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诗禅,人心易变,直道难行,爱恨交缠。九月浮槎,相思如渴,秋尾浮槎,云淡风轻。十月女泽,流光月夜,远望迢迢,当归不归。纵天河海上,挡不住心海系舟……”小楼上传来隔壁女子咿咿呀呀的软腔。阳夹道这破败的小巷子中,住得都是三教九流的“下三流”人物,多是堕落穷途之人,比如靠坑蒙拐骗生活的算命老头,比如隔壁的暗娼。
“丽娘,换一个!”一名少女坐在枯败的院子中,翘着腿,倒是更像一名浪荡公子哥儿,仰头冲隔壁楼上的窗户喊一嗓子。正是才从南谷回来的小鬼。
“呸,老不正经带出来的小不正经东西!”破了用纸糊上的老旧窗户被支上,从中探出一颗风韵犹存的头来,“要听曲儿,先将现银拿来!”
小鬼邪恶一笑,颠颠手中的钱袋子,冲女人笑道:“这些钱都归你,可够陪夜的?”
门中托着瓜子盘儿出来的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小鬼三两步冲过来,一把抓过钱袋,宝贝地放进怀中,抖着手指不知说她什么好,最后重重一叹:“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妮子!”
窗户上的头将两人都嘀咕一遍缩了回去,又开始软腔软语地哼唱起来,小鬼和着拍子仔细辨听,唱的似乎是:“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一唱三叹的靡靡之音随主人飘下楼,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便转换成了娇媚的笑声,以及和男子对话的声音。
小鬼听不到曲儿,遗憾地叹口气。忽又朝隔壁飘去一个猥琐的眼神,认真道:“老头,你住在这儿,有没有遐想非非过啊?”
“年纪小小,不学好!”老头一颗瓜子扔她脑门上,“说吧,来我这儿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你这儿了……”小鬼换个位置,抱住老头手臂晃了晃,拖长声音撒娇,“师父——”
“少来!你我还不知道!”老头瞪她,明显不买账。
“其实……是有那么一丢丢事情,要告诉你。”小鬼将拇指和食指掐出一线的的缝隙。干咳一声,有些难以启齿,老头儿也不催促她,自顾自嗑瓜子。
“你不是要我出谷来那啥,那啥啥啥嘛,前几天,一不小心,收了一个……”她尽量将表情放得满不在乎。
“那啥,那啥啥啥。”老头模仿她的话,又瞪她,“谁家的傻小子?你师兄?”
“不是……是……云深。诶诶诶!师父别打,别打!再打我还手了!哎哟!丽娘——救命呐——”
被打扰,隔壁楼上传来一名汉子粗暴地喝声:“妈的,小杂种你叫春儿还是叫魂!”
被老头打出门去,门口的秃尾巴鸟儿受到惊吓跟着乱叫。被小鬼捏着鸟架子上蹿下跳地一通乱摔,口中骂道:“让你幸灾乐祸!让你幸灾乐祸!”
“还回来干什么,逆子!”瞪着那被自己打将出去的少女,此刻正小心翼翼从大门探出半颗脑袋。
观察了老头的神色,知道真正的怒气已经消散。小鬼光明正大地走出来,语气放得格外谄媚:“师父啊,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听她那语气,老头脸上的皱纹挤成愁苦的群山万壑,果然,顿了一下,就听她的话牙一咬心一横脱口而出,老头儿顿时生出想死的冲动——当然,是弄死她!
她说:“咱南谷不是还有具黄金傀儡么,那啥,我准备改整好后,过两个月云深生日,送给他……”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老头儿在小鬼心惊胆战的等待中,神色阴晴不定地静默半饷,拖着一把老骨头动如脱兔地追杀而至!
“你个败家的妮子!”一整条小巷子都响彻着老头儿呜呼哀哉的气愤声音,以及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殴打声。
和老头交代好之后,小鬼重新踏入了天虞主城。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叼着块从街角那家小坊买来的五香肉干,神思却跑得格外远,那张在不经意间还透露着些许秀气、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明眸皓齿的爽朗笑意的脸上,时不时表露出懊恼的神色。
伸出筋骨修长的白隙手掌,使劲拍拍额头,她站定小声哀嚎:“我怎么当时就逃跑了呢,大辱,奇耻大辱!”
手上的荷包一动,里面装着的肉干被掏了一块出来,少年手一拐,却没躲过小鬼伸过来的脑袋,被她一口把到手的肉干咬走了。跟在少年身边,一头站立起来比人还高的雄伟雪狮不满地蹭起来,挠小鬼勾着的荷包。
“连汶麟的一片口粮都抢,真是……”少年正是印怀,穿着轻甲,身后丈余远处跟着十七八名军士,“我要代人去巡逻了,晚上聚。顺便说说,你的奇耻大辱。”
最后几个字故意放缓了调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等小鬼恼羞成怒,印怀亮出两颗晶晶的小虎牙一笑,挥挥手走了。
剩下她一个游荡,又想起前两日在云深姐姐手下落荒而逃的场景,不免接着懊恼。甩甩头,摸出一只精细的小玉瓶,浓郁香醇的酒香飘散出来,正是“天泉酒坊”号称一瓶醉一月的月月红,被她和着肉干喝了一口,脚下拐个方向,朝武技场去了。
一脚踏进武技场,热火朝天的鼎沸喧哗像猛然灌进脑子中,甩甩头,将不适应的头疼甩开,小鬼见场上正在斗争的是两名青年,看衣袍,竟然有一名是弁星的弟子,感觉到衣袖被拉扯,另一名弁星弟子用大喊的音量才让小鬼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听他说弁星这边的弟子和人开了赌局,五局三胜赢,问她要不要参战。
小鬼跃跃欲试,可想到印怀说今晚大家聚聚,觉得弄得一身狼狈去聚会不大好——虽然她不会承认,女为那啥者容什么的,时不时的她那颗强悍的浪荡心也会冒点儿小女儿心思的气泡出来。
尽管有点儿诧异这个平时常用拳头和他们说话的小师妹会拒绝,但那名青年还是没勉强,直接引她去楼上的雅间观看比赛。对于弁星宗门少有的灵武双修途径来说,其余的人想稳赢机会并不大,所以小鬼不加入也没什么。
推开雅间房门的一瞬间,楼底下陡然爆发出滚滚人声浪潮,弁星引路的弟子冲到窗边,正好见身着弁星服饰的弟子倒退着一步踏出武技台,上面的面色苍白的青年甩甩袖袍,傲然到:“承让!”
“他是哪家的人?”小鬼也来到窗边,却发现自己这个经常混迹在武技场的人不认识那位青年。
“不认识,是不经常来这里的哪家公子吧?”弁星弟子同样疑惑。
弁星输了这一场,以及后面又输了一场,没出意料地赢了对方,差不多是一比一的赔率。大概是见弁星此次来的是些稀少下山的弟子,所以也有许多人赌对方临时组成的队伍获胜。明显与她和云深乜辛几人组队来的人气大。抽成下来,弁星的子弟竟然也给小鬼分了一份儿银两,不过被她到是没好意思收。
视线在楼下扫过,竟然出现了许多疑是陌生的面容。武技场人流量何其庞大,哪怕是穿梭其中的众多服务人员,都不可能自诩能认识全场的人。但是,天天打照面的人,总会有印象。比如人群中那个从没上过场,每天傍晚时分却总会来看看,直到妻子气急败坏来拧他回家吃饭的中年汉子;比如那个会来武技场做做跑腿的小乞丐;还比如每队赢后,所得的抽成由曼妙的女子送去,其中的那个新来没两天,还带着羞涩与屈辱神色的少女。
常常相处,岂有陌生到觉得怪异的感觉?但如今的武技场,却给了她这样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仅仅在弁星最初的落败时出现过。
“大概那人不常来?”小鬼甩甩头,不再理会。心中却升腾起蠢蠢欲动,准备下次遇见那个战胜了弁星弟子的人时,去切磋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