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过去?
洛母晦明晦暗的眸子闪烁着不安定的眸光,手缓缓放开女儿婉书的手,沉着脸色在认真考虑婉书所提出的意见,语气中夹杂着不安和紧张,缓缓道“嫁给汝阳侯么?”
汝阳侯府的爵位原是如今汝阳侯的老父用满身战功换来的,汝阳侯老父原是沈丘边界的将领,因屡屡平定各处起事军,曾官平章兼河南枢密事,后被先帝封为汝阳侯,封地便是河南沈丘。只可惜他没享几年福,就一病死了,他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汝阳侯袭成爵位,因着他老父的赫赫军功过着如今安稳富足的日子。
婉书心中冷笑,汝阳侯此番回京述职,却不想还遇上这么一位貌美年轻的美人送上门来,只怕汝阳侯年老却风流的心中早已柔情四溢,恨不得立时就把美人拥入怀中一品芳泽。
婉书轻轻颔首,扶着母亲走到妆奁前,挑出一柄犀花牛角攒金的梳子温柔替母亲梳发,虽然洛母已经生育了一子一女,但是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的发丝依旧黝黑如墨染、柔顺如丝带。
婉书束好发髻之后,从盛放着首诗的妆奁中挑选了枝碎金梅花步摇,长长的碎金静静地摇晃着,白玉制成的梅花正盛放着,婉书边替母亲簪入发中,边缓缓道“三姐姐既然不知道检点多次,父亲和母亲也没必要再心软放过她,她既然想嫁给汝阳侯,我们便顺水推舟将她嫁过去,春蒐之后,汝阳侯要返回封地沈丘,婉晴势必同行,也算是带走咱们家一个大麻烦,母亲说是也不是?”
洛母犹豫道“可是你祖父和我定了一年之约,若是我将婉晴嫁出去,岂非……”
婉书面色一片冷凝,目光辗转间似乎带着嘲意“三姐姐自己和汝阳侯走在一起,这岂是娘你能拦得了的?”
模糊不清的铜镜之中隐约找出洛母和婉书的身影,洛母从镜子里留意婉书的神情,嘴唇动了动,隔了会儿才问道“可是……汝阳侯毕竟也四十多岁了,他的儿子和女儿几乎都和婉晴差不多大,这门亲事,不是把三丫头往火坑里推吗?”洛母的脸上带着微微惊慌,“若是被你父亲知道我秘而不宣,他肯定会对我失望的。”
婉书唇角露出笑意,旋身将母亲的衣物取来,披在母亲的身上,小声道“秘而不宣也要母亲知道这秘密,可若是女儿今日什么都没有说呢?女儿今日不过和蓉姐儿、春姐儿在院子里逛了逛,根本没有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婉书静静地望着母亲,不再说下去,剩下的只让母亲自己领悟。
婉书知道母亲对父亲用情极深,从来没有想过对付这几个孩子,毕竟他们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所以这事能不能行,端看母亲肯不肯配合,能不能狠下心。气势婉书更清楚,母亲若不是为着她自己对洛汉康的感情,对婉晴母女动了恻隐之心,后来也不会出现林小娘和婉晴这样不知足之人,以至于如今种种……婉书心中升起种种复杂的情绪,自己母亲如今的处境安知不是自己以后的样子?
洛母面容瞬间平和了下来,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才发问道“书儿,婉晴和汝阳侯之间的事你参与没有?”
纵然心中惊慌,但是婉书从善如流应对,诚然道“娘明鉴,这事绝非是我策划,只不过数月前女儿曾截了一封林小娘送到琴韵轩的密信,女儿看完之后送到三妹妹的琴韵轩中,林小娘思念三姐姐,写了封书信以表思念。”还换了书信里的内容,自然,婉书没有说出口。
看来问题是出在这封书信上。
洛母眉目间微凉“你父亲早已不允许她们母女来往,你为何还要忤逆你父亲的意思,将这封书信送到琴韵轩,那书信里都有些什么内容?”
婉书低头,沉沉道“林小娘思念亲女,我只是不忍心,所以帮帮她,至于书信里,自然只是母亲对女儿的一些体己话,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洛母轻浅地点头,嘴里连说了三声‘好’,目光久久萦绕在婉书的身上,看了半晌,方才缓缓地开口道“我如今是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我女儿心里在想些什么,竟不知道你有如此之大的本事,不动声色地就将一切都设计好了,当真是枉为你的亲母!”
婉书顷刻间便跪在地上,依旧倔强着没有服软,强硬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是娘自小交给我的道理,三姐姐屡次目无尊长,做出有辱门风之事,我不过是替洛家除害,即便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选择同样的选择。娘,女儿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洛家。”
“保全洛家你就可以设计亲姐?你可曾想过若是被人知道,你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谁家敢娶你这样手段阴险的女子!”洛母凌厉着反问了一句,在没有听到婉书回答以后,她回过头来望向婉书,瞧着后者正倔强地停止着脊背跪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紧抿着唇没有吐露半个字。
洛母似是不欲再说下去地扬扬手“罢了罢了,诸多后果我都说与你听过,可见你一点也没听进去,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
婉书语气略有凝滞“娘认为我是肚量小不肯容人的人吗?错,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父亲和母亲,为了咱们洛家,三姐姐从未将自己看做洛家人,她敢做第一次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我的做法虽然无情,但是没有做错。”
洛母急急喝道“你闭嘴,这件事不准再说一个字,你就在这好好的跪着检讨,晚膳也不必进了,没有我的同意不许起来。”
婉书没有任何异议,表情静静地说了‘是’,挺直着对着香案上的菩萨跪着,将胸口翻腾汹涌的委屈和不理解都得体的掩藏起来。
这样的倔强这样的执着,洛母站在婉书身后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她摇了摇头后穿好衣服,将婉书留在卧房里,自己踱步出门外,吩咐守在门口的袁妈妈“安排一个人去盯着婉晴今日的行动,挑个机灵点的,别让婉晴发现了,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来告诉我。”
“是。”
面对洛母的吩咐,袁妈妈没有丝毫的疑问,严肃地颔首便领命下去。
行宫地板是坚硬冰凉的大理石,跪起来格外的坚硬和冰凉,地板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似乎渐渐要迷乱婉书的眼睛,她已经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桌案上的茶袁妈妈已经进来换过几遭,见到婉书跪在地上,她十分震惊,毕竟从小大,婉书事事都让洛母满意,别说是罚跪这样的责罚,便是连一句重话,洛母都没有对婉书说过,可别说罚跪了。
袁妈妈心中疑惑至极,她推测此事和三姑娘脱不了关系,但是她并不敢问,换完茶水就离开卧房。
婉书罚跪期间,杨蓉和邢南春忧心婉晴所做的事会波及婉书,所以便相携着过来探望,但是被洛母以婉书身体不适的原因所婉拒,弦外之音两个女孩自然听得出来,只得向洛母告辞离开。
此时,洛母就在婉书身后的榻上坐着,身为母亲,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去看婉书膝盖的冲动,倒春寒最为厉害,她生怕婉书跪在这冰凉坚硬的地板上跪着,将自己的膝盖跪伤。可是她每次移过去目光都能瞧见婉书的脊背挺得笔直,倔强执着的模样让洛母心中又生出一股怒火,强逼着自己冷下心不去看婉书,只可惜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故态复萌。
洛母心中到底是舍不得女儿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一直跪着,心烦意乱地皱皱眉,自己下榻将跪在地板上的女儿扶了起来,语气仍有些冷凝,淡淡道“去榻上坐着。”
婉书的双脚早已跪得发麻,被洛母扶着骤一起身之时,她感觉仿佛有千万跟针在戳自己的脚底,轻轻地移动一步都觉得难受至极,可是她紧紧咬着唇没有露出一丝声响,将所有的难受都困在喉咙里,直至坐在榻上婉书才在心里送了一口气。
洛母低下身脱掉婉书的绢鞋,将她的双腿置于榻上,偏身在婉书身边坐着,深处手指轻轻碰了碰婉书的膝盖,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呼自婉书唇齿间逸了出来,在清楚地告诉洛母,她的惩罚让婉书的膝盖受了大罪。
洛母心中酸涩至极,她伸手将拨开婉书的衣裙来看,才发现她的膝盖早已跪得青紫一片,与其他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洛母立刻就觉得喉咙中有些哽咽,鼻翼微动似乎是被什么抵住,眼眶里渐渐盈满泪水,轻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强,向娘认个错,娘不就让你起来了,非要逞强,好好的膝盖被跪成这样,不疼吗?”
“不疼。”婉书的声音带着些许浓重的鼻音,她头低得牢牢实实,一丝情绪都窥见不到,她又道“我没有错,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爹娘还有咱们洛家,三姐姐是留不得了。”
洛母的情绪再难压抑,她眼中有泪,却怒道“娘知道你是为了咱们一家人能够好好在一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婉晴和汝阳侯单独相处的事情被别人发现,咱们洛家的脸面岂非全丢光了?婉晴如今什么都没有,她反而更敢豁得出去,可是娘还要为你的将来着想。”
婉书抬首飞快地摇了摇,急急道“娘,林小娘还受制在我们的手中,婉晴虽然一直小动作频繁,但是她的生母还在我们手里,她总不敢和汝阳侯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咱们只消找个机会,让父亲看到婉晴和汝阳侯独处,为了两家的颜面,汝阳侯必须娶三姐姐,而三姐姐也能实现她一直的心愿,可以嫁入高门。”
这一切的一切,婉书早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遍,绝不可以出一丝差错。
洛母眼中的泪水轻轻落下,她失神地望着婉书,淡淡道“你父亲一生为官清白,从不拜高踩低,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了区区荣华富贵而去攀附公府侯门,他心里一定十分痛心。婉晴的确犯很多的错误,但是到底也是他的女儿,若是真让他瞧见那样的画面,只怕这父女之情也彻底断了。”
婉书眸光淡淡的,轻声道“长短不如短痛,婉晴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再让她肆意妄为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娘,您是当家主母,是父亲的妻子,但更是洛家的儿媳,你要为了洛家的门楣还有其他孩子想清楚。”
洛母愣住,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儿居然会来和自己说道理。
可是,句句在理。
恍惚见,洛母又想到今日许大娘子同自己所说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我说这样不懂事的庶女,就该随便找户人家嫁去得了,免得坏了你一锅的好汤。”
如今丈夫和长子正得陛下重用,二女儿婉婷在夫家也是如鱼得水,自己的女儿一个在议亲的年纪,一个在等待今年的秋闱,所有人都是欣欣向上的模样,总不能让婉晴一个人拉着一大家子人的未来给她陪葬。
神思缥缈间,洛母也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郑重道“这一次娘听你的安排,婉晴那头娘已经安排人盯着她的行踪,只要她再和汝阳侯见一次面,娘便会假借出游的由头领着你父亲撞破两人幽会的秘事,到时候由你爹亲眼看见,汝阳侯和婉晴也无法抵赖。我朝礼教森严,汝阳侯若是不给婉晴一个名份,便是视礼教法度如无物。”
见母亲终于想通,婉书脸上也有了笑容,她笑着道“汝阳侯平白无故得了一个美人,怎么会不愿意呢?”
洛母颔首,忽而又想到一事,认真道“我有言在先,这事让娘一个人来办就好,若是他日东窗事发,你也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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