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家里的白炽灯有点暗,给苏杭一种生活在黑白胶片里的错觉。阿婆倒是习惯了,经年久月的,还觉得屋子亮的好。吃饭的地方灯光最亮,晚上姜习沐和苏杭会在那里做作业,姜羽航不挑,读书看字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怕饭桌上有油渍,姜习沐一般都会找旧报纸垫在作业本下面,还顺带帮苏杭也铺上了。
苏杭笑着说:“外婆已经用水过了一遍,不垫也没关系的。”
姜习沐把报纸张开:“以防万一。”
苏杭坐在姜习沐的对面,做了两个小时的物理题后她耐不住了,而对面的姜习沐还在认真地做题。
苏杭劝道:“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做吧。”
他写字的速度慢了下来:“我要把这张试卷做完。”
“可以明天起早再做呀,还有那么多时间。”
他撇了撇嘴:“不要。”
“那我先去睡了。”
苏杭睡了一个短觉,在凌晨一点醒了过来。她口渴爬起来找水喝,看见姜习沐还在做作业,不由吃了一惊。
又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作业,还熬成这样,这人对自己可真狠。
“你还没做好吗?”
姜习沐睁着困倦的眼睛看苏杭:“还有一题算不出来。”
苏杭拿过他的试卷:“哪题?”
姜习沐用手掩住嘴唇打了一个哈欠:“最后一题。”
苏杭对那一题居然还有印象,她曾经做过一模一样的题,当时她也不会做,还去问了老师。
“我看看能不能解出来。”这题复杂难解,即使做过,苏杭也不能马上做出来。
姜习沐在旁边等她,他困极了,眼睛不知不觉地闭上,头歪向一侧倒在苏杭肩上。
苏杭心里“咯噔”一声,心绪被扰乱了。
她转过头来看他,他的嘴巴微张,眉心拧着,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睡得不舒服。可是这样也能睡着吗?果然是不一样的烟火。
苏杭怕惊扰到他,写字都是轻轻的,但一动笔他就醒了。他有点懵,当意识到自己靠在苏杭的肩上时立刻把头移开,脸顿时红了起来。
苏杭神色如常:“醒了?”
姜习沐没有底气地“嗯”了一声,羞涩地笑了笑,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蜷起来的手透露出他的不淡定。
苏杭解完后把解题步骤拿给他,他很专注地在看,这样的他会散发出一种气场,不怒自威。
“最近学习怎么样?我看你那么努力,是不是又进步了?”
“没有。”
“上次月考考了多少名?”
他云淡风轻地说:“第五。”
苏杭心里有些讶异,才那么一段时间他就挤进了班级前五,她还记得家长会他的班主任说他刚来的时候是班里的……倒数?
苏杭觉得他还很稚气,但有时候又觉得他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沉稳,不骄不躁,从不说辛苦,很踏实,一直都是在不知不觉地变得越来越好。
苏杭仰躺在靠椅上看小说,她把脚搭在小凳上悠悠地晃动着,一副闲适安然的样子。四周静静的,只是时不时听见“刷刷”的翻书声。
姜习沐远远就看到苏杭捧着本书。他从后方悄悄靠近她,努力地忍住笑:“好看吗?”
突然在耳旁响起的声音把苏杭吓了一大跳,看着她受惊的样子姜习沐笑得不能自已。
真是个淘气的男孩子。苏杭笑着咬牙扬起书打了他一下:“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谁吓你了?”
苏杭“啪”地一声把书合上:“你怎么吓了人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
“我从后面走过来,是你自己太专注了没听到好吗?”说着自己又用手挡了挡脸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出卖了他。
苏杭摇摇头:“自己把自己暴露了吧。”
他将一封红色的请帖递给苏杭:“杭姐,有没有兴趣?”
苏杭接过请帖:“你要结婚了?恭喜恭喜。”
姜习沐作势要去抢:“别看了别看了。”
苏杭笑着推开他的手:“给我看看。”
苏杭并不认识婚礼上的名字:“是谁要结婚?”
“村子里的人,我也不太熟。”
阿婆年纪大了不爱凑热闹,姜羽航向来不喜欢酒席,所以家里只有姜习沐和苏杭去参加婚礼。
见到认识的长辈姜习沐会主动问好。
一位叔叔辈的男人拍拍他的肩,欣慰地看着他:“习沐,这么快就带女朋友回来了?”他显然是误会了。
“郑伯,你别瞎说,这是我朋友。”
苏杭的脸也红了,小声反驳:“怎么可能?他那么小。”
看到新娘时苏杭吃了一惊,她年纪很小,看起来和姜习沐差不多大,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本来应该祝福她,但苏杭却觉得她有点可怜,十四五岁的年纪,很长的未来就要交付给柴米油盐、妯娌婆媳,前方有什么一闪一闪的,好像是烛光,又好像是泪光。
苏杭唏嘘:“那个女孩年纪轻轻就结婚了。”
姜习沐神色淡淡的:“在这里这种现象是很正常的。”
苏杭低声问:“那结婚证呢?”
姜习沐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就想笑:“苏杭,你好傻,没到年龄自然就领不了啊。”
“那怎么可以?”
“这里的人不怎么看重结婚证,只要举行过仪式就算夫妻了。”
“那你呢?你也这样想吗?”
“怎么可能?我结婚一定要办结婚证。”姜习沐斩钉截铁地说,那样子好像明天就要结婚一样。
苏杭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
“你笑什么?”
苏杭摇摇手:“没什么。”
除了姜习沐以外苏杭不认识其他人,姜习沐便让苏杭挨着他坐。
快要入席的时候苏杭悄悄对他说:“为了保全你的清誉,我们还是分开坐吧。”
姜习沐笑了:“真是难为你了,想得那么周到。”
“那我走了?”
“不用,身正不怕……”姜习沐还没说完苏杭就跑远了。
她随意找了一桌坐下,其他人都各自和同伴吃吃笑笑,没人和苏杭搭话,大家都不认识她。苏杭也不在意,还有点自得其乐,因为饭菜还算可口。
姜习沐和朋友一起坐,朋友和他一样的年纪就辍学和父亲一起经营生意了,看着已经是成人的面孔,而他却还保留着孩童的稚气。
久别重逢,觉得彼此有好多话要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朋友要给他倒酒:“来,喝一杯。”
“我不喝酒。”
朋友还想把酒倒进他杯里:“给我个面子。”
姜习沐把杯子移到一边:“我真的不喝。”
朋友的脸色不太好看了,但还是忍着没说什么。
离席后朋友挽着他的肩:“一起去玩玩呗。”
“去哪里?”
朋友一副自得的样子:“斗斗牌,我今天手气不错,早上赢了3000块。”
姜习沐笑着推辞:“我就不去了,没钱,不像你大老板。”
“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姜习沐见说不动他只好把阿婆搬出来:“下次吧,外婆还在家等我。”
朋友觉得他不给面子,心里来了气:“现在是城里人了,看不上我了是不是?”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朋友放开他:“行,你没那个意思,是我偏要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姜习沐的眉眼变得冷峻:“随你怎么想。”
临近夜幕初垂他们才返回,一路上姜习沐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像是有心事一样。
他的步子比平时快,苏杭没跟上他,两个人渐渐隔了一段距离。
正是明暗交分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他们身后有一大片红色的余晖。天色将暗未暗,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像是走进了油画里,只看得清人影的轮廓。
姜习沐发觉苏杭落在了后面,他停在原地等她。苏杭对他笑了笑,小跑过去追上他,姜习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放缓了步子。
苏杭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没事。”
苏杭想起孟琪雪给她讲过的一个笑话,于是对身旁的人说:“你知道春分是什么意思吗?”
“一个节气啊。”
“除此之外呢?”
姜习沐不解地看着她:“还能有什么?”
“春天到了,该分手了。”
姜习沐露出笑容:“这都什么呀,那秋分也是分手的时候。”
苏杭弯起嘴角。他终于笑了,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笑起来真好看……
到家后,姜习沐一个人跑到顶台上呆着,四周黑漆漆的,夜空的光洒在他的头顶上,是暗暗的亮。
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不开心时不会和别人说,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他静静地目视着前方,回忆起以前和朋友一起玩乐的时光。他还记得以前一起玩游戏时朋友总是拖后腿,姜习沐仗着他心宽总是开他玩笑,他还没心没肺地大笑,一点也不在意。
………
物是人非,谁也在劫难逃。
跳动的火花刺啦啦地响,划破了天台的寂静。姜习沐转身一看,是苏杭拿着烟花棒向他走来。
温暖的光在她眼前绽放,照亮了她秀气的脸,她对站在暗处的姜习沐明媚地笑着。
苏杭向他晃了晃手中的烟花棒:“好看吗?”
“好看。你去哪弄的?”
“小卖部啊。”
姜习沐也想玩:“给我一根。”
“不给。”苏杭嘴里这样说着,却把烟花棒分给了他一大半。
姜习沐看着烟花在手中燃烧成明亮的光,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比烟花更明亮的笑容。到底还是孩子,一个玩具就可以哄开心。
苏杭用烟花棒在空中写了一个‘沐’字:“你猜我写了什么?”
姜习沐微微笑着:“你再写一次。”
苏杭又在空中写了一次,划过的痕迹很快被迸出的火花扰乱了,很难看出她写的是什么字。
“猜到了吗?”
姜习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这是一个……”
他又不好意思起来,把空出的那只手蜷起来抵着下巴笑:“不知道……”
他好奇地看着她:“是什么字?”
“这是一个秘密。”
“就一个字,有什么好保密的?”
姜习沐拿着烟花在她身后乱晃,苏杭有些心慌。
姜习沐很焦急的样子:“苏杭,你的后面着火了。”
苏杭大惊失色,吓得拿手去拽她的衣服。
“骗你的。”姜习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你怎么那么淘气啊!”
姜习沐有点累了,他靠在墙上仰头看天。收回目光的瞬间看见苏杭手中燃放的烟花心念一动,将他的烟花棒和她的凑在一起:“这样比较好看。”
两个方向的烟花交织在一起,绚烂的光映入两个人的眼睛里。
苏杭安静地看着烟花燃尽,然后眼前直剩下一片黑:“你开心吗?”
“开心。”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