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器?
柳霏霏听得糊涂了,探究的眼神在顾玉辞身上一扫,然后摸了摸自己身上藏着的软剑,纳闷道:“她看着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啊?”
赵昔微不置可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要给人扣行刺的帽子,会不会武功又有什么关系?
“呵……”
轻笑声传来,赵昔微循着声音看去,正是顾玉辞。
或许是精力完全耗尽了,她双肩沉了下来,身子虚虚地垂在绳索上,可那颗头颅却依然半分不曾地低下。
她半侧着脸,桃花美眸斜睨着太后,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种破碎的美感。
轻轻呼吸了几口气,才冷冷吐出一句话来:“本姑娘天生要强,不知有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吗?”如果之前太后还能装装样子,此时就是狠狠撕破了脸皮。
顾玉辞又笑了两声,眸光灼灼,如烈日凌空,几乎要刺痛所有人的眼。
赵昔微也看得怔了怔。
说实话,长安不缺美人,可这样存在感强烈的美人,只有顾玉辞一个。
这是一种艳色迫人的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高高在上。
这样的颜色,天生就是要做人上人的。
其实,拥有这样气场的,还有一个,就是东宫那位。
这一刻,赵昔微突然就理解了她的不甘和执念。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和你一样。
相似的性情、相似的容颜、相似的追求……你很难忍住不去靠近他。
欣赏他,如同照镜子,爱慕他,如同爱自己。
……
顾玉辞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不就是死而已,我又不是没死过。”
她身子悬在空中,破碎的衣裙迎风飞舞,仿佛渡过苦厄得道飞天的天女,居高临下俯视着众生。
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苍凉,却隐隐有着几分柔情,道:“十岁那年,染上时疫,险些病死。”
“十二岁那年,宫中落水,险些溺死。”
“十四岁那年,东宫醉酒,险些赐死。”
“也是十四岁那年,被贬离京,险些摔死。”
赵昔微听着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经历的九死一生比这多了去了……
实在是没什么好单独拿出来说的。
或许对于顾玉辞这样养尊处优的娇小姐来说,这些事件已经足够造成心理阴影铭记一生了吧……
她正思忖时,却蓦地感觉到有一道眸光射向了自己。
下意识抬头,心口忽然一震。
这是怎样复杂的一道眼神?
酸楚、悲凉、无奈、愁苦、还有几分嫉恨。
是顾玉辞在盯着她。
这眼神太凝重,让赵昔微不由得多琢磨了一下:这样看自己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顾雍那边有什么情况?又或者是……在暗示什么?
她努力想了想,却又隐约觉得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能是什么呢?
就在她想要捕捉更多情绪时,顾玉辞已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太后:“太后娘娘,我死过这么多次,便说明我命不该绝,而你呢?你死过吗?”
她冷冷而笑,依然明艳无双:“你一次都没死过,凭什么和我交手为敌!”
“放肆!”话音未落,暴喝骤起。
太后身子近乎俯冲而来,临近池子,忽然一声锐啸冲破大殿。
万蛇仿佛受了蛊惑一般,跃出水面,如游龙,似箭雨,齐齐冲向殿内。
“啊——”
惊叫四起。
柳霏霏第一个弹跳起身,喝道:“是万蛇阵!”
与此同时,赵昔微第二个反应过来。
衣袖一挥,掌心举起,寒芒乍破。
“玉令在此,诸军听令!”
语声才出,大地颤动,风声潇潇入耳,杀声朗朗震天。
太后瞳孔猛地一缩:“你……”
剩下的话已经被淹没。
长枪刺破夜色,银甲映着火光,驻守长安的兵士倾巢而出,等候多时的暗卫应声而动,两股兵力于永安门交汇,一明一暗,一动一静,层层递进,迅速拉开一张巨大的网,将整座宫殿包围。
同一时刻,期门羽林二军长驱直入。
太后寝殿外的那些卫士,本就被袁策带人解决了不少,现在更是不堪一击,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过须臾便已迅速清扫干净。
成千上万名将士列阵于殿前,纵横交错,似成千上万把尖刀,纹丝不动地插在地上。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本来禁止明火的后殿,忽有火龙腾空绽现。
“唰唰唰!”
将士踏步而来,整个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失了声音,只有兵器与铠甲摩擦声,铺天盖地而来,足以震破耳膜。
是谁说,太子手中没有兵权?
是谁说,太子控制不了内宫?
又是谁说,太子没有党羽?
那这红缨在手的是谁?
这紫衣金冠的是谁?
这视死如归的又是谁?
此时此刻,不仅是太后、淑妃等后宫一众人等觉得自己在做梦,顾玉辞也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赵昔微。
任谁也想不到,太子留在京师的全部兵力,竟然全部握在一个女人手里!握在那个被废掉的太子妃手里!
这种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就这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赵昔微内心的震撼却比他们所有人都强烈。
当时他把玉令交给她,只告诉她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她想过他还有别的用意,也顺着这个猜想这么去做了。
但她却从未想过,她居然能调动这么多兵力……
不要说保护皇宫了,就是把整个长安掘地十八层都够了……
更让她震撼的是,他居然这么信任她?!
他就不怕她坐视不管?不怕她倒戈相向?
他完全可以把这枚玉令交给心腹,交给皇帝,交给大臣,甚至交给顾玉辞,都比交给她更可靠……
但他就是这么交给她了,没有解释,没有犹豫。
她忽然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虑。
李玄夜啊,你怎么能啊,你!
你怎么能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我一个人身上?
这是整个江山的责任和重量,你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放在我手里?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失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忠于你?
你凭什么啊,你!
是谁给你的自信?
将我拥抱,又将我抛弃;
予我爱慕,又予我冷酷。
让我离开,又让我等待……
她忽然又觉得有些委屈。
广场上静悄悄的,千军列阵以待,等待着主人指定的主人,一个年轻女子的发号施令。
而这个女子紧紧捏着那枚令牌,似乎已经被巨大的情绪淹没了。
顾雍和赵子仪对望一眼,前者眉宇间罕见地浮现一抹焦躁,后者神情中难掩地露出几许紧张。
一个想着,叛党还未伏诛,怎么有空发呆?
一个想着,万里江山在手,千万不要大意。
顾玉辞却是所有人当中最冷静的一个。
虽然这结果在预料之外,可细细想来,这也是意料之中,不是么?
都把江山交给赵昔微去定夺了……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她在他心里的分量?
那自己呢?又算什么?
顾玉辞早被人解救下来,有宫女为她披上了全新的衣裳,可她却觉得浑身冷透了。
她靠在墙边,雕龙饰凤的壁画衬着她苍白的面容,显得羸弱而倔强。
她很想把那段没说完的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十岁那年,染上时疫,险些病死……召集太医的人是他。”
“十二岁那年,宫中落水,险些溺死……救她的人是他。”
“十四岁那年,东宫醉酒,险些赐死……放过她的人是他。”
“也是十四岁那年,被贬离京,险些摔死……派暗卫保护她的人是他。”
他们也有过一起长大的情谊,也有过情同手足的真心。
可是什么时候,这一切都变了?
一滴泪无声无息涌出,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它留在眼睫上。
她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缀着的宝石珠翠,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眼泪没有坠落,那就不算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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