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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太让陆秧秧意外了!
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镇见到她只在梦境才见到的东西!
她弯腰把五彩手绳捡到了手?里,仔细地摸着绳结看,越看越肯定。
少年河川从阿桃的手?腕摘下那条彩绳、随后为她戴上桃色玉镯的定情场景在她的记忆中非常深刻,陆秧秧不会认错的,这绝对就是阿桃手?腕上那条彩绳的绳结样式!
但如果这条手绳跟阿桃有关,那老树上雕出来的人像,难道是……
陆秧秧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雕刻在老树上的人像。
两个并肩少年,英气勃发,虽然五官早已被侵蚀得看不出一点模样,但那一人持符、一人握剑的姿态,的确跟少年河川和少年阿珣十分相像。
因为镇子上的人一直说降雨者是”望峰门的符师“,所以陆秧秧就没有往别处想,但现在想来,少年时的河川先生确实在望峰门学过?符,他自称是望峰门的符师也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是几个人?!”
陆秧秧的语气有些急切。
她看向?站在前面的木今,问得更加详细:“二十七年前,有几人来到了这个镇子?”
木今被她问得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老树:“不是那两个人吗……”
“是三个。”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旁边的人群从外围开始散开,露出了一个年近百岁的老妇人。
她盘在脑后的头发花白,精神却还矍铄,手?中拄着粗实的拐杖,行?动间四肢略有颤巍,但每一脚落地都落得很稳。
木曾见到她,惊愕脱口:“祖婆婆……”
镇长老翁也十分意外,急忙地走过?去想要扶她:“娘,您怎么来了……”
可不等镇长的手?碰到老妇人,老妇人就用拐杖重重地把他拨开。
“你?自己的腿脚都不利索,还想来扶我,别带着我一起摔了!“
毫不客气地骂开镇长,老妇人走到了陆秧秧的面前,看着陆秧秧的眼睛:“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陆秧秧顾不上别的,她想问她刚才听到的话:“您说,是三个?”
“不错。”
祖婆婆压着心中的激动,娓娓说道:“当年一起来为镇子降雨的,除了他们在树上雕出人像的那两个少年,还有一个人,是个姑娘……”
祖婆婆的牙都掉光了,说话有些漏风,但她说得慢而缓,不急不躁的,仍旧能让人听得很清楚。
“……那个姑娘,满头的细长辫子,俊俏极了。她和那两个男孩结伴来到镇子的当晚,我的孙媳妇、也就是曾娃的娘,正在生曾娃的大哥,生了一天一夜,怎么都生不出来,力气?眼看就要耗尽了,是那个姑娘帮着接生,这才没有出事、母子平安。我对她千万的感激,可这帮男人眼里只有那两个男孩,任凭我怎么劝说,都不肯把那小姑娘的人像一起刻上老树!”
陆秧秧听了老妇人的话,几乎可以肯定她的推测没错!
她带着自己好奇的私心,问老妇人:“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不多了。”
看着陆秧秧手?上握着的五彩手绳,老妇人又想到:“但我记得,她的手?上也系着一条和这相似的彩绳……”
她渐渐沉浸在了回忆中。
“……我大孙子洗三那日,正好是端午,我去给她送了粽子,她说好吃,要谢谢我,就向我要了几条细细的单色彩绳,给?我刚出生的大孙子编了这条去祟的手?绳。我那大孙子戴上手?绳后,一直顺顺遂遂,没生一次病……
后来,过?了十年,我的小孙子木曾出生了,没长多大就染上了天花,高烧几天几夜退不下,找遍了大夫,都说只能等死。我不肯放弃,把?大孙子的五彩手绳取了下来,戴到了木曾的手?上,他当晚便退了烧,至今平平安安……”
老妇人说着,叹息地望向?狼狈的木曾,最后又看向?了陆秧秧:“今天他既然亲手?把?这手?绳摘了,便也不配再受这手?绳的庇佑。小姑娘,你?捡到了它,便是你们有缘,这条手绳,便送给?你?吧。”
镇长听到母亲的话,大惊着想要阻拦,却被老妇人一句“你?当初既瞧不上那个姑娘,连人像都不肯为她雕刻,现在哪来的脸贪图她的东西?!”给?重重噎住了。
而陆秧秧则完全不理镇长。
这可是阿桃亲手编的去祟手?绳,绝对是件顶好的宝贝,给?她了就是她的东西,她可不会再交出去!
但她收了重礼,也不好再吊着人家老妇人的重孙,于是向着绳子一抬手,绳子顿时断开,倒吊着的木曾脸朝地重重砸下。
眼看就要撞向?地面,木曾崩溃大喊,结果在脑袋落地前被张百里单手?拎住,安然无恙地被放到了地上。
落了地,他腿软地根本站不住,坐在地上整个人还在颤抖着发懵,好容易才把?尖叫声憋回了嗓子。
另一边,方为止也跟着放下了其他被吊在半空的孩子。
孩子们平安落地后,人群顿时再次沸了起来,孩子父母的训斥声、安抚声,孩子们争吵声、嚎啕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陆秧秧倒是完全置身事外?。
她兴致勃勃地把刚到手的去祟彩绳戴到右手的手?腕上,让它贴在桃色玉镯的旁边。
她的手?腕细细的,白腻如凝固的羊脂一般,就算同时戴着这两件也并不累赘,反而显得俏丽又活泼,整个人都变得更鲜活了。
而在她开心地转着去祟手?绳时,她的大脑也并没有闲着。
在听了老妇人的话后,再结合玄门中的一些记载,她就已经差不多将她梦境中出现的那几段少年河川的往事理顺了。
最初,二十七年前的春天,少年时的河川先生在望峰门求学。或许是在望峰门、也或许是更往前,他结识了阿珣和阿桃这对师兄妹,跟他们成为了好友,并且喜欢上了阿桃。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认识了山门中四十多岁却仍旧学无所成、被所有老师放弃、总是被同门们嘲笑成“榆木”的俞望。
了解了俞望的情况后,少年河川钦佩俞望的坚持与勤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日复一日地带着俞望练符,总算让俞望开了窍。
在他的教导下,俞望的符术大有进?步,终于在一次春日赛中得到了当时门主的赏识,这才有了之后的步步高升。
而少年河川则在某个春日、在望峰门山脚下的小院里向?阿桃表白,种下了阿桃的给?他的桃枝,意外地画出了生长符和止生符。
也正是这两道符,才闹出了二十七年后山脚镇子上的巨兽肆虐。
不久后,少年河川学成下山,离开了望峰门,同阿珣和阿桃开始在四方游历。五月端午将近时,他们来到了这座沙镇,降了雨,救了人。
为了感激他们的恩情,镇民集全村之力在老树上雕刻出了少年河川和阿珣的人像,却没有将同样帮了忙的阿桃也刻上。
阿桃难过她因为是个女孩而被镇民忽视,于是少年河川便为她做出了那件黑色的、能掩藏一切的斗篷。
随后,他们继续游历,在八月的盛夏到了如今已不复存在的老城。在那里,少年河川遇到了彼时正春风得意、喜得千金的故友程恩……
“我不走!我有话要说!”
已经开始慢慢平静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极大的喊声,打断了陆秧秧的回忆。
她抬头向?里望,但她太矮了,根本看不到人群里面的场景。
于是她吭哧吭哧捡了块大石头回来,踩在上面向里看。
人群中闹出大的动静的是勤娃和他爹。
勤娃从半空落下后,勤娃的爹想要拉他回家,但少年已经长得很强壮了,他不愿意走,他那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父亲也很难将他拖走。
陆秧秧看到他们时,他们还在无意义地做着拉扯的争吵,那位父亲还在老实巴交地不停重复着那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勤娃被父亲说得心急。
他使劲挣扎想甩开他,手?却不小心一巴掌掴在了父亲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乍然炸起的那一刻,整片人群忽然呼吸可闻地静了下来。
陆秧秧都吓了一跳,睁大着眼睛站在石头上面,抿着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
勤娃也被自己的那一巴掌吓到了。
他慌着神,不断地小声跟父亲道歉,但他又觉得十分憋屈,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我是真的有话要说。我知道一个秘密,你?们都被骗了,当年的那些符师根本就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他不敢面对他的父亲,也不太敢看周围熟悉的长辈邻里,眼神慌乱地扫向四周,最后盯住了还站在石头上仰着脸、比其他人稍微高出那么一小点的陆秧秧:“我大伯是当年镇子上手?艺最好的木雕匠人,老树上的二人木雕便是他带头刻出来的。”
陆秧秧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于是什么反应也没做,转着手?腕上的去祟手?绳继续站在石头上。
但勤娃也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反应,自顾自便说了下去。
“镇子上的人都说,当年那几位符师不求回报地帮助我们,降雨后分文?未取便悄悄离开。为了感激符师的恩义,所以在符师走后,镇民们自发为他们刻了人像。可这两句,都是错的!”
“这不可能。”
有人反驳:“符师先生走了以后,还是你大伯先提出了要为他们在老树上刻像。“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你?们以为那是我大伯的提议,但根本不是!是那几个符师私下找到了我大伯,主动说想要我们在老树上刻出他们的像!”
勤娃说着说着,声音里的颤抖渐渐消失了,开始有勇气?直面镇子上的人。
“我大伯把?这件事在心里憋了一辈子,临死前才悄悄地告诉了我。我本来不想说,可没想到为了这棵老树,你?们竟然固执成这样……”
有人从错愕中回过?神:“是他们要的又如何?他们救了我们,别说是给他们雕一座像,便是去给?他们当牛做马,也难以回报他们的恩德!”
“对,他们是救了我们镇子上所有人的性命,但他们只是把降雨做成了一桩交易,他们给镇子降了雨,镇子给?他们用百年的老树刻了像,我们早就两清了!
你?们总是把他们说的那么高尚、那么神圣、那么仁义,但他们根本不配!
他们跟如今藏药岛的药医一样,都是看上了这颗百年的老树,不过?是一个想要在老树上刻像、一个想要将老树砍走。刻着他们人像的老树,根本就不值得我们这样豁出性命地守护!”
勤娃仿佛把?知道秘密后的这些年积攒在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倾泻了出来,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有些要哭了。
镇民们渐渐陷入了沉默。
这个消息似乎对他们的冲击极大。
一个脱俗的存在忽然就滚进?了世?俗,心中多年来的信仰出现了裂隙。虽然仍旧怀有感激,但感激却不再那么澄明炽热,开始混入了污浊阴冷的杂质。
陆秧秧看着镇民们望向?老树的、与以往不再相同的眼神,几乎都能听到他们内心的那种私语。
原来这是那些符师自己要的……
当然还是很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啦,不过?……
不过?……
好像也没那么感谢了。
收回目光,陆秧秧忍不住冷笑着撇了下嘴角。
勤娃说的是真是假先不论,但她阿娘说得真的没错:做好人也没什么好的。不管你做了多少好事,为别人付出了多少,只要你?出现了一丁点让别人不满意的瑕疵,你?的那些付出就通通白费了,甚至都不如那种坏事做尽却偶尔做了一件好事的恶人得到的感激多。
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词不会用就回学堂重读,吼的声音这么大,怕是连沽名钓誉这四个字都写不全。”
这种嘲讽的语气,陆秧秧可太熟悉了。她眼睛一亮,马上昂首去看。
消失了许久的薛盈提着一个装满药草的篮子,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她对着人群,冷冷地讥讽:“不是要去砍树吗?快点去砍。我倒是很想看看,这颗老树倒下后,这座镇子要用多久才会被黄沙全部淹没。”
“你?在说什么?”
已经恢复了精神、甚至因为勤娃的话而激愤不已的木曾扬高了声音。
“你?把?话说清楚!
你?说话啊!”
但薛盈充耳不闻。
直到走到了陆秧秧的身边,薛盈才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神情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我在说,如果不是这棵老树和它上面雕出的人像,你?们这个镇子,早就已经是个死镇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清河!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繁芜52瓶;梵倾20瓶;妄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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