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习沐把手从苏杭腰上抽回时她醒了,但没吭声,翻了一个身又把眼闭上。
房间里还是昏暗的,天还没亮姜习沐就起了身。他没说有什么事,但苏杭仿佛有征兆一样,也没有问他。
这样的她让姜习沐觉得反常,以她的性子见他这时候起了是会问一声的。
扭开了床头台灯,温和的橙光落在她不安稳的睡颜上,他微微俯下身看她,她不自然地紧闭着双眼。
看她的样子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旁边坐下来,刮她的面颊:“苏杭,要不要和我去看爸爸?”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
假寐的她睁开眼,澄澈的眼睛里带着讶然。
原来他都懂。
他的目光是柔和的笑意,那一瞬间苏杭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是一个太善良的人,第一次见他苏杭就知道他很好。
她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你去吧,我不去了。”
“你也去吧,让我爸爸看看他儿子的女朋友现在长什么样了?”他的语气甚至还有一丝的俏皮。
“我……”
好像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他又说:“我妈他们下午才去,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
“我和你去。”他的温柔太细密,落在她心上微微发疼。
到达墓园时天已经亮得很好,没有阳光也没有乌云,天空是不分离的白色,凛凉清新的空气让人心胸开阔。
姜习沐蹲下来将手中那束黄色的菊花放到墓碑前:“爸,我来看你了。”
妈妈最近被郝阿姨带着跳起了广场舞,羽航的画廊不太赚钱,但他开心就好,我们家现在不缺钱了……他总是报喜不报忧。
苏杭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听他好听的声音脸上不自觉泛起了微笑。
然后她听见他说到了自己:“苏杭也来看你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在一起了,我知道你也会喜欢她的。”
苏杭的眼睛有了湿意:“叔叔,我会照顾好习沐,好好和他在一起的。”
离开时姜习沐挽过苏杭的肩,他们都不约而同穿了白色羽绒服,姜习沐的是被苏杭弄脏过的那一件。
不是同款的,可打眼看去却像情侣服。
洗过澡,苏杭一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一面去阳台收晾干的衣服。
将衣服叠放好,从柜子里把她织的毛衣拿出来,向坐在沙发上戳手机的姜习沐招了招手:“来试一下合不合身。”
她的脸上挂着笑意,让姜习沐有一种……和蔼的错觉。像小时候大人像你招招手:“快过来,我这里有糖。”
似是觉得有趣,他笑了笑向她走去。
穿在身上正好合身,苏杭给他翻了翻领子:“看着不用改了。”
姜习沐双手环住她的后颈:“嗯,已经是天衣无缝,不用改了。”
苏杭听了不觉轻笑出声,她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他却没动:“什么时候织好的?”
“早就织好了。”她没多想就说了。
“那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她只是说:“前段时间太忙就忘了。”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想送你一件生日礼物。真话她说不出口。
但他却说:“谢谢你。”
睡觉时苏杭先钻进了被窝,她听见“啪”的一声,姜习沐关了灯,她的眼前就黑了。
他上床后从侧面拥着她入睡,很快就安静得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后苏杭听见他说:“苏杭,见了我爸,再去见见我妈吧。”
她的思绪滞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重复着他的话:“见你妈妈?”
“丑媳妇迟早也要见婆婆的,对了,还有小舅子。”他侧躺着,将手肘抵在枕头上,用手撑着下巴低头看她,浅浅的月色让她的脸朦胧可见。
“谁是你媳妇?而且我才不丑。”苏杭有些羞赧,却因为他的话而暗暗自喜。
他却恶意翻身压住她,手摩挲着她的脸:“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她只好服软:“我……我怕你妈妈不喜欢我。”
他拍了拍她的头:“有我在,不用害怕。”
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想要去依靠的力量,苏杭的心莫名安定,她伸手抱住了他。
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出药店门时苏杭又紧张了,声音软糯:“我们可不可以过几天再去?”
她知道现在打退堂鼓不太懂事,但越临近和他家人见面的时刻她越不安。
姜习沐搂过她的肩,好脾气地哄着:“你不知道,前几天和我妈说她有多开心。记得吗?以前她很喜欢你,还夸你学习好。”
“记得,阿姨是一个很和气的人。”
她像一只不安又温顺的兔子,姜习沐觉得可爱,用手刮了刮她高挺的鼻子:“要是她看到你现在这么漂亮,肯定会更喜欢的。”
他的话让苏杭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姜习沐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女孩去见对方的父母多少都会紧张,况且他们还有那么一层过往。
她的不安让他心疼。
下了车,苏杭拎着营养品跟在姜习沐身后,他也拎了一袋,用另一只手牵住她往家里走。
姜母在做饭,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没想到你们来这么早,饭都没做好。”
苏杭笑得甜美:“阿姨好。”
姜母细眼打量她,清秀俏丽的模样,和儿子站在一起也是赏心悦目,她心里满意,就是觉得有点……眼熟。
“妈,你不记得她了?她是苏杭。”姜习沐笑道。
姜母的神色变得震惊:“苏……苏杭?”
“对,阿姨,我是苏杭。”苏杭掩藏起眼里的失落,笑得明媚。
从震惊中缓和过来,姜母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是苏杭啊,快进屋吧。”她说完就径自扭头往里走。
相比直接地表达仇视,这样的冷漠更让苏杭沮丧。
姜习沐安抚似地揉了揉她的肩,对她浅浅地笑:“走,进去吧。”
他清风明月一样的笑容是心情舒缓剂,她的内心被注入了力量。
“哥,这就是你带来让妈妈和我看的人?”沙发上的姜羽航笑容晦暗不明,他的笑给人一种突兀的不适。
苏杭努力忽视这种不适的感觉,挤出笑容:“羽航,好久不见,我是苏杭。”
她觉得姜羽航比以前更阴沉了,消退了少年的稚嫩,让他看起来忧郁而老成。
他也不修边幅,穿着式样老气的卡其色夹克,唇边的短髭也没清理,整个人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老成。
他哥哥看着是一个有福气的人,而他却是苦相,仿佛是有积怨郁结在心。
这种不同呈现在苏杭面前时,她有一丝唏嘘,他们明明是孪生兄弟。
有一瞬间她的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姜习沐是不是偷偷把上天分给弟弟的阳光抢走了?
“真是好久不见,你还真是不知羞耻,怎么又出现了?”姜羽航的脸上是扭曲的笑容。和姜习沐不同,苏杭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她,对于介怀的人事他总是有敏锐的嗅觉。
苏杭的脸色有些难堪。
姜羽航觉得自己失去平衡了,被愤怒和妒忌煎熬,他只能从嘴里吐出恶意的话来控制住自己。
姜习沐呵斥:“羽航,这么大了还学不会尊重人吗?快和苏杭道歉。”
哥哥的责怪让姜羽航的情绪变得激动,他指着苏杭朝姜习沐喊:“哥,她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你是疯了吗和她在一起?还是被鬼迷了心窍?”
苏杭的嘴唇艰难地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僵硬地站在那儿。
姜习沐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俊美的脸寒了下来,他不苟言笑时的气场让人忌惮:“羽航,那件事不关苏杭的事。你可以不喜欢她,但我希望你不要欺负我的女朋友。”
“你还真是护食,是不是还要娶她?姜习沐,现在这个家是你撑起来的没错,就算我的画廊也是靠着你,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和妈妈就是寄生虫?我们的感受不重要。”姜羽航似是难受,捂着胸口咳嗽。
他鲜少会直接这样叫姜习沐的名字,虽然妒忌,但他对自己的哥哥是有一种崇拜的。
姜习沐有些意外,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他却往自我看轻的方向想问题。
怕刺激到姜羽航,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羽航,对我来说家人是最重要的,你不该这么想我。”
姜羽航还是步步紧逼:“哥,你说我们最重要,那你和她断了吧。”
“羽航,不要无理取闹。你今天情绪不太好,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和妈妈。”姜习沐沉下脸,搭着苏杭的肩膀想要离开。
姜羽航被他的举动激怒了,声音大了起来:“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和她分手是不是?姜习沐,不就一个女人而已,你未免也太自私,你对得起爸爸吗?”
他说到后面几乎是吼了,这对他来说是费力的,他的呼吸不太顺畅,捂着心口坐到沙发上。
姜习沐见弟弟像是要发病,忙跑去找药箱。
气急攻心,更何况姜羽航是有病根的人,一时没缓过来竟晕倒了。
苏杭真切被吓住了,要是姜羽航真的怎么样了,她不敢想会对姜习沐造成多大的心伤。
她脚底生凉,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比自私。她恐惧生命会失去,更恐惧……他会背着愧疚生活。
“苏杭,快打120。”姜习沐的声音让她稳了稳,她从包里掏出手机。
在她打电话时,姜习沐在对弟弟做急救措施,动作熟练。
他有难得的冷静品质。
下楼的姜母看到儿子发病腿都软了,好在身体素质不错渐渐平复了下来,饶是平时再偏爱姜习沐,此刻对他也不免生了怨气。
急救室门外,苏杭六神无主地站在姜习沐身旁。
她一路跟着来医院,姜母却仿佛才发现她在这里似的:“你怎么来了?羽航看到你会受刺激的。苏杭,我知道你没错,可孩子爸爸走得早,我就只有习沐和羽航了。”
苏杭不会听不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心里涩然。姜母是一个柔和的人,她已经很委婉了。
姜习沐蹙着眉喊了一声“妈”,拉着苏杭走了几步,和姜母隔了些距离。他抱住她,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苏杭,不要把妈妈的话放心上,万事有我。你先回去,在家等我,等羽航手术结束我给你打电话。”
“他会没事的。”苏杭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是,会没事的。”
对面的何家耀紧紧地盯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眼里是冰凌的寒意,直到手术室的人催他。
他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他以前还耐心地给病人的哥哥介绍治疗方案。
也是听到自己的病人心脏病发作从值班室赶过来的。
他终是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走进手术室。
手术室门外亮着红灯,姜习沐沉默地站在那儿,用手揉了揉拧着的眉心。
姜羽航的偏激程度让他始料未及。爸爸的死是苏玄桦造成的,即使是无心之过,但要怨要恨他都理解,他也并不是没有怨气的。
可是姜羽航对苏杭不仅仅是迁怒了,仿佛对她有莫大的恨意,这让他很意外。
他的弟弟从小缄言,有时会耍小性子,但他一直觉得弟弟是个明是非的人,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姜羽航的极端。
是苏玄桦的过失,苏杭并没有做错什么。
手术室外的人每分每秒心都是悬着的,3个多小时后灯灭门开,姜习沐和姜母上去问情况。
何家耀的脸被口罩遮住,只漏出一双眼睛,锐利地从姜习沐脸上扫过,耐着最后一丝性子:“病人抢救过来了,身体虚弱,需要静养。”那淡漠的语气不像对着病人家属报喜,也没有刚救回一个病人的欣慰。
姜习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