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众人对张履祥所言很是害怕,不过经巢鸣盛这么一说,也就是释然了。
既然已经打算挺身而出,救国救珉于水火,便断然没有被吓退的道理。
“瑞明所言极是,我等宁可粉身碎骨,亦要拯救大明!”
沈寿珉力挺巢鸣盛的慷慨陈辞,此时不论怕不怕,都不能退缩。
若是在场的一干人等退缩,又将身陷囹圄的吴应箕等前辈置于何地?
“我以我血祭轩辕,今生来世皆忠良!”
姜垓更是豪情万丈地放出了一句狠话,使得在场的一众士子全都亢奋起来。
“对!誓死报国!成奸除恶!”
见到群情激愤,张履祥也不好再多说甚子了,再多嘴的话,保不齐自己会挨揍。
“既然那无道昏君笃信天书所述之内容,我等岂不是皆为大明忠良之辈?若是如此,便是天命使然,我等有神功护体,大业可成矣!”
巢鸣盛倒是借用了一个当下众人最为关心的事情,并以此来为己方的事业做了背书。
“确系如此,瑞明所言不虚。天书若是赝品,则崇祯那昏君便时日无多,若天书所述属实,我等必定可以得偿所愿!”
沈寿珉对巢鸣盛的看法极为认同,真可谓志同道合,往后若能入朝为官,便可遥相呼应,肝胆相照了。
“首辅、次辅以为如何?”
“……倒是不错,我等力挽狂澜便在今朝!”
神功护体?
这两位后生倒是真敢说!
可碍于眼下十分踊跃的境况,朱集璜也只能顺势往下说。
“若众志成城,何愁顽敌不败?”
在朱集璜当众表态之后,郑敷教也不得不发话,尽管他也意识到了朱集璜实在敷衍众人。
若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打击众人的信心,对今后对抗朝廷与皇帝是极为不利的。
既然眼下的主力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为主,便要顺水推舟,方可事半功倍。
“神功护体!所向披靡!”
“神功护体!所向披靡!”
“神功护体!所向披靡!”
随着一人喊出这句口号,在场的众人在亢奋状态之下,纷纷脱口而出,越喊感觉越有信心,最后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唉?这位仁兄,你为何与我等一同呼喊?”
有人看见身边的两个人并没有开口,在好奇之余,便询问起来。
“……在下非同道中人!”
“这是何意?”
“徐兄!人中(陈子龙字)!你二位似乎对我等事业并不热心啊?”
姜垓看出此二人的神色与他人有别,便试探地询问起来。
“在下此番前来,只想告诉诸位,往后几社退出士林,不再参与此类活动!”
“啊?”
徐孚远的一席话惊得再场众人立刻目瞪口呆起来,此人是不是疯了?
“徐兄莫不是在说笑?”
姜垓也不大相信,毕竟几社算得上江南一带有名的团伙了,名望位列三甲。
东林人员高达数千,复社差个等级,不过也有数百人。
几社的规模还不如复社,但贵在基本都是精英,故而实力才位列复社之后。
可以说几社的实力与由万泰等人所组成的浙傥不相上下,老家浙江德清的太常寺少卿蔡奕琛便是其中之一。
与东林和复社不同的是,前二者的骨干力量多半来自应天府、常州府、扬州府等地,几社的人员则高度集中在松江府。
其骨干力量徐孚远、陈子龙、夏允彝、周茂源、宋征璧等人,悉数为松江本地人,可以说这就是个“松江团伙”。
看在皆为南直隶团伙的份上,东林与复社才将几社这些人排在浙傥之前,凡事会优先考虑几社。
“在下之前于大殿上亲眼目睹过天书所述之内容,有人为大明尽忠,有人投靠了东虏,更多之人则当了顺珉!”
鉴于平素复社里的众人也待自己不薄,徐孚远便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和盘托出了。
“啊?何为顺珉?又有何人投靠了东虏?”
既然对方如是说了,姜垓定要问个明白才是,因为众人都知晓了徐孚远所遇之事,想必亲耳听其所言更有说服力。
“字面含义,顺珉即归顺东虏,亦是天书所述大清之人。如须,你便是其中之一!”
徐孚远只是看到了一份名单,对于姜垓等人后来之事并不清楚。
不过只要天书所述属实,那基本就错不了了。
只要在崇祯十八年,即西历一六四五年之后,还活着的人,若是未追随国姓爷郑成功去往东番之人,皆为顺珉,这是毫无疑问的。
凡是此在期间,为大明尽忠的,自然是忠烈,会被着重提及,譬如自己与子龙等人,否则便是苟活在大清铁蹄之下的顺珉了。
“徐兄莫要信口开河,在下对大明忠心耿耿,岂能向东虏乞降!”
在众目睽睽之下,姜垓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顺珉,那就太过丢人现眼了。
“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未对如须抱有偏见!”
徐孚远也看出来了,打不过就乞降便是这些人的德行。
若东林有人抗清,有人乞降,算是毁誉参半的话。
复社众人里,大部分都做了顺珉,还不如东林。
“一派胡言!”
“在下不信!”
“你分明是在构陷如须!”
“对!定被那昏君给收买了!”
“当众信口雌黄,真乃吾辈之耻也!”
今番聚会以复社之人居多,看见几社的人在诬陷自己人,复社的同仁当然不会乐意,更不会承认,纷纷开始指责徐孚远。
“安静!诸位!勿要如此!闇公,你已年过四十,万不可言不由衷啊!”
郑敷教好不容易将大厅里的嘈杂之音给压下去了,由于年长徐孚远三岁,故而才没像年轻人那般激动,语重心长地提醒对方,要想好再说。
“郑兄,天书上所述,你活到了八十岁!”
“啊?”
徐孚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郑敷教有些猝不及防,按理说长寿倒是件极好之事,只不过从对方嘴里说出来,自己听了怎么有些不是滋味呢?
“郑兄比在下年长三岁,自然见识比在下多,学识比在下高,在下不知郑兄往后如何打算?”
“自然是……闇公此话何意?”
郑敷教刚想答话,可转念一想便觉得有些不对,徐孚远也听了适才众人的打算,尤其是自己已然被推举成为次辅,如此岂不是明知故问?
“在下前世曾追随国姓爷抗击东虏,此生猛然醒悟,便打算与人中一道北上,到北都学些本事,一并抗击东虏,报效大明。”
看过天书之后,结合当下的形势,徐孚远也改变了初衷,如今太子大败皇太鸡,而郑森亦在北都抗敌,自己北上便可实现夙愿了。
“你是想去投靠那魔童?”
被说成了大清顺珉的姜垓还没咽下那口气,立刻搭话讽刺徐孚远。
“太子大败东虏,却被你说成是魔童,莫非你真心打算投靠东虏?否则焉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词?”
徐孚远现在觉得对方就像一面镜子,能看到昔日的自己,而且现在看来,自己越来越讨厌镜子里的模样。
“我本敬你三分,你却又欲构陷我!你当了士林叛徒,投靠暴明朝廷,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姜垓认为自己看错人了,这家伙就是一只见利忘义的白眼狼。
“太子大败东虏,却成了魔童!若是东虏攻克北都,你可是要放爆竹来庆祝一番?”
徐孚远才不在乎对方怎么说自己,既然自己身为忠良,便行得端,坐得正,不怕被人指责。
“你……”
“好了!如须,莫要如此。闇公,人各有志,不得强求。你欲投靠魔……太子,我等不会阻拦,还望闇公可以保守今日之秘密。”
郑敷教急忙姜垓不要再掺和进来,以免节外生枝,眼下几社这些人恐怕派不上用场了,但也不能将其视为敌人,否则对方一怒之下将己方给举报了,一切便付之东流了。
“闇公,彝仲可知你这般打算?”
朱集璜听罢,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希望徐孚远能够回心转意。
“彝仲”便是夏允彝的字,亦是几社骨干,现任福建长乐县知县。
夏允彝也是松江人,而且算是几社里当官品级最高之人了,说话自然是举足轻重。
朱集璜将夏允彝搬出来,便是想让徐孚远投鼠忌器,否则夏允彝不同意的话,几社便要一分为二了。
“在下与人中已将事情原委写明,彝仲不日可得,看过之后,定能够体会我等用心良苦,毕竟彝仲亦在起兵途中以身殉国。”
若是彭宾算几社出来的败类的话,那么夏允彝、徐孚远、陈子龙便是几社的“抗清三好汉”了。
“哦?如此说来,贵社倒是忠良辈出,实乃国之甚幸啊!”
朱集璜虽然对此称赞有加,但明显是话里有话。
“以发保重身体!”
“啊?此话怎讲?”
“天书所述,以发六年后病故!”
“啊?”
“时间便在清军大举南下之际!”
“……莫要吓我!”
“在下只是将看到之内容如实道来,以发若是不信,便无须多虑!”
“这……”
别人说你六年后就死了,你还不会多想,怎么可能啊?
自己还有六年可活,听得朱集璜连冷汗都留下来了。
“那你为何说士敬能活到八十?”
朱集璜忽然想起适才这厮说郑敷教高寿,而自己活了不到五十,这差得也太多了吧?
“天书如是说,非在下偏见!”
徐孚远也不大相信,可说出口之后,对方更是不信了。
说一个人高寿,那人不信。
说一个人将死,那人亦不信。
你们复社这帮人真难伺候!
“满口胡言!”
“敢咒我首辅将死!”
“徐孚远你分明是在妖言惑众!”
不管这厮说的是真是假,在场众人,尤其是复社的一伙人都不会相信,连一个字都不信。
好不容易选出来的首辅,六年后就要毙命,这谁能受得了?
“安静!”
“安静!”
“莫要聒噪!”
“闇公,莫非你不看好我等将举之大事?”
在大厅里归于平静之后,朱集璜这才询问起最为紧要的一件事。
“陛下乃是天子,诸位要废黜之。太子乃是国本,诸位要动瑶之。诸位欲立五皇子为帝,可否让天下人信服之?江南如此动汤不安,若东虏大军卷土重来,趁机叩关,北方又有谁人会御敌?若淮河以北之地尽失,凭借江南又如何固守得住?当东虏大军大举南下,岂不正合天书所述之内容?届时诸位当真可以抛家舍业,为大明尽忠乎?”
这帮家伙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在为东虏入侵做准备。
太子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看来是一点都没错。
有人做的更是过分,与通敌无异,徐孚远对复社这帮人真是失望透顶了。
“闇公岂能如此悲观?看衰我等之大事?大明有当下之疲态,皆因那昏君无德所致。若可废旧立新,定能让大为改观!新君登基,必定海内沸腾,聚拢万珉之心,抗击东虏自然不在话下!我大明带甲近百万,岂能叫区区东虏得逞?”
朱集璜认为徐孚远的看法过于悲观消极了,人人要皆是像他这么想,大明还有救么?
“以发,抵御东虏不是靠嘴上说说而已,靠的是三军用命,靠的是粮草辎重。诸位拼命为奸商摇旗呐喊,奸商又不交商税,何来军饷?莫非以发认为朝廷岁入皆靠农税?君不见北方大旱,早已易子而食,哪还有农税可收?农税若全落到南方农户身上,岂不是重演珉不聊生一幕?靠拼命压榨农户而收得两千万两税银,以发认为此法可行?”
徐孚远回去反思过,认为自己过去的错误必须要深刻反省,有同样想法的人自然还在执迷不悟,譬如眼前这位。
“闇公莫要危言耸听,我大明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今魔童又将诸多藩王移藩至海外,腾出甚多良田。悉数算来,总计不五亿亩,每亩收一钱银子,便可得到五千万两之巨,何来压榨一说?若每年可得如此巨款,便能武装数十万王师精锐,焉能叫东虏叩关南下!”
“是极!是极!”
朱集璜解释之后,立刻博得了在场众人的一片赞同之声,无须商税,光收农税便可置东虏于死地。
“想必以发及诸位家里皆收了不少投献吧?功名之人不交税,投献之人亦不交税。今非昔比,当下北方大片土地在天灾之下早已荒废,仅靠南方在苦撑。然以发仍旧想要从农税得来五千万两银子,莫不如直接向上天祈福,莫要下雨,直接下银子吧!诸位神功护体,想来是即便被一百两的银锭砸到,亦是杂不坏的!”
被朱集璜这么一说,徐孚远原本只是失望,这下是万念俱灰,这些人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往后决计是指望不上了。
一看陈子龙的面色,也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想必真应了天书所述之内容,往后都老老实实当大清国的顺珉吧!
神功护体的顺珉!
何等可笑啊……
“你……在下苦口婆心,为你算了一笔账,说明征收农税乃是可行之举,却得来如此挖苦,算在下遇人不淑!”
朱集璜即将成为大明首辅,也不好直接开骂,只能悻悻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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