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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蒋府。
蒋进喝了药没多久便觉得舒服了很多,渐渐没那么咳嗽了,想着景绣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扁鹊”,这药才喝下去这么一点功夫便起了作用了,若是她早一点来东旗早一点为自己诊治,自己或许也不用吃这么多苦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了,怕是景绣也回天乏术,这药也只能让自己少受些罪罢了。
他支撑着身体下了床去开了窗子,短短的几步路他便气喘吁吁了,凉风徐徐的吹进来,分外的舒服。
他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眼中闪烁着不甘,他才二十二岁啊,老天就残忍要夺取他的生命,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了罗氏母子三人,他真的不甘心啊!
可是他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他可以和罗氏母子斗,将可能威胁自己利益的蒋迁赶走,将蒋逸变成傻子,可是他斗不过老天爷!
他形销骨立的站在窗前,屋内也没有点灯,月光如水从窗子泻进如绸缎般美好的一片将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外面不停地传来充满生机的鸟鸣声和“沙沙”的树叶声,可是从屋内向窗子看过去却人觉得分外的凄凉和寂寥。
屋内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笔直的站着,一双漆黑的眸子亮如此刻天上熠熠生辉的星子。
站在窗前的蒋进忽然身子一僵,像是有所察觉似的猛的转过头来。
“什么人?”在这样又惊又怕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依旧听着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半点威慑力,根本不用担心会引来别的人。
黑暗中的人往前面走了两步,走进如水的月光中,一张超乎年龄的坚毅的俊脸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清隽来,却显得整个人更加的鲜活生动,衬托对面的蒋进越发的病弱。
蒋进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艰难的辨认着,月光虽然明亮却并不足以照清对方的面容,虽然早就明知已是将死之人,可对死亡还是充满了畏惧,对危险也是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声线带着一丝颤抖地再次开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这么晚了为何光临府上,又为何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我的屋中?”
“蒋迁。”对方平和而缓慢的说道。
蒋进错愕地看着他,哆嗦着唇道:“不、不可能……”
蒋迁一步步的靠近他,他的脸便也越发清晰起来,蒋进瞳孔越张越大,呼吸也不由急促了几分,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窗棂,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因为太过惊骇而倒下。
“怎么样,觉得眼熟吗?”蒋迁目光凉薄的看着他,语气也是从始至终的平和,没有恨没有怒。
蒋进头上在瞬间便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地上有影子,眼前的少年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他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蒋迁淡淡地道:“不干什么,就是来见见大哥你而已,再不见我担心就没有机会了。”
他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蒋进心中惊骇莫名,忽然一只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来,随后便倒地晕了过去。
蒋迁轻蔑地看了他一会儿,直接跳出了窗子。
“迁儿你看还喜欢吗?”罗氏连夜收拾出来的院子,虽然屋中摆设比不上蒋进屋中的多和精致,但也是应有尽有了,她生怕蒋迁不喜欢,有些忐忑的问道。
蒋迁放下手中的包袱,无所谓的点点头,他对住的地方不挑剔有床就行。
罗氏松了口气,拉着他坐下。
蒋灵儿关上房间的门,也走到他们旁边落座。
蒋迁见她们欲言又止,眼神闪了闪,她们不说他也忍着没问。
罗氏和蒋儿用眼神相互推脱了一会儿,罗氏败下阵来,犹豫地开口道:“迁儿,昨天太子殿下专门找你爹去了一趟,你爹回来说太子殿下他很欣赏你,想要你去他手底下做事。”
蒋灵儿马上跟着道:“哥哥,太子殿下知人善任性格和善,你如果能在他手下做事绝不会是个普通侍卫这么简单的。”
蒋迁沉默着,不为所动,心里却冷笑不已,她们根本就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而是站在她们自己角度上去想的,她们是从自己跟在太子身边能给她们带来的利益上考虑问题。虽然早就知道她们自私自利的本性此刻还是不免觉得心寒。
见他不说话,罗氏心里没谱,只得继续苦口婆心道:“迁儿你跟在濬王身边虽然也风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东旗的天下迟早都是太子的,太子和濬王水火不容,一旦太子即位,濬王哪还会有活路,你和濬王府的其他人全都要跟着陪葬啊!”
“是啊哥哥,灵儿知道哥哥忠心,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跟在濬王身边就是和太子作对日后可是死路一条啊!”蒋灵儿忧心忡忡的附和。
蒋迁这才抬眼看向她们,淡淡地问道:“是蒋老爷让你们来劝我的?”
罗氏一愣,很快责怪道:“什么蒋老爷,那是你爹!”似乎怕自己的责怪会引起他的不快,她立马又放缓了语气,“不是,你爹说下朝回来自己来找你谈,娘和你妹妹担心你死脑筋不听你爹的话惹他生气才事先提点你几句的。”
蒋灵儿点头。
蒋迁道:“濬王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忘恩负义?”
“贤臣择主而事,这怎么能叫忘恩负义?”蒋灵儿不以为然。
罗氏没什么大道理可讲,她道:“你大哥的身子是好不了了,只怕熬不过今夏,你将你爹哄高兴了这整个蒋家可就是你的了,迁儿,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蒋迁依旧毫无动容,“蒋家从前不属于我,今后也不会属于我。”
他不稀罕!
罗氏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这个家不属于你还能属于谁?”
蒋迁不吱声。
蒋灵儿见蒋迁油盐不进也着急,咬了咬牙道:“哥哥你真的甘心吗?”
蒋迁挑眉看她。
她忿忿道:“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的苦,明明是御史府二少爷却偏偏没名没份,跟在濬王身边当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卫,当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时候蒋进却在府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爹爹偏心他,我们兄妹三人加起来在爹爹眼中都比不上一个病秧子重要,现在好不容易那个病秧子要死了,你也回来了,难道你不想让爹爹看到你比那个病秧子强,难道你不想让大家知道你是御史府的二少爷,你才是爹最出色的儿子吗?一辈子当一个籍籍无名的侍卫你真的甘心吗?”
这是激将法,她语气高亢,就连罗氏都有些热血沸腾起来,恨不能昭告全天下她生的儿子才是御史府最出色的少爷,蒋进算得了什么?
可蒋迁还是没有吱声,落在桌子上的右手却紧紧地攥了起来,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都碰撞着微微的起伏着。罗氏和蒋灵儿看在眼里,猜到她们的话可能起了作用,罗氏想趁胜追击,刚想开口却被蒋灵儿用眼神制止了,凡事过犹不及,既然哥哥已经将她们的话听进去了,问题就不大了。趁爹回来之前让他好好想一想,爹爹到时候再加上把火,哥哥差不多也就同意了。
她看着蒋迁温声开口道:“哥哥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和娘就先不打扰哥哥了!”
罗氏见她起身便也跟着出去了。
门关上的刹那蒋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又带着讽刺的弧度。
罗氏和蒋灵儿刚出了院子就看到蒋昊穿着朝服大步往这边走过来了。
“迁儿回来了?”蒋昊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问道。
罗氏笑道:“是啊,妾身刚才已经跟他说了老爷有话与他说,他现在正等着呢,老爷快进去吧!”
蒋昊越过她们往里走,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住了。罗氏和蒋灵儿相视一眼都有些疑惑便走了过来。
“怎么了老爷?”
蒋昊面色透着一丝古怪,嗫嚅着唇却是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此刻的感觉倒是和昨天去太子府的感觉有点像,莫名的紧张和忐忑……
面对罗氏的问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觉得心里的感觉实在太过荒唐,他为什么会紧张和忐忑呢?当初是夫人说迁儿病死的,他不知道迁儿还活着所以才这么多年对他不管不问的,不知者不怪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罗氏,罗氏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扯着嘴角道:“老爷为什么这么看着妾身?”
“你跟我来一趟!”蒋昊撂下这无比生硬的一句便转身走出了院子。
罗氏愣在原地,心中开始不安起来。蒋灵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蒋昊的背影,推了推罗氏,轻声道:“娘,爹恐怕是开始怀疑哥哥当年病死是怎么一回事了……”
罗氏回过神来,想想觉得很有可能,知道了蒋昊忽然异常的原因她心中的不安反而消了不少,定了定神,拍了拍蒋灵儿的手就抬脚大步跟了上去。
当初她告诉老爷迁儿被送去了一户农家,并给了银钱嘱咐对方好好照顾的,是照顾迁儿的那对夫妻告诉她迁儿得了重病死去的,如今她也只需这么说,至于那对夫妻为什么欺骗她,她怎么知道?
如今迁儿好好回来了,老爷想来也不会揪着这事不放,大概不会费功夫去验证。最多就是问问迁儿其中隐情,迁儿肯定会帮着自己圆过去的。
蒋昊刚走到门口,忽然蒋进院子里的一个小厮急色匆匆脸色哀戚的跑过来,嘴里大喊着:“老爷不好了,大少爷他……”
蒋昊一听到“大少爷”这几个字便是神情一紧,“进儿怎么了?”
小厮气喘吁吁的在他几步远处停了下来,不敢看他的眼睛,先前大喊的气势也弱了下去,低着头战战兢兢的道:“大少爷他死了……”
死了……
蒋昊猛的后退一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头脑发晕,双腿颤抖身子摇摇欲坠。
刚出了蒋迁院门的罗氏忙走上前来扶住他,见他脸色不对,忙焦急的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蒋灵儿也忙跑了过来,扶住蒋昊的另一侧。
“死了……”蒋昊喃喃的重复着,脑中的眩晕让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什么死了?罗氏没听到刚才小厮的话,此刻一头雾水。
蒋灵儿却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什么,猛的扭头看向两步远处正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小厮,艰难的问道:“大哥怎么了?”
“大少爷他、他……死了!”小厮硬着头皮又说道。
蒋灵儿一怔,罗氏张大了嘴巴。
蒋进的院子和房间里跪着一地的丫鬟小厮,一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脸上全是恐慌,丫鬟们都低声的哭泣着,也不知道是为服侍多年的蒋进的死而伤心还是难过她们接下来的命运。
罗氏和蒋灵儿扶着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的蒋昊走进了屋子,哭泣的丫鬟们忙抑制住哽咽死死的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窗户和门都大开着,金色热烈的阳光铺满了半个房间,蒋进半丝生气也无的躺在床上,床离窗户很近,年后他的身体状况便急转直下出个院子都力不从心,可整日待在屋子里又觉闷得慌便让下人将床挪到靠窗的位子了,从入春之后便每日大开着窗户,睡在床上看着窗外静蓝的天空发呆。
此刻的他整个人便沐浴在阳光之下,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光束中满是飞舞的尘埃,让人觉得仿佛尘埃也是有生命的。
蒋昊心中大恸,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忽然甩开罗氏和蒋灵儿的搀扶冲向床榻,趴在床侧痛哭起来,“进儿——”
罗氏和蒋灵儿呆呆的看着,虽然她们如今巴不得蒋进早死,却也没想到他会死的这么突然。昨天晚上下人不还说他喝了濬王妃开的方子熬得药好了很多吗,她们还以为他会因为这药多拖些日子呢,没想到这不过一夜的时间就死了……
蒋昊没哭多久便撑着床榻猛的站了起来,转身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罗氏和蒋灵儿回过神来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住他,罗氏一手拉着他一手握着帕子按着眼角,声音悲痛道:“老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当务之急咱们是先料理进儿的后事啊……”
“是啊爹,”蒋灵儿也神色悲伤,哽咽地道:“大哥这么突然的就走了,咱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蒋昊阴恻恻地看着她们,咬牙道:“都是你们把那个扫把星接回来,明知道他和进儿命里相克,你们把他接回来安的是什么心?”
罗氏心里“咯噔”一下,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心里懊悔得不得了,如果蒋迁迟一天回来就好了,偏偏在今天回来,可不就是他一回来蒋进就一命呜呼了吗,难道真是命里相克不成?
本来蒋进一死,日后在这个家里她就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了,他好好病死的也怪不到她的身上,可如今倒好,老爷竟然怨上自己了……
蒋灵儿也是觉得运气太背,心里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急着让蒋迁回来了,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他一回来蒋进就死了,别说爹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很有可能真的是蒋迁克死了蒋进。
“老爷,妾身真的没想到那大师说的话这么准,妾身也是太过思念迁儿才迫不及待将他接回来的,妾身……”罗氏焦急的解释着,可一字字一句句全是在表明着她自己是如何的无辜。
“哥哥……”蒋灵儿看着院中站着的少年,莫名的一阵心虚。
罗氏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对上少年清凌凌平静如冬日冰封的湖面一般的眼神时身上莫地一寒,慌乱的低头避开了。
“这个孽子,扫把星!”蒋昊见了他却是火冒三丈,大步走过来,扬起的手就重重地对着蒋迁的脸落了下来。
院子外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景绣和青霜皆是一身男装,一白一黑,掩映在绿叶中将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全部收入眼底。
青霜低声忿忿道:“这个蒋昊实在是太过分了!”
景绣轻轻的叹息一声,只觉得少年的背影那么的寂寥孤单,太让人心疼了,有这样的父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少年没有因为蒋昊气势汹汹而来有任何的动作神情也是丝毫未变就那么静静的等着他走进,然后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高高扬起的手,在他的手落下时嘴角溢出一丝带着讽刺的轻笑,伸出右手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抓住了蒋昊的手腕。
蒋昊怒急,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手腕上的桎梏,他放弃徒劳的挣扎,瞪视着眼前的少年。
蒋迁平静地与他对视着,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开口道:“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你们摆布而毫无招架之力的孩子了,我和他命里相克?”他失笑的摇摇头,“原来我是不相信的,可现在我倒是信了,不过不是我害死他的,因为他迟早都是要死的。”他只是让他死的更早罢了。
说完他松开了手,似笑非笑的看着蒋昊忽青忽白变化不定的脸色。
“你——”蒋昊揉着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腕,怒视着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天知道在刚刚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畏惧,就好像面前的人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拿着铡刀的刽子手,让他产生了一种死亡即将来临的感觉。
罗氏和蒋灵儿也被刚才蒋迁身上忽然散发出的骇人气势震惊到了,明明他神色淡淡的脸上甚至还带了笑意,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可为什么就是莫名的让她们觉得害怕呢?
“这样的父母不如没有,其实我知道阿迁这些年心里多少还是想着他们的,不过现在他也应该看清楚这二人的嘴脸了,怕是不会再对他们抱有什么幻想了。”青霜既心疼又欣慰的说道。
景绣点头,蒋迁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十分有主意的孩子,从小被父母抛弃又上过战场,从东旗到西临到南疆,这么丰富的经历让他的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太多,哪怕比起在朝堂上汲汲营营了半生的蒋昊来也不遑多让。经过今天的事,他会很果断的收回对蒋昊和罗氏最后的一点幻想和孺慕。这样他便也就彻底解脱了,从此以后他就可以放下过往,无忧无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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