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没等他询问陆母这句话的含义,刘阿姨先帮腔问道：“小陆，你朋友怎么没进来？”
陆承熠下意识看向病床,病床上陆母正神情自然地看着他。
他垂下视线避开目光,说：“他有别的病人要看。”
“妈，”喊了声带过这个话题,陆承熠关上门走进屋里将带来的营养品放在床头,“最近身体怎么样？”
陆母温和道：“挺好，还是老样子。”
还是老样子便算是好消息了。
陆母得的病是慢性肾、衰、竭，检查出来时病情已经进入了中期,除了定期做透析最好还是在医院休养。
陆承熠试了试陆母的手温,还算暖和,替她掖了掖被子边缘后在床边的看护椅坐下。
刘阿姨心知两母子这么长时间没见肯定有话要说，给两人倒了杯温水便悄声离开了房间。
对面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陆承熠录制的《生存法则》综艺,陆母用遥控器暂停，眼神看向身侧又开始给她削水果的人。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孩子似乎更加坚毅了些,身上青涩气息淡去,更像个男人了。
陆母眼底划过暖意。
她这孩子话少,表达亲近的方式就是给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今天正好是刘阿姨把房间里的杂活忙完了，不然这孩子还没这么快坐下来。
“怎么没把他带进来？”陆母问。
陆承熠手上动作顿了顿。
没时间给他找借口,第二个问题紧接着响起：“是他吗？”
“妈,”陆承熠干脆停下动作抬头，“您知道了？”
陆母：“从小到大，但凡你说过的事情有什么瞒得过我？”上扬的嘴角泄露出几分、身为母亲的骄傲。
陆承熠是个性子冷话不多的人,长到一定年纪后几乎就不跟家里人谈自己的心事了。
可是只要他开口，无论透露多少，其中有多少真话、多少假话，陆母一定能从中准确把握出他的真实想法。
现在想起自己当年的心境陆母还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因为自己孩子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她才让自己练就了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吗。
她的儿子她了解，当时陆承熠在她面前编那个蹩脚的故事她便有所察觉了。
人类和玫瑰啊。
眼角有了些许皱纹的眼睛微微湿润，陆母随意抹了抹眼眶。
陆承熠：“妈……”
“我没事。”她摇头，手覆上陆承熠的手背，用力到手臂微微有些颤抖。
她的孩子长大了，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山脚村庄的人类和深渊深处的玫瑰。
你把他比作不带凡尘烟火的玫瑰，很喜欢他吧。
手上的力气泄了些，却仍然覆在陆承熠手背上。怕自己失态，陆母主动开了口：“你上一个综艺我也看了，就是跟他一起录的吧？是个帅小伙，名字也好听……”
林洛汀，就是这个人。
那么一堆人里，陆承熠的行为在她眼里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看得出来那个被他孩子喜欢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言行很有修养，一举一动都透出天生的贵气。
陆母开始细数她观察到的两人在综艺里的细节，也不管陆承熠神情间的惊愕。
陆承熠只以为陆母猜到了他有喜欢的人，没想到连这个人是谁陆母都已经知道了？
事情超出控制让他思绪有些乱，但很快又在陆母温柔和缓的声音里平复下来。
耐心等陆母说完，他道：“没想到您已经知道了。”
“当然，”说着拿过手机翻出微博，递给陆承熠看，“这是支持你们的地方，我也找到了。”
陆承熠扫眼一看，“陆之林”三个字赫然在目。
他失笑，心中又觉得温暖，解释了一句说：“这是粉丝们建着玩的。”
陆母不想接他这句话，摇头给微博点赞。
陆承熠见状，缓了缓收敛嘴角的笑意，低声道：“我以为……您不会这么快接受。”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开明豁达的人，可是这份豁达不包括需要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
有的人天生对同、性、恋接受良好，有的人一听就觉得恶心，还有的人只能接受别人是，一旦涉及自己亲近的人就不行。
陆承熠没敢想自己会幸运到母亲便是那一小群接受良好的人，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明说。
“你说的对，”陆母这么说，平静地坦诚自己的想法，“如果是生病之前我应该不会轻易接受。”
理由也不是因为觉得恶心，而是这条路太难了。
可是这份困难在生命面前又显得微乎其微。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穷尽一生也无法拥有想要的爱情。
“在生命面前，世俗的眼光不值一提，”陆母放下手机认真道，“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条路很难。”
我怕你这条路走得累了想放弃，却被世俗的恶意逼迫着无法回头。
想起那个走到门口也不愿进来的人，她叹了口气。
“妈，你不用担心我，”陆承熠反握住她，温声道，“我已经抓住他了。”
陆母将信将疑。
陆承熠：“只是他似乎还不太懂。”
……
林洛汀无意偷听陆承熠跟他母亲的交流，考虑到自己过人的听力，因此特地走远了些。
陆母病房属于走廊前几间，他便走到了走廊尽头。
尽头开了一扇窗，由于天气原因窗户并没有敞开。窗棱底部只高到林洛汀胸口，他站过去正好可以透过玻璃望见楼下的画面。
他静静看着楼下不时进出的行人。
左边病房里的人似乎在睡觉，呼吸规律平缓，但好像呼吸道有点问题，伴随着“齁”“齁”的声响。
右边病房里的人在看电视，新闻频道，女主持人正在报道一起跨江大桥上发生的连环车祸事件：
“……陆某一家三口所乘坐的车辆受多次撞击后跌入江中，目前救援团队正在展开紧急搜救……”
林洛汀眨了眨眼睛。
连环车祸，跌入江水，陆某，一家三口。
他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巧合，至少，这些关键词跟书中陆家失去第二代、第三代继承人的原因完全对上了。
陆家此时仍是陆老董事长掌权，在陆老董事长准备好了将权柄交到下一代人手中的前夕，陆家一连失去了下面两代继承人。
这个年节都还没翻过，原来事情这么早就已埋下了伏笔？
凝神想听更多关于车祸的报道，病房里的人却换了台。
林洛汀可惜了一下，不过也没做其他事情。直觉告诉他，他刚才听见的报道就是书中写到的那个。
他思索的是，书中车祸的时间跟现在实际车祸发生的时间有没有出入？
书中的陆承熠是在春节期间被陆家找到的，这次时间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默默想着出神，倒不觉得等待的时间难熬了，直到听见身后一个女声问：“小伙子怎么站在外面？”
小伙子？叫我？这里似乎也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存在……
林洛汀回头，便看见一个穿着病服的女人含笑看着他。
女人约莫四十岁出头，身材瘦削，脸色苍白，但明亮的眼神和秀气的五官能看出年轻时很漂亮。
“怎么站在外面？外面冷。”似是以为他没听清，女人又问了一遍。
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林洛汀：“等人。”
话落顿了顿，又道：“我不冷。”
“要等多久啊？要不要进屋等？屋里有空调，喝口水也好……”
林洛汀：“谢谢，不必了。”
女人真的好像只是经过随口寒暄一般，林洛汀拒绝后便不再开口了，多说了句让他别着凉后就慢悠悠地转身准备走了。
林洛汀望着女人的背影，看见对方脚绊脚马上就要摔跤，不知怎么就伸手抚了下。
这个行为一点都不血族，做完后他自己都有些怔愣。
女人回头笑着跟他道谢：“谢谢。”
林洛汀：“……举手之劳。”
奇怪，太奇怪了。
这次倒是没出意外，女人彻底走出了他的视线。
走过转角，再往前一段距离，然后推开某个病房的门。
被勒令不许出门的陆承熠起身走向她，无奈道：“妈，您要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他过来，外面那么冷您还出去……”
陆母觑着他：“他要是听你的，能走到门口还不进来？”
陆承熠：“……”
陆母：“瞧瞧你这出息，人还没追到手，家庭弟位倒是确定了……”
陆承熠：“……”
陆母也就心情好喜欢念叨一会儿，说够了就不说了。
“跟你一样，是个性子冷淡的人，”她拍着陆承熠的手说，思及扶住自己的那双比她还凉的手，又笑了，“是个好孩子。”
性子冷淡，但心地是善良的。她所求不多，能随手帮帮眼前需要帮助的人就够了。
“走吧，带他出去玩玩，有空了再来看我。”
……
目送着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人离开之后，林洛汀很快收到了陆承熠的短信，陆承熠说他看完准备离开了，在电梯处等他。
林洛汀便丢开无关紧要的人，不紧不慢地迈步穿过两条相连的走廊去找电梯。
看见电梯口等候的男人，被口罩遮住后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他倏地恍然了悟。
那个奇怪的女人眉眼轮廓好像有点像陆承熠？
或者说应该反过来，陆承熠像她？
她是陆承熠的母亲？
但是对方特地离开病房，绕到走廊尽头找他做什么？
心里浮起疑惑，林洛汀缓步走到男人面前。
这时电梯正好抵达这层，电梯门向两边敞开。陆承熠牵着他进去，顺便将他的手揣进自己衣服包里用手包裹住暖着。
“见到我妈了？”电梯缓缓下行时陆承熠开口。
林洛汀顿了几秒，回答：“嗯。”
陆承熠不主动提的话他根本没打算说这件事。
“她没有其他心思，就是想见见你，”陆承熠说，与掌心的手十指相扣，侧首道，“她说你帮了她，夸你善良。”
善良？
林洛汀不知该怎么告诉自己的人类，他从不是善良的人，就是觉得对方眼熟才伸了手……
正这么想着，身边男人低头隔着口罩与他贴了贴唇，问：“洛汀，你帮我妈是因为发现她长得跟我相像？”
林洛汀：“……”
他不说话，男人便低声轻笑，过了会站直身体说：“我很荣幸。”他怎么会不了解林洛汀。
林洛汀：知道就好~
离开医院的时候时间还早，大约下午两点多。外面天色昏暗，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像是一团团灰色的棉花糖。
天冷，街上行人却不见少，大多是放了假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在街道两侧。
街旁的商店们也赶着年节装扮一新，换上红色装饰物，挂上红灯笼，放着喧嚣火热的歌谣，很有喜庆热闹的味道。
与白色基调为主的医院仿佛两个世界。
冬天正是适合卖糖葫芦的时候，摊贩推着插满“红果子”的推车经过，香甜的焦糖味飘出老远。
透明的焦色糖衣下是各色水果，山楂、草莓、苹果……还有切出来串在一起的“水果拼盘”，很快便引得许多女孩子上前。
见林洛汀目光长久地落在那些红彤彤的糖葫芦上，陆承熠：“要一串吗？”
林洛汀看他一眼，又回头继续看糖葫芦，轻轻点头：“嗯。”
他很久很久以前吃过糖葫芦，那时母亲赋予他的一半人类血脉还未被血族血脉侵蚀，他尝过母亲给他做的糖葫芦。
山楂好酸。
陆承熠牵着他走到摊位前。
前面排队的女孩很快买到了自己喜欢的水果种类，离开时不经意多看了眼来买糖葫芦吃的两个男人。
男人居然也吃糖葫芦，真少见啊！
嗯？这两人手是怎么回事？
二人对别人的讨论无动于衷，陆承熠提了提口罩确保不会被轻易认出来，林洛汀则慢吞吞挑选。
过了会伸出细长的食指指着某处，说：“这个，草莓。”
陆承熠用手机付了账，然后摘下林洛汀脸上的口罩让他方便吃东西，口罩被他随手揣进了衣服口袋。
林洛汀边吃边顺从地被男人牵着走，草莓酸甜可口带着凉意，糖衣脆甜，咀嚼时微微粘牙，但马上又被草莓饱满的汁水中和。
比山楂的好吃。
一串糖葫芦七八颗果子，分了陆承熠一个，剩下的很快就被他吃完了。
陆承熠：“还要不要？”
林洛汀摇头，陆承熠这才牵着他走进一家专卖店。
林洛汀：“你要买什么？”
陆承熠：“给你买手套和围巾。”
听见陆承熠说话的导购便微笑着引两人去围巾区域，仿佛完全没看见两人同在一个口袋里的手一般，详细地介绍起各款围巾来。
林洛汀对逛街兴趣不大，飞快地打量完每条围巾后便观察起其他商品来。
陆承熠也不喜欢逛街，听过导购的介绍再上手摸过触感，对比之后迅速有了决断，买手套也是如此。
两人从店里出来时用时不超过十分钟。
买东西就真的只是“买”东西而已。
“这边不戴，”陆承熠给他戴手套时林洛汀说，晃了晃左手，“这只手给你暖。”
“好。”陆承熠看着他柔声答应，眼神透着掩饰不住的暖意。
牵过那只没戴手套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却忘了自己戴着口罩。
指尖勾了勾口罩边缘，林洛汀遗憾地说：“想接吻。”
可现在是在街上，人类摘了口罩可能会被认出来。
男人却是笑道：“好。”
林洛汀：“嗯？”
两人站在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下，购物袋放在脚边，周围偶尔有行人经过。
陆承熠取出购物袋里的暗红色围巾，围巾很长，触、手又软又暖和。
他用长长的围巾将自己和林洛汀围在一起。
天色愈加昏沉，天空飘下飞絮般的雪花。
“陆承熠……”
“嗯？”
“下雪了。”林洛汀说。
却不知在陆承熠眼里他的眸光比飞雪更美。
“我喜欢你。”
漂亮的眸子怔了一瞬，然后抬起视线看来。
“我喜欢你，”陆承熠重复道，“或许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被告白的人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次发现人类的心意时尚能理智地分辨出两种喜欢的不同，此时却被这句话扰乱了心神。
“喜欢……”他敛眉。
原来陆承熠说想吻他、占有他，他现在也有了类似的感觉。
可是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喜欢。
仰头看漫天飞雪，林洛汀轻声问：“你是怎么发现喜欢我的？”
飘飞的雪越来越密，渐渐的有落大的趋势。
外面闲逛的行人终于着急起来，嘴里嚷嚷着下雪了，并飞快地往家里赶。
这时候没有人去关注雕像下的林洛汀和陆承熠。
洁白的雪落在两人头发和脸上，带来零星的冰凉，红色围巾圈出一小片温暖之地。
“……大概就是，世界沦为背景，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摘下口罩，陆承熠吻着他说：“然后听见玫瑰在心底绽放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林总：？好像更不懂了？
短小多日的我又稍微粗长了一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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