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六章怎么还不放过我?
康熙三十六年八月十八申时,小萍入土为安。
她的葬具是按照凌啸之妹的规格来办的,致祭仪式虽很简单,但凌啸哭得很伤心,一路悲恸将她送入香山脚下的纳兰氏坟茔。阖府上下,勤王军将领咸来送葬,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劝得动在坟头久久徘徊的凌啸回城。已经养成“有难事问先生”习惯的黄浩胡氏兄弟,无奈之下,只得请邬思道去劝恸哭不止的凌啸。
除了瞻仰过遗容以外,邬思道并不知道小萍太多的事情,见凌啸久久不能自拔,也自是暗叹一声,世风日下之际,能有一个人还知道如此自责念恩,仅凭这一点,凌啸就和几乎所有的京中巨僚不同,若是加上一样纯心静性的纳兰容若,两人可谓是不多的好人,可惜的是,好人是难以在这个功利诡诈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
“先生,我要回福建,举家去福建!”
面对先生的劝,凌啸痛下决心。邬思道一愣,叶家遭受惨祸,并不成熟的凌啸,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但他现在才抽身,来得及吗?康熙已经把他推到了华山一道之上,除了顺着走下去以外,已经是别无他法。
果然,还没有等邬思道打消凌啸的这个幼稚想法,康熙就命李德全宣凌啸园中晋见。看到凌啸眼睛内颇有决绝,邬思道吓了一跳,等他沉声喊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时候,凌啸已是跨上紫骝马,随李德全绝尘而去。
是的,凌啸不玩了,宁可举家南逃海外,也不肯帮康熙忽悠如豺狼虎豹一般的皇子们!皇子们随便揪一个出来,哪一个不是狠角色,只要自己接下了康熙的这单买卖,别说二十年的青春岁月,也别说那振兴华夏的熊熊壮志,就是搞不好会殃及到身边众多的亲属下僚这一条,凌啸就承受不了!人活一世为了什么,要是弄到家破人亡孑然一声,还有什么意思?
抱着和康熙恩亲并接的侥幸心理,凌啸来到了体元斋门外,正要一咬牙进去,却猛然间看到斋内抬出一块门板,详细的说,是一块躺了一个蒙了白布的人的门板。抬门板的是两个侦知处密探,领头的却是那殷得恒,一见凌啸赶紧一个千礼扎下去,“奴才给驸马爷请安,万岁爷正说要请您给三爷诊治一下呢。”
刷地一声,凌啸掀开白布,赫然就是三阿哥胤祉紫乌狰狞的死脸,正瞪着金鱼一般鼓胀的眼珠,在太阳下丝毫没有灵性的反光,显然已经气绝身亡。而他颈间的两道指粗乌紫印痕,正向凌啸陈述着他死于何种利器――――他亲生父亲康熙皇帝的无情合掐爪!
刷地一声,凌啸盖上白布,摆摆手,“没得救了,三爷薨了。”说罢,踱步就往斋内走去,十几步的距离,却走得凌啸胆战心惊。康熙未必知道自己有了想撂挑子不干的心思,但他要自己看三阿哥的尸体,却是在向自己表明培养完美皇太子的毅然决心,连杀两个亲生儿子,够坚决了!
康熙真的很痛苦,这一点,从凌啸进来就发现了。一个皇帝,缩坐在殿角的一个椅子上,默然不语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别显一种惊恐和无助。无疑,凌啸是同情他的,但凌啸更同情自己,因为自己更加惊恐和无助。
行完礼,凌啸正准备开口,突听康熙已经开腔说了话,“朕自束发受圣人教以来,就学的是儒家父慈子孝的为人准则,想不到,朕今日才明白,那些都是屁话,都是为寻常百姓所设立的,夫子啊夫子,你可看得见天家之中这父不慈子不孝,你可看得见这天家之中这一幕幕人伦惨剧?当日你著书传谕后世,为何不为我天家也写一部为人准则?为什么不写?你教教我,托个梦也行啊!”
康熙虽是一个机诈深沉的皇帝,但显然是个绝对重情之人,无疑这是一个悲剧,可枉你还是操人生死的无上至尊,这天若有情天亦老你就领悟不出来?
“小纳兰,朕刚才看了三阿哥的供述,忍不住又亲手掐死了他!”康熙泪眼朦胧地望着凌啸,也许是泪水折射的原因,视野里的凌啸显得花花模糊,康熙擦拭了一下,凌啸的身形立刻清晰起来,“朕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心中不忍,你誓死不肯凌迟荣妃,朕也明白你精忠皇室,可你能不能理解朕的苦衷,会不会以为朕是个薄情寡义的皇上?”
凌啸一愣,康熙的苦衷他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杀耍阴谋诡计的三阿哥,以后其他皇子争相效仿起来,那还得了。可康熙又是如此在乎名声,不仅在乎青史上的帝王之名,也在乎臣子们心中之名声,难怪他要向自己说这番话的。
“皇阿玛,别人或许不知道您的苦衷,奴才却是知道的,杀掉剑走偏锋的三阿哥,可以震慑其余阿哥,免得他们行差踏错,是绝对的菩萨心肠,也是绝对的舔犊情深!三阿哥咎由自取,皇阿玛,你也不要过于的忧伤了。倒是荣妃娘娘,她深处于禁宫之中,对三阿哥年羹尧他们策划的事情,是知情,但也仅仅是知情而已,还望皇上将她贬入冷宫,赏她一个天年,岂不是更显得您的菩萨心肠?!”荣妃虽是恐吓中无心救了自己一次,但只要想到忠达公图海的满门,因为自己落得很惨,是报荣妃恐吓之恩也好,是求个安心也罢,凌啸很想在临辞去前把这个心结解开。
康熙呆了,哑然道,“你可知道,要是今后三阿哥他诡计成功,登基的第一天就会把你杀掉!你还为他们求情?”
凌啸低头道,“我没有为他们求情,只是向皇上提一个彰显圣德的建议罢了。”
玄烨悚然动容,站起身来望着凌啸良久,肃然叹道,“小纳兰,你这样处处为朕设身处地,朕真的很汗颜。本来,朕就下定决心,要是你当真凌迟了荣妃,朕会把你派到喜拔你牙,今生今世都不召你进京!”
没想到康熙再一次承认对自己的设局试探,凌啸大为吃惊,上次他诱逼容若之事也是承认了,这一次居然也承认了,尽管凌啸气得无可奈何,可他更是忧心一件事,皇帝把你当人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康熙走上来,拍拍凌啸的肩膀,展颜笑道,“好!朕果真没有看错人,你的确就是皇阿玛要找的万众无一的忠臣胚子,更是能够和朕一同共渡难关的好女婿!凌啸,来,跟朕说说,这些日子你到底把那个制度想好了没有?”
妈的,怕什么来什么,凌啸无可奈何地咽下一口唾沫,整理了一下思路,望着也盯着他的康熙,忽地一下跪倒,“皇阿玛,奴才……”
“别奴才奴才的叫了,”康熙一摆手,扯过一张椅子自行坐了,笑道,“朕自今日开始,许你恢复自称我字,或者儿臣,快,快快道来。”
完了,殊恩特典之下,凌啸感觉到自己撂挑子的勇气在康熙面前急剧丧失,无可奈何地再咽下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道,“皇阿玛,儿臣自从听了您的计划之后,很是钦佩您为江山社稷的长远考量。不过,儿臣以为,当今之际,皇上需做好两个打算,不是儿臣不相信您培养小阿哥的本事,而实在是天命有时不可琢磨,万一有个什么变故,皇阿玛也要为成年阿哥们留个念盼,以免到时候两头无着落。”
康熙点点头,愈加的兴奋,这女婿想的的确是好,眼睛一片期待地等凌啸说下去,“故此,儿臣为皇阿玛想到了一个设立皇储的模式,就叫秘密建储!皇阿玛御极之日,绝对不立皇太子,但却暗中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下放一密诏,以满汉文字写明皇上属意的阿哥,这样的话…….”
“啪!啪!啪!啪!”康熙忽地狠命地猛拍大腿,打断了凌啸的话,高声地如同发情的母猫,叫道,“妙!妙!妙!妙!”
再也坐不住的他,心思敏捷得早就领悟到了凌啸这秘密建储的好处,本来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怎么能不亢声称赞?
但凌啸却不得不把好处说下去,“皇阿玛,儿臣觉得这样一来,您就可一边悉心培养小阿哥,一边在高处冷眼观察各显其能的成年阿哥,而且也不再担心阿哥们往死里面去争斗。呵呵,到时候,一切尽在皇阿玛的掌握之中,而儿臣在福建也能够每天都听到皇阿玛的欢笑之声,您说好不好?”
“好!好!好!”康熙像是长久的不举忽然一柱擎天,爽得不可自禁,在殿中如小孩子一样绕着圈地走动,满口子称赞,却忽地品过味来,嗖然止步,“福建?!不行,你不能去福建!”
这一下凌啸傻了,妈的,这么好的计策都告诉你了,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掌握皇子们啊,而且可以明发天下,根本不用去忽悠儿子们,怎么还不放过我?!
玄烨面色冷了下来,“你得留在京城帮朕。你太小看朕的这群儿子们了,他们万一谋害得宠的小阿哥怎么办?朕要是真的还能活二三十年,他们等不及谋害朕,然后用暗中控制的兵力夺位怎么办?再说朕这培养完美接班人,也是需要大量精力的,你说朕忙得过来吗?”
去意已决的凌啸,当然是百般的夸他有本事,尽量弱化皇子们的胆量。
一来二去的推诿之后,康熙终于勃然大怒,一把抓起案上的御笔和玉玺,伸到凌啸的面前。
“好!你不想干是吧?你觉得朕有本事有精力全部对付是吧?好!行,来,那朕的朝廷政务,九州万方的决断事,你来当摄政王,朕去教书训阿哥好了!来呀!”
凌啸这才记起,还有一个恁大帝国的政务,也是要老康去耗精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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