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言情小说]
容辛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一时气愤,可脑子又不住的想起一句话,已成了他目前的处事箴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他也只能压着心底的火气去给纨绔打来一盆水,幸好纨绔不是什么彻底的纨绔,他倒是不用小厮在一旁守着伺候他洗漱。
从今日开始容辛就正式在傅家当差了,他先是为前路命运叹息一声,而后又看着这四进四出的深宅大院陷入迷茫,好在脚下的方砖墁地无形中又唤醒了他。
傅颐轩洗完脸把手巾挂在架子上,随后对容辛说道:“你今儿就先熟悉熟悉环境,省得到时候我使唤你你找不到地方,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福叔,再让福叔给你安排个人带着你转转。”
容辛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大早,也不知道纨绔要忙活什么去,洗完脸嘱咐了一句话就走了,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一个容辛,他先是坐在石凳下看寒风萧萧之下吹得簌簌而动的枯草乱叶,但看着看着肚子里就空虚的发出了□□。他只好又起身打算按照傅颐轩的吩咐就找福叔,顺便讨口饭吃。
出了傅颐轩的院子,容辛从一侧长廊上悠悠哉哉地往前边走。傅颐轩住的院子在傅府的西边,与规模宏大的主宅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过了长廊经过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从花园中穿行而过,几株梅花正开的疏密有致,清香飘来,其中自然而然带了一股梅花特有的温润典雅。
恍然间,容辛又想起傅颐轩那乱糟糟的小花坛,枯木丛生、青苔遍布。还有那堆砌的不成形制的小石山,石山上放着几个栽种过秋海棠的破陶盆……此处花园与纨绔那花坛一比,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琉璃瓦似在日光照耀下一阵绚烂夺目,容辛视线又不禁从梅花处移到了别的地方,只见院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当,这番庄重却是他不曾在蜀州捡到的,容辛不由得要感叹一声:“不愧是北平城的富户。”
到了前院子,容辛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瞧见福叔的身影,那些来来往往的生面孔,他也不好上前打扰,于是就寻了小石墩坐下,肚子已经快要饿瘪了。
百无聊赖之际,容辛从他那窄袖中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已经饿的快要发昏时,这时一个穿着水粉色夹袄,长发辫在身后的女子朝他走过来。
她看着容辛停下脚步朝他点头行礼,容辛也跟着站起来朝她微微行礼。
“是少爷院儿里新来的助手吧?”她问容辛。
容辛忙不迭地点头说:“是,您是?”
这女孩看他的小模样就觉得一阵可爱,忍不住笑了笑说道:“我叫高文蓉,是福叔的女儿,应该要比你大一些,你就叫我文蓉姐吧。”
容辛思考了一番,还是说道:“我叫容辛,过了五月初七就是十八了,你呢?”
文蓉咧嘴露出一排牙齿笑得开心,“那你可得叫我姐姐了,我可比你打了一岁呢。”
“文蓉姐姐好。”容辛又给她行了个礼。
文蓉瞧见他模样面如冠玉,性格亲和,又觉得这小孩很是不错,心里就更加欢喜了,她说:“你就甭跟我这么客气了,我也是个下人啊。”说完,她似乎听见‘咕噜’一声从容辛肚里传了出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
容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哎呀!你这早起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文蓉嗔怪道,随即又说:“我爹跟着老爷去了商会,想来是不能安顿你了,你不如跟着我先去吃点东西吧。”
“福叔已经将我安顿好了,是少爷让我来找福叔的,说是找个人带我熟悉熟悉府里。”
文蓉当即拍着自己胸脯说:“这不是正好了嘛,有我在还能让你迷路了不成,吃完饭我就带你四处转转,好熟悉熟悉环境。”
“那就先谢谢文蓉姐了。”
“嗐,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
平日里傅颐轩一般都是睡到午时才能醒来,今日他起这么早还是因为他母亲昨天夜里发了火,让他早起谢罪这才逼迫他起来了一回。
一大早上傅颐轩就打着瞌睡站在傅夫人门外等着,一晃,这大半天功夫就这么过去了,他想转身走,却瞧见傅夫人身边大丫头文杏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易离开。于是这人干脆就在院里抻了抻腰后打起了太极。
一套拳打完,傅夫人的门开了,她穿着一身黛蓝色祥云纹旗装配着袄裙步子轻缓,走到廊下这才问傅颐轩:“昨日去哪个胡同儿晃荡了?”
“北街南巷,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了。”傅颐轩嬉皮笑脸地对她说。
傅夫人瞪了他一眼,而后又是无奈摇摇头,又说:“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傅颐轩自大留洋归来之后就成日里不务正业,就如同他所说,一天到晚就在北街南巷、大小胡同里到处游窜,回头又拾掇了不少的破烂。铺子里他也不去,偶尔去一次无非就是从账上划钱,这人是将一身的纨绔秉性践行让人无话可说。
进了屋,傅夫人才开口说:“你舅舅昨日来了一趟,我听他说北平地质局缺人手,他正好与北平地质局里头的管事交好,我想着你倒不如去应聘试试。”
“地质局都请了洋人了,哪还需要我。”傅颐轩坐在了傅夫人一侧的太师椅上,他这会儿也饿了,看见文杏端上来茶点就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
傅夫人看着她这不成器的儿子是紧蹙双眉,不禁叹息说道:“原先你无心生意,我便不强求,但你这么耗在家中又和大街上的游民有什么区别?你舅舅说起地质局的时候我还想着总算是给你找了活计,谁承想是我自己给自己添堵。”
“妈,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做和差事安顿下来,我都知道。可现如今我怎么安顿得了呢?我现如今已经有了打算,您就别过问了。”
“你为了那些死物是不管不顾了?”
“顾的,顾的。”傅颐轩说着就插科打诨起来傅夫人是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随即叹息一声,招呼来木香给她点起了安神香。
傅颐轩并非是傅夫人亲子,他算起来应该是傅庭生二十几年前摊上的风流债。
当年,那女子——傅颐轩生母患了重病,没有办法只好托人带着未满一岁的傅颐轩找上门来。
包着孩子的襁褓中放着一块刻成梨花样子的玉佩,傅庭生当即就认出来了,错愕之余不知如何对夫人交代。
而那时,傅夫人又刚刚流产,就看到了傅颐轩出现在面前,一时恍惚,坐在床上朝着傅庭生伸手,“把孩子给我。”
傅庭生有些慌张,本想解释,结果傅夫人说:“你我之间的恩怨以后再论,你欠我的,我会向你讨回来,这孩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从傅夫人院里出来,傅颐轩想起来昨天走街串巷寻摸回来的东西,一转身火速溜回自己院子里。
傅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看着傅颐轩猛然跑了起来,一步跨出院子不知怎么的就捂着嘴偷笑起来。
傅夫人轻轻勾唇,“你们笑什么?”
木香说:“夫人,咱们少爷当真是喜怒样子逗挂在脸上了。”
傅夫人叹道:“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
跟着文蓉在傅府前前后后转了一周,容辛总算是熟悉了个大概,等他吃饱喝足之后,文蓉娘就过来叫走了文蓉,容辛和她告别之后就一边回忆着那些路,一边走回傅颐轩小院里。
刚走进去,他就看到傅颐轩身影在书房中来来回回,也不知道是在忙活些什么。
“少爷,我来吧。”容辛走进书房站到了傅颐轩身边。
傅颐轩手上的动作微微暂停了下来,他低头扫了容辛一眼,忽然看到他嘴角的桂花糕残渣,一时忍俊不禁:“你上哪儿偷吃去了?”
“我没偷吃。”容辛挺胸抬头对上傅颐轩的眼神,忽然就怵了,还没坚持三秒就已经溃败了,又避开了傅颐轩投射而来的视线。
“你且把嘴角的残沫擦了再说这话。”傅颐轩眼神扫过他嘴角,视线在嘴角余留的残渣上停留片刻,随即收回视线。
容辛这才连忙伸手用袖子胡乱擦过嘴角,他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傅颐轩也不逗他了,直说道:“少爷我要开始干活了,你要打算在这看就进来给我关上门,要是不想看就给我出去,顺道关上门。”
容辛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傅颐轩对面,随后说:“我要看。”
傅颐轩使了个眼色,容辛心领神会,立马就站起就关了书房门。
静默之中,容辛屏气凝神,只见傅颐轩摊开书桌上的那包东西,一堆破碎的瓷片出现在他面前,瓷片上的釉色、纹饰容辛看得一清二楚,那瓷片上留下的印记分明就是官窑。
容辛瞪圆了眼睛,瞳孔微缩,开口问道:“这……这是官窑吗?”
“没想到你居然认识。”说罢,傅颐轩不以为然地又补充了一句:“满清手里的官窑罢了。”
容辛忍不住伸长脖子凑近瞧了个仔细,傅颐轩得到的这件是个大件,光是看釉色和纹饰容辛心里约莫有了个估量:“这是康熙时候的东西?”
傅颐轩扒拉瓷片的手微微一顿,点点头。
“落款呢?”
傅颐轩:“大清丁未年制。”
果然,还是康熙手里前期的东西。傅颐轩手里动作不算顺畅,看上去也是个修复的新手。
傅颐轩歪头看他一眼,说:“去打一盆温水来。”
容辛起身照办,不一会儿就将水打了回来放在桌上,朝着傅颐轩说道:“少爷,水打好了。”
傅颐轩:“你倒是端过来啊。”
容辛瞧着他的样子,猛然就变了个人一样,眼神骤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傅颐轩不正经地卖弄道:“少爷小时候就跟着东城的老师傅学过这门手艺,拜了师门的手艺,别人想看都看不到的手艺。”
“哦。”容辛只应了一句,而后就眼睛不都眨的盯着他那一双比自己大了许多的白净玉手,看着手指灵活的取出瓷片,一个一个轻轻泡进温水里,再捞出来用干净粗布擦干净,紧接着又依照瓷片的纹饰、形状将碎瓷又一个一个拼起来,再开始粘连,粘的时候须得极其的认真。
这时候屋子里诡异地寂静,没人说话,就连呼吸都仿佛滞涩了起来,容辛秉着呼吸聚精会神地瞧着,生怕看漏了眼。
傅颐轩认真的对照,一个一个粘着,粘的手法有很多种,傅颐轩用的东城师父独创的那一套,这个环节必须得瞧的仔仔细细的,要是有一个错了位,这修复也就成了玩闹。
光是粘起来就耗了两个小时,容辛应了一声又问:“少爷,补配过后就是打底子了吧。”
傅颐轩有些惊讶:“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傅颐轩停下动作,转过身凝视着容辛。
容辛坦然说道:“我看过,只是我们那里的师傅和您的修复的步骤略有不同。我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傅颐轩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你还看得这么认真?”
容辛也是蓦地放松了下来,随即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第一次看纨绔干这个。”
傅颐轩冷哼一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