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里不止一个俩个背靠金主,但纪安洵十分特别,他不仗势欺人、耀武扬威,反而脾气软和,是团包子,谁都能捏一下,对谁都软和。因此那两人虽被纪安洵的面色吓了一跳,但随后就不当回事,其中一人梗了梗脖子,挑衅道:“说你,怎么样?”
纪安洵笑了笑,“不怎么样。”
那人嗤了一声,正要离开,就被纪安洵猛地伸手抓住头发——
“啊!”
惨叫的声音在洗手间响起。
纪安洵看着手里的假发,懵了一秒,随后一扔,空手使力将羞愤欲绝的小艺人压在洗手池边,用力一摁,另一只手扭开水龙头,把这颗光秃秃的脑袋送进了水流下,然后猛地转头盯住欲要上前帮忙的另一人。
纪安洵的眼睛很漂亮,他习惯了以温柔乖巧的假面目示人,所以这双眼睛会惹人爱怜,遭人嫉妒,也能滋生无畏的欲望,这是它头一次迸溅出冷意,溢满了威胁和凶狠。另一人脚下一僵,不敢再动。
被压制住的长舌妇被水流拍上了嘴巴,他拼命挣扎,仓皇伸手去抓纪安洵的手,被对方躲开了。
纪安洵嫌恶地推开那人,上前仔仔细细地洗了洗手,又抽出纸巾擦拭,“是秃子就少嘴贱,下次万一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办?免费洗嘴服务只有一次,下一次收费。”
“啪。”纸巾团被掷入垃圾桶,纪安洵转身施然离开。
他做足了胜利者的姿态,高挑的身形板正挺拔,眼睛也跟着长在了头顶,转角就被坚硬的胸膛撞得蔫了气,不雄赳赳,也昂昂不起来,只伸手摸着无辜遭难的额头,挑起眼往上看。
闻月州今日依旧穿着他惯爱的白衬衫,下面套了条黑色的休闲裤,身材高大出挑,不知在这儿听了多久,此时正沉着脸看他,眼里冒着沉郁的火,烫破一层手掌,将他那额头也磨出了火星。
“……”
纪安洵脑子一僵,刹那间回想起小时候他也常常在闻月州面前装乖,头一次被拆穿是因为三年级时被一个小胖子欺负,他以小吨位反克大吨位,得意洋洋走出厕所时转头就看见背着双肩包来接他放学的闻月州。
那时候闻月州刚上初中,学校离他的小学隔了一条街,仗着自己走读、成绩好,天天请小假过来接他放学,不送到家里,就送到校门口的私家车里。听起来有点矫情,但想着又泛甜溢苦,咂摸不出滋味。
他抿了抿嘴巴,“你怎么在这儿啊?”
闻月州从回忆中抽出神来,“挑合作对象。”
“你参演了?”纪安洵十分惊讶,上辈子闻月州并没有出演这部电影。
闻月州点头,又问:“来之前有没有对影片做大致的了解?”
做了。
同性题材……影片相关的资料还有其他,但不知怎的,纪安洵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呆呆地盯着闻月州,“你不是不演爱情片吗?”
“之前拒了,昨晚上又决定出演了,所以请你好好表现。”闻月州微微俯身凑近一脸懵然的纪安洵,声音很沉,“我想和你一起演,可以吗?”
纪安洵嘴巴快过脑子,“是想和我一起演电影,还是一起演同志?”
“……”
闻月州站直身子,忍耐地告诉自己要循序渐进,但又不愿意出口否认,于是岔开话题,“这部片从制作班底到其他演员都不错,如果你能选上这个角色,对你的帮助会非常大。”
“可是,”纪安洵追问,“你怎么确定我能选上呢?如果我选不上,你不就和别人一起演了?而且,你就算没见识过我的演技,也该听说过吧?谁给你的自信啊,觉得我一定能选上。”
“在那瞬间,决定出演是脱口而出、不容思考的。”闻月州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曾经多么灵气有天分,所以愿意赌一次。”
“我……我会尽全力的。”纪安洵在他直白的眼神和明目张胆的信任下想不出其他,只得仓皇逃走。
闻月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转身进了洗手池,掏出烟盒的同时朝正在整理着装的两人道:“你们的试戏资格被取消了。”
其中一人惊道:“闻……闻老师!为什么!”
“我不喜欢和私德不好的演员合作。”闻月州看向浑身湿漉漉的那人,语气冷淡,“如果想混出头,可以换工作了。”
这句话相当于断了他想红的路,秃头小艺人顿时脸色煞白。
议论在纪安洵回来后停止,众人偷偷打量,纪安洵却完全没在意,满脑子都是闻月州的话。
为什么想和他一起演啊?怎么知道他曾经多么有灵气和天分的?虽然他在学院的时候,的确被很多专业老师都这么夸过,但是从他开始正式演戏后,他用的都是狂躁派狗屎演技啊,闻月州是从哪儿看出来的?难道……
纪安洵又想起昨夜偶遇闻月州,对方对他喜好的菜品、居住的具体地址甚至是白连的举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闻月州一直都在关注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纪安洵浑身都热了,他吸了口气,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默念:不准乱想不准乱想……+1。
默默打量他的众人:该不会真有什么大病吧?
很快,试戏正式开始。
纪安洵抽到了九号,现场一共有二十人,这个位置居中,还算不错。他虽然对杜自归“毒舌之父”和楼然挑剔鬼的名号早有耳闻,且清楚闻月州在对待专业上有多么严苛讲究,但当看见前三号直着进去猥着出来,还都白着脸红着眼时,又吓了一跳。
不会当着闻月州的面被骂成缩头乌龟叭阿巴阿巴……
其他人也被吓住了,四号甚至在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
时间折磨人似的,缓慢流逝。眼见着八号也苦着脸出来,纪安洵深深地呼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闻月州在第一时间朝他看去。
楼然挑了挑眉,正想介绍试戏选段,就见身旁的人握住黑色保温杯,抢先道:“选段的内容就在身后的屏幕上,三分钟时间准备,调整好状态,不要紧张。”
话音落地,屋内的所有人包括杜自归都齐齐转头看向他,原因无他,这还是试戏开始以后,闻月州第一次开口。
杜自归只惊讶了片刻就将原因归为九号的外在条件和季洵十分贴合,并没有多想,但楼然却挤眉弄眼,长了见识。
纪安洵哪管其他人的心思,只专心消化屏幕上的内容:季洵最好的朋友风定池(影片主角攻)在除夕当夜不辞而别,季洵独自为其演奏钢琴曲以表祝福、送别。
选段很短,没头没尾,没有激烈的对手戏,只有一段近乎沉默的独角戏,台词只有一句,但是纪安洵感觉自己的灵魂再次被撞碎了。
已经过去许久的记忆猛然回撞,依旧鲜活、残酷——
他喜气洋洋地推开熟悉的房门,可里面空荡荡的,熟悉的人和物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架钢琴。
钢琴是白色的,他亲自挑选的,耍赖般地搬进了这间房里。房间很大,但要找寻一个人的踪影,连半分钟都用不到。他在这半分钟里被遽然袭来的、毫无理由的抛弃击碎了理智,但却下意识地坐到钢琴前,害怕地抱住这仅剩下的、能供他回忆的东西。
其实学了一首新曲子,但手指僵硬又勉强的活过来时,弹出的依就是《Happynewyear》,这首歌他弹了十一个除夕,词意是陈旧的,谱子简单熟练到融入了骨髓,可是今天弹得有些断断续续。
不可以,不行。纪安洵认真地告诉自己:祝福的曲子,要好好弹,不可以断续,不可以碎裂,所有不好的都不可以——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苍白的手指宛如被残忍踩断的枯枝,颓废地瘫软在琴键上。
纪安洵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上方的灯光照下来,发现这波光半面被安静地吸入皮肤,一半澄鲜地停留在脸上。
“哥哥……”他看见自己空洞的心腔,“新年快乐。”
“啪!”
闻月州猛地起身,故意地打断满室寂静,哑声道:“我中意他,不要别人。”
“……”纪安洵放在琴键上的手指绻了绻,抬手粗鲁地揉了把脸,然后发现泪闸不听主人命令,眼泪失控地滴答往下。他有些生气,把脸都搓热了,面皮刺疼,想发脾气又不能,于是耍横作践自己,将咸湿的下唇咬出痕来。
此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有些粗鲁地将他提了起来。
闻月州替纪安洵擦眼泪,被接连不断的湿软刀子刺了一手的血。他的心脏被打湿了,沉溺在疯狂的旋涡中,喘不上气,只能求饶般地抵住纪安洵发汗的额头,沙哑着求他:“别哭了。”
“别抱我。”纪安洵用脑门撞他。
“没抱。”闻月州示意他,“没碰着,只是挨着。”
“也别挨着。”纪安洵低头躲避闻月州的眼神,吸了吸鼻涕,“显得我好矮,腿好短,无论和谁同框都必须是最美的那个,这是花瓶最后的尊严。”
闻月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