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还在读太学的洛盛安,儿女齐聚一室已经是前年的光景,洛府的确很久没有这样的热闹。此时灯笼高挂,浣溪院整个堂屋里满是笑语喧哗,哪怕是嫡庶有别,哪怕是其他日子里常有争斗,但是在这个阖家齐聚的夜晚,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总归都是有几分真心的,心中对亲人总是还有几分濡慕缱绻之心的。婉书向来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但是在阖家团聚的喜事上还是高兴得如同一个孩子。
堂屋里正聊得火热,洛母见人都已经齐了,便吩咐身边的袁妈妈去厨房传菜。袁妈妈含笑着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儿,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地将佳肴递上堂屋左侧的楠木桌案上,后又整齐划一地退出客厅。这些佳肴皆是先前洛母早已准备好的,洛府一向勤俭节约,所以这些吃食一直被厨房里的媳妇丫鬟们保着温,现下端出来吃也并无什么差别。
自古钟鸣鼎食之家在用膳的时候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洛汉康是个读书人,自然是克己复礼为仁。所以当洛家众人上了桌案开始用膳之后,每个人便不再说话,脸上也无甚表情,疏冷得好似不像一家人,仍旧有丫鬟们在桌案旁伺候,手中都执着漱盂、巾帕等物件供主人饭后使用。虽然人也多,但是期间不闻一语,就连呼吸声都是微微弱弱。
饭毕,洛母冲伺候的媳妇丫鬟们扬了扬脸,众人立马领会洛母的意思,手脚利落地将桌案上的残羹剩菜都收拾干净。等到丫鬟媳妇们收拾干净,房间里才又有了欢声笑语。洛母同姐妹们到里间说说笑笑,洛汉康便有了和长子单独说话的机会,便趁着这个空档,将婉婷同魏府的亲事告知洛盛桦。
洛盛桦容色收敛,沉吟片刻,方道“魏郡公为人耿直守礼,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府中家务也是一片清明,婉婷能与魏郡公府结亲,是我们高攀了,想来母亲一定是尽心尽力才寻了这样的好亲事。”
洛汉康颔首道“是你母亲请的许大娘子帮的忙,许大娘子的嫡亲姐姐便是如今魏郡公府的大娘子,她是个明事知礼的人,你妹妹日后就算嫁了过去,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如此说来,这门亲事的确是顶好。”洛盛桦左思右想,只觉得这门亲事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所以便宜了咱们洛家,心中不由对洛母更添敬重之情。默了片刻,洛盛桦继续道“那魏家三郎我也离京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模样端正,忠厚老实,满身诗书气,倒是与妹妹的性格极为相配。”
见洛盛桦评论起婉婷的亲事头头是道,洛汉康不免腹诽一番说别人的亲事很是清楚明了,怎么到自己身上便是一个糊涂鬼。当然这些话,洛汉康只能放在肚子里不能说出来,毕竟那是长子洛盛桦心中的伤痛。洛汉康忍不住嗟叹一声,他心中自知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不过。
“如今见你长大成人能够独挡一面,爹也自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但是爹还是有些话想告诉你。我当了得有十几年的官,当初只是一方小吏到如今在盛京为官,多少还是有些心得的,今日便说了于你听。”洛汉康端坐了身体,面色陡然一下严肃起来,沉声道“为官者首要在其位谋其政,今日你既然身为司文郎中,那么你就只管司文郎中的事,万万不可去沾染别的与你无关的事情,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要你勤勉为上、少说多做,需知祸从口中,若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了什么祸事连累家门,便是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洛盛桦恭敬低头,沉沉道“父亲放心,儿子都省得!”
见儿子懂事的模样,洛汉康心中深感安慰,顿了顿,又道“还有第三,是最后一定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一点说出来或许你会笑为父胆小,但是这四个你若是真正学会了,大可保你一世无虞,保住了你也就等同于保住了咱们洛家。”
洛盛桦问道“还请父亲赐教。”
洛汉康淡淡道“这四个字就是明哲保身,你懂得这四个字就很好,若是能在官场中用到这四个字,那便是最好。无论朝廷如何变幻,你懂得这个道理,总是能站得住脚的。”
洛盛桦听得十分认真,他心里知道这是父亲在用毕生的为官经验来教自己这个道理,他自然会牢牢记在心中,才不辜负父亲对自己的教导,对得起洛府的满门祖宗。
可是不知怎的,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姑苏独自待了一年,那时自己的远离盛京的繁华喧嚣富贵风流来到姑苏城,这里虽然不及盛京繁华,但是风土人情丰富朴实,物资富饶,被称为江南的‘鱼米之乡’。那时他就在想,若是将来致仕,便在这样的江南水乡买一处园子,也不需要儿女赡养伺候,就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怀念着曾经挚爱的女子,暮暮终老。
挚爱的女子。
呵……
洛盛桦的眼中不禁浮起一丝恍惚的神情,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嘲意,这天底下哪里还会有什么挚爱的女子,都没了,早就没了。可是就算心底空了一个无底洞,但是他作为洛家子孙,总还有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使命,君子应坦荡承担之,他身体发肤皆是父母所赐,又怎么能任性为之?片刻之后,他眸色变得沉静如水,似乎是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沉沉道“儿子谨听爹的教诲,一定立身清正,不辜负父亲的嘱咐!”
洛汉康宽慰地点点头,眼角的细纹在灯火的映照下愈加明显,眼神有些浑浊有些迷离,默了良久,他张了张嘴并未说什么,神色困顿,隔了许久才道“能看到你们如今都成家立业,我也算对得起你们的生母。以后九泉之下见了面,我也能有所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