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院正堂照嵩堂的主位上婉书端庄肃穆地坐着,目光扫过门外丞相府的一众仆役、丫鬟、媳妇和婆子们,目光威严而冷沉,有了前日凤琴和曦月两姐妹做榜样,丞相上下已经有许多人都知道这高堂之上的当家主母不好惹,有胆子大的在丞相府算有地位的奴仆张望着望两眼,而胆子小,唯唯诺诺的只是低着头,等待着当家主母的训话。
根据前日的名册来看,丞相府里的仆役共计一百人左右,对于这么府里只有顾靖萧和婉书来个人来说,近百人伺候他们两的生活,未免也太奢侈了些。
这些奴役大致可以分成四类,一类则是顾靖萧立府以来向人牙子卖的奴役,一般来说都是甚是清白,受过训练的人,并没有什么根基;第二类则是皇帝赏赐,顾靖萧当初立府时正得陛下重用,曾不止一次为自己宠幸的顾靖萧赏赐奴役,不过这些大多数都是罪臣家奴,其来历不可不防,一向只管着粗活;而第三类则是顾府送来的一党子人,顾靖萧当初并不肯收,但是他的手下碍于顾靖萧的名声是以不得不收下,这些人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到丞相府,没人可以说得清楚;第四类就是自己的陪嫁。
婉书心里中十分重视这与丞相府众人的面见机会,她家世不高所以只能在气势上让丞相府的这些奴役不敢小瞧自己,她身上穿着一件显目的鹅黄色折枝绿萼梅花对襟褙,外头是一件轻烟淡柳色系襟纱衣,十分明丽奢华,端坐于主位上,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胆寒。
此时天光大亮,四面隔扇都齐齐地打开,东西两面墙上挂着四幅中堂画,坐北正墙上高悬着字体龙飞凤舞的匾额,下头上一张簇新鲜丽的红木八仙桌,两旁都是同木材扶手大椅,婉书的脚下至门口处铺着暗红短绒地毯。
婉书正望着门外的时候,一旁的芸卿已经奉上一杯热茶,婉书略略抬眸看向芸卿一眼,两人眼神交汇时默默一笑,婉书轻声吩咐道“让赵启媳妇招呼他们都进来罢。”
婉书一声令下,芸卿身子翩然地去门外通传,赵启媳妇听了之后笑着冲芸卿点点头,连忙领着门外站在最前端的几个人走进堂中。赵启媳妇率先上前一步,垂手恭敬道“回禀大娘子,府里的人现已经全部都到了,除了留着前后院看门的杂役,连厨房的也都来了。”
赵启媳妇办事利索婉书是知道的,偌大的扶风院她是管事妈妈,就代表她的能力非同一般,只是这人以后能不能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所用尚且不知,但是此时这样,婉书对她已是很满意。
赵启媳妇察言观色,能够看出来,婉书看自己的神情中有赞赏的意思,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更加卖力地为婉书介绍起来“这位是崔妈妈,她手里管着十六个丫鬟,是专门负责洒扫清理的事,旁边的容妈妈,手下有十个丫鬟,主要负责采买的,剩下的这位是胡妈妈,她手下也有十个丫鬟,是负责厨房的差事的,再旁边这位是康妈妈,手下六个丫鬟,皆是针线上人。”
赵启媳妇似乎是怕婉书吸收不了这么多的信息,所以稍微停了停,见婉书目光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才目光一转,看向门外一些岁数尚小的女孩们,继续道“那些事是丞相大婚前特意添置的,还没个正经差事,准备由管事麽麽先教规矩,教好规矩之后再安排差事。”
那几个小女孩站在门外,目光时不时打量着周围的高门大院,像是从来见过这么奢华高贵的院子,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生活。
介绍完这些,赵启媳妇上前两步走到婉书的身边,轻声道“大娘子请看门外,左手边第一列那些丫鬟和仆役,都是由陛下赏赐而来,具体的明细我已经交到了芸卿姑娘的手上,大娘子可一一查证。”婉书顺着自己的左手边一一看去,那儿站着的人不论男孩女孩,大多都是青壮年,看上去生机勃勃,离得远婉书看得并不清楚,只略略看过一眼。
说完这些之后,赵启媳妇的脸色似乎凝了凝,看着婉书的脸色,低声道“大娘子请看右手边第一列的人,那些都是由顾府送来的人,数量并不多,可是这赵妈妈和齐妈妈、袁妈妈,曾都是顾府的老人,赵妈妈是您的婆母顾夫人送过来的,而齐妈妈则是由三房送来的,而袁妈妈就事四房送来的,余下的丫鬟也都是从顾府过来的,她们一向只能在外面做粗活,嘴里心里常有怨怼之言,只不过主君一直没有管而已。”
管?这要怎么管?
顾靖萧的脾性显然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而且吴起先生心底十分防范这些人,所以从来没有让她们靠近过丞相府中心,只在外面做粗活。吴起先生自然也想管,可是弄得不好就是忤逆长辈,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婉书不置一词,只看着赵启媳妇笑了笑,温和道“你办事得力,很让我放心。”赵启媳妇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露出丝毫骄傲和自满的神情。
然后,婉书转过头看向顾府送来的那三位妈妈,虽然站得远看不清楚容貌,但是三人的穿着和打扮比丞相府其他婆子的打扮看上去时髦光鲜多了,可见虽然做得是粗活,却依旧抵挡不住她们金钱的来源。
介绍完毕之后,赵启媳妇领着众人齐齐拜倒给婉书磕头行礼,齐声呼道请安。
这么大的磕头场面婉书也是第一次经历,她内心深处并不太适应,可是众人当前,婉书自然要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十分镇定地冲众人笑了笑,轻轻放下茶碗,闲适的将两手交叠在腿上,气势十足地朗声道“今日是我和大家伙儿第一次见面,也让咱们之间可以认识一下,来日后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也算是自己人了。”
下头众人的反应都皆有不同,有感动的,有假笑的,有恭敬的,也有满不在乎的,婉书一概全部收下,表情依旧如初。
婉书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叫大家来,是想咱们之间认识一下,诸位已经认识了我,接下来就由我来认识认识诸位吧。”
认识诸位?
堂堂当家主母要如何认识这些奴役?
众人自然费解,而婉书也不解释,只向芸卿看了一眼,芸卿早就有了准备,拿出赵启媳妇给自己的各个奴役的名单,然后几步走上前,满面笑容道“大家不必好奇,大娘子只是想核对一下每个人的信息,重新登记入册,这样的话不论是对咱们还是对诸位都是一份保障。”芸卿打开名册,边翻阅边开口道“我报到谁的名字,谁上来回答几个问题即可。”
“琼枝。”这是芸卿喊的第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服侍顾靖萧起居的贴身女史。
果然,一位眉清目秀、眼神端正的女子走到芸卿面前,芸卿便看书卷,便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琼枝颔首道“南通人士。”
芸卿点点头,继续问“为何原因来到丞相府当差?”
琼枝依旧表情端正,没有丝毫退避,回道“主君立府那年,奴婢是吴执事第一批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丫鬟。”
芸卿又继续问道“家中可还有人?”
琼枝答道“老子娘还在南通,家中两个哥哥。”
也就只有两个问题,问完之后芸卿在名册上勾勾画画之后,点头道“好了,回答完问题,就可以去风岚那领赏。”
琼枝点点头,既没有开心也没有言谢,而是直接前往风岚那里领了赏钱。接下来问的两个也都是在扶风院院子里伺候的丫鬟,秉性和脾气都和琼枝十分相似,如果不是因为天南地北的隔着,婉书指不定要也为她们几人是亲兄妹。
不过这几个女史婉书平时对她们到有过关注,正常的女孩子聚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比如自家的这三个女史,可是扶风院的这两个女史皆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苟言笑就算了,平时还十分的安静,不是女子娴静内向的安静,而是面无表情、不甚在意的安静,当差这么久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事,难怪能够在顾靖萧身边伺候。
询问过几个问题之后,众人已经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脸色发白,有些抿着嘴一脸沉重,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讨论着婉书此举的用意。
“灵儿。”芸卿又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只见从顾府来的那群人之中走出来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美人,柳眉大眼,水灵小巧,眉眼间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弱和娴静。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给婉书请安,目光与婉书的目光不期然地交汇在一起,然后冲着婉书淡淡一笑,那微笑如被风吹落的梨花,既美丽又让人心动,片刻后,灵儿移开了目光,看向芸卿细声道“劳烦芸卿姐姐了。”
芸卿心中警铃大作,精神高度紧张“你是哪里人士?”
“上泸人士。”
“是为何到丞相府来当差。”
“我是顾府的家生子,受顾大娘子的差遣,来这丞相府当差。”灵儿言语温柔却似乎暗藏一分得意。
芸卿微微一笑,并不当回事“那你老子娘可在丞相府。”
“在的。”灵儿向后回望一眼,只见顾府那一群人之中赵妈妈和一个中年汉上前点头哈腰。
芸卿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便点头道“行了,去风岚那领赏钱吧。”
灵儿笑着点点头,脸色未曾有丝毫的变化,柔柔弱弱看上去似乎一阵风都要把它吹到,可是她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目光似有若无地放在一旁婉书的身上,露出凉凉的寒意,说不出的诡异。婉书只是静静地瞧着,没有丝毫变化,反正是一旁小淮脸色变了变,在灵儿快要走到风岚身边的时候,她坏笑着伸出脚,将毫无防备的灵儿绊倒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声,门外的赵妈妈和中年男子很是着急地看向堂中,像是很害怕女儿被当家主母为难。
灵儿一阵发窘,脸上红得几乎要低出血,风岚连忙扶着她起来。起来后的灵儿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双眸瞬间含泪看向一旁故作神游太虚的小淮,哭泣着小声道“小淮姐姐为何伸脚将我绊倒,可是我哪里回答得不对,惹得小淮姑娘生气了?”
“胡说!”小淮眼睛一瞪,怒道“这可是在丞相府里,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乱说。”
灵儿倔强道“我没有乱说,就是你伸脚绊得我才害我跌倒。”灵儿不再与小淮多废话,而是直接跪倒了婉书面前,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可怜兮兮道“还望大娘子替我伸冤,适才就是小淮伸脚才会将我绊倒,灵儿没有乱说话。”
“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是我将你绊倒的!”小淮表情冷冷的,仰着脸看向灵儿,“无凭无据,你自己跌倒还非要怪在我的身上,我在这里站得好好的,你自己走路不稳跌倒与我何干,还是你就喜欢这样诬陷人的?”就算是她绊的又如何,难不成大娘子还会搬一个外人。
灵儿眼见说过不过小淮,又在婉书的面前盈盈拜下,哭哭啼啼道“还望大娘子替我做主。”
婉书目光落在灵儿纤瘦的身上,目光沉沉如夜晚的星空,她右手在腿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微微邪歪着头看向灵儿,慢条斯理道“想要我替你做主,好歹得要拿出证据,否则无凭无据,我实在没法为你做主。”
赵妈妈见到这样的情况急得脸色发白,忍不住走到正堂的台阶上,赔笑着开口道“大娘子,是灵儿的错,她年纪尚小,还望大娘子不要和她计较,都是老奴没教好她。”
婉书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赵妈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看得赵妈妈心里忍不住狂跳,婉书嘴角才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看上去十分冷漠,她的语气也十分冷漠“赵妈妈,我的女史可曾念到你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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