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洵很喜欢下雨天。
小时候每到晚上下雨时,他都会跑到闻月州家里去挤被窝。他们挨在一起,闻月州会给他讲故事,有时候也会唱歌哄他睡觉,但这个是他撒娇求来的,因为闻月州不常唱歌。
他们都还记得。
纪安洵抿了抿唇,埋下脑袋不肯看他,“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长大了也是阿洵。”闻月州伸手压了压他支棱起来的呆毛,没有强求,“不愿意也没关系,把窗户关好,早点休息,待会儿少玩手机,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好吗?”
这次纪安洵没有心软,嘴巴也跟着知道分寸,只点了点头,看着闻月州关门。他站在门前发了会儿呆,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
他承认试镜的时候很幸运,因为选段戳中了他的心,那些真切存在的回忆成为他的助力,让他比所有人都真情实感。但季洵远比他坚强体面,一曲钢琴后只是流泪发呆,不像他再也绷不住,又哭又闹的像个疯小孩。他猜测那时候的自己惊狂吓人,因为两家的佣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窃窃私语都带着颤意。
在医院醒来后是他第一次看见大哥哭。因为心疼害怕,大哥竟然愿意送他出国,到闻月州身边去,但是他拒绝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闻月州面前摆出骄傲。
在他十四岁的那年除夕,他们互相抛弃。
纪安洵呼吸紊乱,从酒柜上顺了瓶酒。
闻月州站在门外,再抬脚时只觉得僵硬酥麻,那滋味很难受,不疼不痒,但让人怎么都忽略不了。房门隔音很好,他听不见纪安洵的呼吸,在深夜中咂摸着痛苦难捱的滋味。
网上关于闻月州和纪安洵同时出演电影的讨论依旧热火朝天,并且在当晚九点半的时候到达了新的高潮。
两条热搜被高高挂起在上方——
#阿洵,你终于回到我身边。@猛攻小纪#
#纪安洵成为闻月州微博唯一关注#
闻月州终于在大家千呼万唤中出来,却不是来重操“打脸”旧业,而是来帮忙官宣,甚至卖力营业。
暧昧不清,真假不明,叫人恍惚不安。
【官宣就官宣,为什么要艾特?艾特就算了,叫阿洵干嘛啊,虽然角色叫季洵,但是真的会让人看不清啊闻老板闻爸爸闻总!】
【最吓人的难道不是关注吗?闻老师第一次关注人,要不要这么努力营业?】
【我擦擦擦擦擦,我刚发现闻老板有个分组,他妈是特别关注???】
【纪安洵的金主是有多牛皮,闻月州都不得不出来营业,乌鸡鲅鱼。】
【怜爱闻老师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天天求他下海了……】
【闻粉别瞎几把跟着闹了!尊重合作伙伴,闻老师自有定夺好吗!】
【就是就是,演什么戏闻老师心里有数,试镜那天他也去了啊,说不定真是纪安洵表现得好呢。(虽然可能性不大)】
……
【只有我发现了华点吗?这部电影里面有白连,但是纪安洵是主角,白连只是个小配角诶。】
【白连自己试的配角好吗?总比某些厚脸皮的玩意儿背靠金主、自不量力非要抗票房好吧!】
【虽然但是白连根本没有试镜季洵这个角色的资格吧?试戏之前还有一场海选,当时他不是被拒了吗?】
【自己试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还搞得多牛逼似的。谁他妈自不量力啊?】
【还有之前那个热搜,说纪安洵跟踪白连,结果人家是剧组聚餐,这到底是打谁的脸?】
【跟踪个屁!真这么算,以后谁跟白某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一律按照跟踪处理。】
……
眼看着评论区风向转变,白连烦躁地灌了口水,又听苏雅说:“你上热搜了:#白连海选被刷#。剧组把处理过的海选片段和今天的正式试戏片段都放出来了,纪安洵的热搜词条就挂在你上面。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应该是纪安洵背后的人干的。”
【我……我哭了?!】
【我也哭了,那声哥哥妈呀,沙哑低软却撕心裂肺。】
【弹钢琴的手好好看吗?又白又细,指甲盖粉粉的,嘶嘶嘶。】
【他不是除了卖颜值啥也不会吗?这是什么???】
【刚从隔壁白连那里回来,对比太明显了,到底是世界坏了还是世界坏了?】
【阿舔为什么突然就正常了???恋爱脑清醒了?!不舔了?】
【呜呜呜妈妈的阿洵宝宝终于清醒了,还有谁不知道纪安洵是华影的优秀毕业生吗?】
【白家的某些狗来看看吧,我们小纪想衬托你就衬托你,想吊打你就能轻易吊打,当初是小纪年轻不懂事,初入社会不识贱人心,以后就不一定了。】
……
“啪!”白连将手机摔在地上。
闻月州站在洗手池边,满意地退出微博,给兢兢业业的虔终打了笔奖金。
走出浴室的那一瞬间,房门被人从外面踹了一脚,随即捶门的声音宛如小雷般接连炸响,闻月州脚步一顿,快步走过去。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闹腾的人冲了进来,小泼猴似的往他身上一窜,手脚并用将他扒住,晃出一片酒气。
闻月州眼疾手快地拦住纪安洵的腰,像抱着棵不停摇晃的树,蹙眉拷问道:“喝了多少酒?”
纪安洵被酒气害得面皮滚烫,无力地蹭在他脖颈间,任凭热气轰然,在两人的呼吸间来回攒动,闹得谁都不安生。
“俩瓶。”他回答。
“小酒鬼。”闻月州骂他,又苦恼地蹭他脑袋,“我住在这儿,你不高兴吗?”
“……不知道。”纪安洵用侧脸对着他,半睁着眼睛,视线被水雾遮挡地模糊不清。他眉心微蹙,不解似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理我了,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
闻月州声音很低,“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阿洵,我——”
“可你走了!”
纪安洵突然闹起来,伸手去推他,腿也跟着乱蹭,想要下地。
闻月州连忙将他架起来,压紧在门上,抓住那闹腾的双手反手拢在他腰后,顺势拦住他的腰,不让他乱晃。
明明被控制住的是纪安洵,闻月州却觉得现在该求饶的,肯定是他。
混乱的喘息在耳边作怪,他们在这一刻胸膛相贴,在沉闷不清的雨声中对视,好似找回小时的亲密。
纪安洵好像泡在雨里,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落汤鸡似的狼狈。他瞪着眼睛想把眼前的人看清,比平常苍白的唇瓣抿紧,刀锋似的剐蹭闻月州的心脏。辛辣的酒意在胃里翻涌,蹿上喉咙,将他浑身上下都烧坏了。
“我知道你有必须要走的原因,也不可能自私地从大哥手中抢走我,但是,”他眨了眨眼,任凭眼泪流下,肆无忌惮的叫嚣,“但是你没有告诉我,你就是不要我了。”
曾经的承诺远比滂沱大雨更砸人。
“你说过会陪我长大,但是失言了,闻月州。”纪安洵委屈得要死,“你不是我哥哥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窗外的雨刻意关照,将闻月州闹腾的呼吸藏住,让他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
借醉闹腾的小疯子声嘶力竭,最后泄气般地将脸砸在闻月州肩上。泪水浸湿了肩上的布料,若即若离地停留在皮肤表层,被纪安洵的呼吸吹进了骨血里,咸得他口干舌燥。
闻月州放开纪安洵的手,后者将手搭上来,圈住他的脖子,下意识地表达信任。
“……”闻月州呼吸一滞,随即抱着纪安洵往床边走。
纪安洵刚刚沾到床就又猛地弹起来,小弹簧似的不依不饶,“你不准走不准走!不准!闻月州不准走!”
闻月州不知这命令是下给当初不辞而别的他还是现在的他,但是纪安洵闹得太凶了,他只好伸手摁住那双正在跟空气斗智斗勇的手。
纪安洵挣扎不出,委屈又不甘地呜咽一声,此时闻月州靠近,他抓住契机张嘴,小狗似的咬住了闻月州的脖颈,碾磨了两下又害怕的将脑袋挪开。
“嘶!”
这一口没省半点力,闻月州吸了口气,随即俯身下去,挨近了看这小疯子湿润的眼,发觉那上下两排的睫毛都被雨打湿了,委屈地黏在一起。
他们额头相抵,酒气在两人呼吸间蹿来蹿去,搅得谁都不舒服。
闻月州问:“撒气了?还想不想咬?”
“……不。”纪安洵心虚地缩了缩,“你别走。”
“我不走。”闻月州耐心地安抚他,“这次不走,乖乖睡觉好不好?”
“真的不走吗?”纪安洵瞪大了眼,像是想求证。
“嗯。”闻月州蹭了蹭他发汗的额头,“真的不走,说话算话。”
“好叭,那我信你。”纪安洵很容易就相信了,容易到让闻月州眼睛微睁,露出惊讶来。他咧嘴笑了笑,“你说什么我都信的。”
这蜜太甜了,但没清理干净,裹着树枝上的刺,悄无声息地混进浓稠的蜜浆里,轻而易举地扎得闻月州嗓眼一疼。他轻抚纪安洵的手腕,低声道:“当初我不是真心抛下你的,阿洵——”
“我知道。”纪安洵依旧认真地看着他,那莹莹的眼波里只盛得下他一人,“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了,我再不开心,也会慢慢想通得的。不过——”
他叹了口气,说:“以前的我肯定不会这么通情达理。那时候的我呀,觉得你走了就是走了,我管你为什么要走,反正你就是抛弃我了。”
“猜到了。”闻月州笑了一声,“那阿洵现在为什么又不这么想了?”
“因为……”纪安洵费力撑开眼皮,“我现在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生死参破,很睿智,很听话,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酒气上涌的速度越发放肆,纪安洵头晕眼花,说罢也看不清闻月州的反应,只强忍住迷糊,半睁着眼,分出本就稀少的精力去偷听闻月州的呼吸——
那动静就隔着一道稀薄的空气墙,沉重又艰涩,好似城门被艰难推开时发出的钝响,敲得他耳膜轰鸣。
“哥哥……”纪安洵有些害怕,想伸手去拉他,却没挣脱,又被闻月州安抚性地摩挲过手腕。
闻月州捂住他的眼,借这短暂的机会将快要从眼中逃窜而出的凶兽第不知道多少次地砸回去,他听着凶猛的咆哮在不甘激荡的怨恨中响起,嘴上却温柔无比,“我在,哥哥等你睡着再走,好不好?”
“嗯。”纪安洵乖乖点头,用脸将闻月州的手蹭开了,又将两只手挣脱出来,咸鱼似的翻身一滚,慢吞吞地往床中央蹭去。
硬朗的腰腹被两瓣柔软蹭过,闻月州呼吸微沉,猛地起身。
没了束缚,纪安洵很快就蹭到了目的地,他翻身一趟,露出一张乖软的脸来,朝床边那模糊的人影发出命令:“抱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