望秋猛拍师父的马屁:“主要是师父你教得好,也是师父你威望高,别人一听我是你徒弟,一听我想拍电影,马上就同意了。”许望秋见苏振声要骂人了,笑着解释道:“我写了剧本之后,把电影镜头都画了出来,而且用学校的摄像机拍了一段电影片段。学校和魔影厂领导看到我画的镜头和拍摄的片段,知道电影拍出来大概是什么样子,自然就答应了。”
苏振声听到许望秋将镜头全部出来了,暗暗点头,心想这小子虽然整天嘻嘻哈哈的,但做事却极其踏实,一部电影几百个镜头,全部画出来这得花多少功夫啊,一般人绝对做不到。不过苏振声还是严肃地道:“既然你是真正的导演,就更要用心了,多少人做一辈子都是副导演,始终没有获得执导的机会,你千万要珍惜这次机会!”
许望秋自信地道:“放心吧,师父,我会让你为有这么优秀的徒弟骄傲的!”
年关越来越近,蓉城家家户户都在采购年货。由于父母没有放假,采取年货的任务就落到了许望秋和许望北身上。和许家兄妹一起采购的还有苏白,她帮忙的理由很简单,望秋不会买东西,我这个做师姐的不帮他,谁帮他啊!
三人到东大街买对联,到盐市口买腊猪头,到粮店买酒米……1979年的春节虽然很多东西还是凭票供应,但无论是在品种,还是数量上,都比前几年好多了。蓉城居民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大家对未来都充满信心,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
在北方过春节人们习惯大年三十吃饺子,蓉城过春节习惯大年初一吃汤圆。在后世吃汤圆是特别容易的事,可以买汤圆粉子和汤圆心自己包;也可以买包好的冷冻汤圆。不过在这个时代统统没有,想吃汤圆全靠自己劳动,必须自己买酒米推磨。西川人习惯把做饭用的米叫饭米,把春节做汤圆用的米称为酒米,其实就是糯米。
酒米买回来后,淘洗干净,用清水泡上几天,当米粒像吃了催化剂,变得圆滚滚的时候,就可以架上磨盘,喜气洋洋地开始推汤圆了。蓉城这边很多人家都有那种小巧的手推石磨,用青悠悠的青石凿成。不过石磨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一栋楼往往只有几家有。
这个时代邻里关系比较好,有什么东西大家可以互相使用,石磨也是如此。在过年前两三天,拥有石磨的人家便会将石磨搬出来,洗去尘灰让邻居们先用。石磨会在各家各户接力赛般转来转去,而最后一家使用的往往是石磨主人。
许望秋家也是如此,等到其他人家用完,他们才动手推汤圆。许望秋三兄妹扛着条凳,提着泡好的酒米,端着石磨来到院子里。
许望川将条凳摆好,将石磨架在凳子中央,准备动手推汤圆。许望秋拿着勺子刚要舀酒米,许望北就眼巴巴地叫道:“二哥!让我来!我来加酒米!”
许望秋笑着把勺子递给许望北,叮嘱道:“慢慢加米,加米过多过快,磨出的粉子颗粒大,还要再磨一次,不然不好吃。”
许望北觉得许望秋小看自己了,抗议道:“二哥,我知道!我以前加过的!”
许望秋伸手摸摸许望北的脑袋,轻笑道:“好好好,我们望北小美女最聪明了!”
许望北拿勺子舀起一勺雪白的酒米,倒进磨心,欢快地叫道:“大哥,可以推了!”
许望川冲许望北笑了笑,握住磨柄,缓缓推动磨盘。在霍霍转动的磨盘声中,雪白的米浆便顺着磨沿边般汩汩流出。许望北坐在帮手的位置上,用勺子将酒米一点点灌进磨心;许望川一圈一圈地推,而许望秋在旁边跟他们说话。就这样,石磨在匀速地转动中发出霍霍的响声,雪白细腻的米浆不断流淌出来,流满磨槽,流进桶里。
推汤圆看似简单,但由于酒米有粘性,推起来很费劲的,需要使巧劲而不是蛮劲;而且要将十来斤酒米磨成粉浆,无疑是一项漫长的工程。许望川推了一阵,许望秋就让他休息,换自己上阵。许望川手确实有些酸了,便把位置让给许望秋。兄弟两轮番上阵,推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将一桶酒米全推成了米浆。
兄妹三人提桶的提桶,扛凳子的扛凳子,端石磨的端石磨,说笑着往家里走去。推汤圆挺累的,不过许望秋觉得和哥哥妹妹一起推汤圆粉子,全家一起包汤圆,是特别享受的一件事。
回到家里,许望川将磨好的米浆用布口袋装好,吊起来挂在半空,下面放个盆子接水。等滤掉水分后,他把汤圆粉倒在簸箕上慢慢晾干。
到了大年三十,汤圆粉子彻底晒好了,雪白细腻得像姑娘雪白的肌肤。正因为如此,蓉城人便用粉子指代漂亮姑娘,说“在街上打望粉子”就是到街上看漂亮姑娘。
过年对中国人来说是阖家团圆的象征,一代代流传,已经融进了整个民族的血脉中。辛亥革命后,民国政府曾试图取消农历新年,提出以12月31日为除夕,1月1日为新年,1月15日为元宵节,要求“废历新年不许放假,亦不得假借其他名义放假。结果遭到强烈反对,被指责为摒弃中国传统文化。1934年初,当局不得不承认:“对于旧历年关,除公务机关,民间习俗不宜过于干涉。”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上,决定把农历正月初一定为“春节”,并规定放假三天,让人民愉快过年。
1967年,国内开始“破四旧”,很多习俗被取消,要求过革命化的春节,动员人们不回家,就地“抓革命,促生产”,很多工厂不得不继续上班。不过随着运动结束,新年传统又回到大众的生活中。今年1月17号,《人民日报》上发表有针对性的群众来信:《为什么春节不放假》《让农民过个“安定年”》,表明政府恢复春节休假制度的态度。
谢春红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起来,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地响。本来今天厂里还是要上班的,但谢春红直接请假了,上班哪有给孩子们做年夜饭重要。许望秋三兄妹都没闲着,给老妈打下手,许望川杀鸡杀鱼,许望秋切肉切菜,而擦桌子、理菜则是许望北的任务。到了下午,许著文提早下班了,谢春红退居二线,掌勺这种既要体力又技术的活就落到他身上了。
下午五点左右,在谢春红指挥下,许望秋他们放好碗筷,放上冷菜,然后将热菜一个个端上来。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周围,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一家人吃着丰盛的年夜饭,说说各种趣事,欢声笑语不断,就连寒冬也因此变得的温暖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年夜饭告一个段落。等桌子收拾干净后,该发压岁钱了,这是小孩子们一年中最盼望的时刻。许著文给许望秋和许望北每人发了十张崭新的一毛纸币;许望川给许望北发了张崭新的一元,但没有给许望秋发,理由是许望秋现在赚的钱比他还多;许望秋则掏了张崭新的十块给许望北,让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自己买。
许望秋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半了,便穿上外套和家人出了门。许著文搭着谢春红,许望川搭着许望北,许望秋自己骑了一辆车,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向着秀影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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