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星已经位于主宫,恰与昏星的权柄和威仪连亘在一起,水平的人形里死神的镰刀即将降临,如果他们会合在一起,死亡的群鱼将淹没所照耀的大陆”[1]魔鬼念了这么一段隐晦古怪的话。
这让国王想起了之前在月河要塞谈判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年轻人。
根据誓约骑士长的说法,那是一位占星师。
“是的,陛下。”魔鬼揣测着国王的念头,“这的确是那群占星师的预言。它预言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您知道是什么了。”
“是在四个月后到来吧。”
国王沉思了一会,以陈述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魔鬼由衷地想要为国王鼓掌,瞧瞧他对所有阴谋的嗅觉多么敏锐啊。
不过,这对国王来说,其实并不难判断。
因为原本的命运线中,普尔兰在刺杀发生后的第四个月被绞死在默恩塔之前,而原本的判决只是流放。尽管普尔兰的确是名暴君,但以格莱斯大公喜好经营形象的性格来分析,他应该更倾向于将前国王严密地□□起来,以此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
一开始的流放判决就证实了这一点。
一名毫无权力活着的前暴君对新任的统治者还是有不少政治意义的。他可以通过不断地将自己与前暴君进行对比,从而抬高人们心中自己的地位。等到目的差不多了,前暴君也就可以无声无息地退场了。
一个月的时间,可不够格莱斯大公竖立形象。
但如果发生了一场可怕的,人们却无能为力的瘟疫呢?
还有什么比一名暴戾的前国王更加适合当这个迁罪的靶子吗?
“除你之外,占星师们是不是也能够预测到这场黑死病?”国王抓住了一点,“占星师们为谁效力?”
“是的,陛下。”魔鬼适时地为自己邀功,“您还记得那个蹩脚的占星师先生吗?他曾经试图窥视您的命运,然后还打算告知给他的导师,作为您忠心的骑士,我已经帮您解决这个小麻烦了——否则这时候成打的裁决所修士就已经像闻到血腥的苍蝇赶来了。”
“他们为圣廷服务。”
国王做出了判断。
他沉思了一会。
一般,占星师应该属于异端,与圣廷势不两立才对。而在他记忆之中,十一到十三世纪,圣廷曾经展开过一场轰轰烈烈的迫害占星师的运动——规模几乎可以与猎杀女巫相媲美。但在十四世纪中叶,这场运动就平息下去了。
从魔鬼的话来看,似乎是大部分占星师们为了存活下去,最终选择了对圣廷效力。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如果深渊海峡对岸那位新教皇不是没脑子的话,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来提高神权的地位。在黑死病这种此时人们几乎无力反抗的大型瘟疫中,最容易滋生的无外乎宗教信仰以及形形色色的迁罪说。
罗格朗最近的一次黑死病爆发于四世纪。
在那之前蔷薇家族统治比现在更加强势,西大陆成为神辉最暗淡的地区。但那次黑死病改变了政治格局,近乎九分之一的人在瘟疫中死去,王室无力阻止无力改变。圣廷就是趁着这个时机大肆宣传,正是因为蔷薇家族不敬畏圣主,圣主降罪于此。
“神是公义的审判者,又是天天向恶人发怒的神。若有人不回头,他的刀必将磨快,弓必上弦,预备妥当了。祂也预备了杀人的器械,祂所射的是火/箭。”[2]
国王缓缓念出了这段蔷薇家族必定记得的话。
黑死病就是神的审判,一切罪源于罗格朗对圣主的轻慢。
这种指控随着死亡的扩大最终成为一场暴动,史称“圣灵回归运动”。人们在圣廷的煽动之下,开始自发建立教堂。最终,深渊海峡那侧的神国扩张到了罗格朗。
从那以后,蔷薇家族的国王才需要由圣廷加冕。
接近一千年的仇怨由此而来。
国王冷笑一声。
怪不得教皇这次会一改前态,突然派人插手罗格朗的王位之战。原来他们已经预算到了这场灾难。
他们似乎打算借此机会,在罗格朗的大地上再将四世纪的陈词滥调演奏一遍。格莱斯大公只是他们的一个傀儡罢了。
但该死的,这场黑死病十分致命。
距离黑死病的爆发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国王不认为这四个月的准备就能够化解一场在这种时代堪称无解的灾难。
“地狱很乐意为您解决这个问题,陛下。”
魔鬼风度翩翩地朝国王鞠躬。
“不过,这就要看陛下敢不敢与地狱共舞了。”
国王审视着脸上仿佛永远带着笑容的魔鬼。
“条件呢?”
“没有条件。为自己的君主效力,需要什么条件吗?”
“我可不打算现在就随你一起去地狱。”国王回绝。
“您误会我了。”魔鬼这么说,但口气分明透出点儿惋惜,“那么……好吧,一个小小的条件,这对您并不难做到。”
国王等待魔鬼的后话。
“介意多位来自地狱的骑士吗?我亲爱的陛下。”
………………
魔鬼拥有了明面上的一个身份,他成为了国王誓约骑士的一员。
不过,魔鬼似乎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他得到国王的这个允诺之后,就再次匆匆离开了。
魔鬼离开之后,前圣殿骑士长悄悄地走进来。
“陛下,您这位魔鬼十分危险。我不知道他为何对您如此谦卑,但他的气息让我回想起以前的事。那时候我还跟随着圣殿一起东征。那次东征的队伍遇到了一个古迹,在古迹里我感受到了类似的气息。”
前圣殿骑士长面色罕见地严肃。
“当时情况怎么样?”
“灾难。陛下。”
前圣殿骑士长回答,口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
“一场凡人的灾难。”
………………
魔鬼告辞了。
国王没打算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位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危险魔鬼身上,他开始着手进行自己的准备。
这两天,国王的财政大臣将国王要的王室财政档案整理出来了。厚重繁杂,连财政部的专职人员都不会乐意翻阅它们。
国王皱着眉头,忍受着那糟糕的记录方式和麻烦透顶的货币单位阅读完他最关心的部分,然后深切体会到了一件事情——
王室堪称贫穷。
国王本人的年收入大概在两万七千磅,表面上看,这绝对绝对是一笔巨款。因为在如今的罗格朗,一个人一年能挣够20磅就称得上富裕,哪怕是伯爵年收入也很少超过五千磅。[3]
但国王的这些收入要用来维持整个王室的开销以及整个国王的运转。
这也是如今大部分国家王室的常态。
他们总是处于入不敷出的境地。
修筑军事作用的城堡同样属于国王的财政支出。北方纽卡特和西部诺多弗的王室城堡从去年年底开始修建,城堡的建造需要很长时间,但保守估计单是纽卡特一座城堡全部的建造就已经需要两万七千磅了。[4]
白金汉公爵现在称得上毫无家底就理所当然了。
任谁来维持这种一个庞大的开支摊子都得落得个穷困无比的下场。
国王阅读完档案的时候,刚好赶上新王党的贵族们小心翼翼地提交第一笔赎金——对自己脑袋的看重,让他们写了竭尽全力才能拿出来的数额,由此只能分批提交。
这个节骨眼,国王看着一笔笔凑起来的钱款,思考要不还是干脆把人都干掉吧。
领地钱财一次性全部没收,省心省力。
交钱的贵族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嗖嗖的。
赎金数额多为几千磅,一笔笔加起来总额可观。等到贵族们交完第一笔赎金,再加上之前征收的继承税,国王差不多凑够了赎回白金汉公爵的儿子约翰将军要的钱款。
而这个时候,失踪的谈判使团也有消息了。
“我们边走边说?您在房间里待够久了,陛下。”白金汉公爵手臂上搭着外袍,他将国王这段时间阅读了多少档案看在眼里,“也许您愿意同我一起散散步?”
“当然,我很乐意。”
国王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白金汉公爵,放下了羽毛笔。
现在已经十月了,雪开始厚厚地覆盖大地。国王和白金汉公爵走过一条条长长的走廊,看到城堡的林木开始披挂上晶莹的凇冰,阳光一照瑰丽梦幻。
“滞留在特鲁城堡啊。”
国王听白金汉公爵讲述完,若有所思。
“希恩男爵?他倒的确有几分胆魄,也不算蠢得太过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宫殿,白金汉公爵停下脚步,从回廊向外眺望,他看着前面不远处塔楼左侧的石亭,感慨:“以前那边是没有亭子的,那是您的父亲后来建的。”
国王也看向那座盘绕蔷薇藤蔓的石亭。
可以想象,等到花期,无数浓烈的红蔷薇会将它装饰成何美丽的一道风景。
“过去看看?”
国王答应了。
他们穿过冷风,走进雪里。黑色的高塔矗立在不远处,雪落到塔身上,很快地又滑落下来。
黑塔沉默不语。
它仿佛也在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