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维尔杜·加西亚吃完早饭后,换上一身万年不变的正装,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出门,在最近的街道口等了一会儿后,登上了一辆公共马车,坐在偏后的位置,闭目沉思。
他一直在关注这几天的报纸,其中马锡王储罗尔斯·冈萨雷斯在新婚当天加冕称王的报道占据了报纸的最大版面。尽管这对于他,对于亚伯拉罕来说来说,是个巨大的惊喜,可报道中隐藏的消息让他们有些担忧。
对于和塔玛拉合作的他和多里安·格雷来说,虽然对具体计划不清楚,可大概也能推测出和马锡突然冒出来的王储罗尔斯·冈萨雷斯有关,但他们对知识教会这个庞然大物总是怀有畏惧和疑虑,生怕哪一天知识教会持反对意见。
维尔杜在马锡生活了几十年,对于知识教会是最为了解的,非常清楚这个组织对这个国家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但现在,这一切担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激动。如果不是期末在即,又接到多里安·格雷关于极光会的示警,他早就前往温斯顿了。
他,或者说马锡大部分对亚伯拉罕有一定了解的族人都没有生活在温斯顿,担忧引起知识教会的注意。
马锡王国面积不大,主要的大城市也不是很多,较出名的除了首都温斯顿外,就是西南靠近费内波特北境的麦德恩,一所以种植业、养殖业、纺织业为主的城市,深受费内波特影响。
同样,在知识教会的影响下,一座大城市必然有一座大学,麦德恩大学在马锡仅次于首都的温斯顿大学,只是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而维尔杜·加西亚就是麦德恩大学历史系的副教授。
半个小时后,维尔杜下了马车又走了几分钟,进入麦德恩大学历史系和考古系所在的那栋四层小楼。
“加西亚副教授。”
进入一楼的维尔杜早就注意到一楼小厅有人在朝他招手,但装作没有看见,直到那人直接开口呼喊他才装作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挤出一个笑容:
“亨利教授。”
叫住他的是考古系的亨利教授,两人关系不错,只是维尔杜在麦德恩大学的角色是一个专注研究,少于言语的副教授,这在每一所大学中都会有的角色,特别是信仰知识与智慧之神的国家中最多,不用担心被人怀疑。
“过来聊一聊吧,有关于我们新国王的最新消息,你今天早上没有课不是吗?”
小厅内除了亨利外,还有几名副教授和讲师,他们早上都没有课,所以能聚集在这里。
维尔杜装出犹豫的样子,然后被一名年轻讲师生拉硬拽了过去,连戴着的金边眼镜都歪了。扶了扶眼镜后,他拉开身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桌面上摆着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报纸。
自从新国王登基后,“大导师”阿尔伯特·门多萨的反常举动虽然没有在伦堡三国的报纸上引发讨论,可国外的报纸和国内的师生却没有顾忌这么多,纷纷讨论着知识教会这次举动背后的深意。
不过新消息是什么?
维尔杜忍住好奇心,坐在那里听着讨论,可以亨利为首的几人却根本不提及新消息,反复谈论着马锡之后可能的变化。
直到讨论来到尾声,亨利敲了敲桌子,环顾一圈,竖起一根手指:
“各位,午饭,一人一顿。”
“唉,我就不该参与这场赌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副教授边叹气边摇头。
刚才拉维尔杜过来的年轻讲师摸了摸额头,颓然道:
“前几天加西亚副教授谈论时还是很积极的,我觉得他应该忍不住才是。”
其他人也是纷纷摇头,幽怨地看着维尔杜。
知道自己成为赌局一部分的维尔杜眼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装作有些迷茫的样子:
“什么赌局?”
“哈哈。”赢了赌局的亨利教授很开心地解释道,“我和他们赌,你肯定会问新消息是什么。”
“真是的……”维尔杜摇了摇头,突然嘴角一勾,“那新消息是什么?”
亨利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连忙道:
“赌局已经结束,维尔杜已经知道了。”
可输了的副教授和讲师们可就不干了,纷纷表示自己赢了,闹了一会儿后,最终达成统一意见,取消赌局。
而焦急等待的维尔杜也得到了新消息,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新国王将参与下午麦德恩大学法律系举办的一场法庭模拟活动。
先不说这场活动并不正规,更像是一场游戏,就是新国王来到麦德恩大学都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前国王奥尔夫在位几十年,来麦德恩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更何况新王登基后,不应该先参与温斯顿大学的相关活动吗?
“这可不像你啊……”亨利教授调侃了一句,“不过也对,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很惊讶,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后来才知道,我们的国王陛下在昨天先参与了一次议院会议,又到了一座初等学校,与王后各上了一节课。”
相较于这些,跑到麦德恩来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下午很快到来,维尔杜也顾不上参与这种活动与自己伪装出来的性格不符,会被人怀疑的可能,跟随着学生老师拥挤着来到大礼堂。
礼堂最前方已经布置好了模拟法庭,法官、控辩双方都已抵达。
维尔杜扫了一眼前方后,看向二楼,找到了一片空着的位置,知道那是新国王一会儿观看的地方。他刚想上二楼,坐在对面就发现对面已经坐满了人,连一楼能看到国王的地方也都坐得差不多了。
他也只好找了偏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耳边学生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让他皱起了眉头,可也只能忍耐下来。
十多分钟后,教堂忽的安静下来,又勐地沸腾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二楼空着的那片区域,从一众人员中轻松分辨出了其中特殊的客人,马锡国王罗尔斯·冈萨雷斯以及王后德丽娜·奥古斯都·冈萨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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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喧闹声的罗尔斯和德丽娜对视一眼,挽着手的两人向众人挥手致意,但并没有说什么,与麦德恩大学的校长、副校长、以及法律系的一些教授入座,静静等待模拟法庭的开始。
等到坐在副校长旁边的法律系系主任庞恩教授开口介绍完参加模拟法庭学生的姓名后,担任法官的男学生已经敲动了法槌,几声敲击后大厅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罗尔斯的到来,所以无论是扮演法官,还是扮演律师、原告和被告的学生都很激动,特别是两方律师更是恨不得像演讲一样。
桉件倒是很简单,入室盗窃被发现后演变成杀人,证据也很充分,不过受害人和罪犯比较特殊。前者是个退休多年的老教师,资助多位乡村孩童上学,后者是个惯偷,数次被抓,但未满十六岁,属于可以减轻惩罚的年纪。
这也是这场模拟最大的看点。
其中担任被告律师的学生,也知道自己的当事人犯下的罪行证据充分,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做无罪辩护,而是做的有罪辩护,也就是需要让法官和陪审团考虑减轻处罚。而担任原告律师的学生,则一直在强调原告的为人,应当从重处罚被告。
罗尔斯身体靠向德丽娜,低声问道:
“你的看法是什么?应当是重判还是减轻处罚?”
虽然是低声询问,可两人本就是关注的重点,坐在两人旁边的校长、副校长、教授也都投来目光。
“重判吧……”德丽娜眉头微蹙,“那个被告人不是第一次偷窃,曾经有多次盗窃经历,也被抓了很多次,可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更何况他杀的是一个那么好的老教师,你觉得呢?”
罗尔斯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德丽娜的态度明显是非法律人士的看法,也就是普罗大众的看法。
德丽娜看见罗尔斯脸上的笑容后,轻哼了一声,脸庞侧过去,低垂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模拟法庭结束,被告有罪,被判处鞭刑三十下,监禁七年,这属于从轻判罚。
随着法官宣判结束,按照以往的习惯,会由他们老师来对参与模拟的学生进行评分,指出他们的不足。但罗尔斯的到来,让这个过程被省略了。
可大厅内的学生和教师们都开始议论起来,他们暂时忘记了坐在二楼的国王和王后,喧闹声越来越大。不同于以往的法庭模拟,这次观看的有大量的非法律专业的师生,面对这个判刑结果,他们自然是不满意的。
麦德恩大学校长克洛维尔给法律系系主任庞恩教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做一下总结,不过他还没有站起来,罗尔斯就先起身走到二楼栏杆前。接着德丽娜也起身跟了上来,后面的校长、教授自然也站了起来。
很快就有人看到了罗尔斯的举动,等到更多人注意到新国王站了起来后,喧闹声逐渐停止下来。
“看来,大家对法官的判罚并不是很满意啊……”没等他们做出回应,罗尔斯就侧身指了指旁边的德丽娜,“我刚才询问德丽娜,问她应该从轻判罚,还是从重判罚,她的回答和你们一样,是应该从重判罚。”
他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而刚才议论的师生们也将目光投向德丽娜,既有好奇,也有因为意见一致的认可。
“可无论是你们,还是我,都不是专业人士,但看完刚才的法庭模拟,想必大家也都看明白了一点,被告人未满十六岁,犯下罪行后应该减轻处罚。”
罗尔斯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指了指扮演法官的学生,
“想必我们的法官先生也是基于这个法律原则进行的判罚。”
穿着黑色法袍的法官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而你们则是考虑到受害人如同金子般的品格,认为应当从重处罚。
“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遵行我们的法律制度呢?我想身为麦德恩大学成员的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罗尔斯环顾一圈,发现众人陷入了沉默,微微颔首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这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辩清的问题。反过来说,他也能让在场众人沉默。
“但我想说的是你们刚才的举动,是非常错误的。”
纵使说话的是国王,也让这些年轻的学生有些不满,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自由表达看法是他们的权力。
察觉到看来的目光中情绪的变化,罗尔斯笑着解释道:
“你们不是专业的法律人士,为什么要在这方面表达自己的意见呢?这不是品尝一道菜,不会做菜也可以品鉴,这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积累。如果是医学系的同学给法律系的同学看病,那么后者会去反驳前者吗?用他们的口才说服医生,你应该这样医治我?
你们是麦德恩大学的学生,是马锡王国的未来,你们中有的会成为顶尖学者,有的成为议员,像克洛维尔先生一样,成为这所大学的校长。那时候你们的随意的一句话,就会引导大量信服你们的群众,将你的话视作真理。
到那个时候,你们如果像今天一样发表自己的意见,就会给我们的法官、给我们的陪审员先生,带来巨大的压力,被你们引导的群众,可能会去到他们的房屋外去举着牌子,拉起横幅进行游行,那么他们还能像今天一样做出正确的判罚吗?
他们会不会因为受到压力,而做出超出法律限度的判罚?”
对于罗尔斯来说,马锡王国的顶尖学者群体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他们如果仅仅有着大量簇拥还好,可他们中的大部分是议会成员,掌握着权力,是真正能够影响到他这位国王的。
可这是马锡的传统,即使是真正手握大权国王也不能去对抗,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即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让这些学者逐渐退出权力中心。
当然,这肯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也是他最后的依仗,是他如果不能成为鲁恩国王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