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钟谦手里握着茶盏,听完杨继的话，少年本还带着愠色的脸，眉宇扬了起来。
“阿姐真这般说的？”
从威严帝王转瞬变成了邻家小弟,他神色里还带着狡黠气。
杨继叉手,神情镇定：“千真万确,若圣人不信,可寻当时别的内侍来问。”
“不用不用，”钟谦摆了摆手，身子往后一仰,满意地喟叹一声，“我本来还有点点儿生气，阿姐既这么说了,我这气就消了大半了。我本还想着用个什么法子再留那小子几日命，竟没想阿姐来了这么一出。”
“我就说嘛，阿姐定然是中意徐安那小子，希望这小子也不会让我失望。”钟谦摇了摇头，拨了一下手中的朱笔，“今日也算歪打正着，到时候阿姐就明白我的苦心咯。”
他将案上的奏折往侧一推,身子大喇喇躺在软塌上,“杨继,你说我今日演得好不好？前些日子我看那傀儡戏演得真是好，可是学了许久呢。”
“罢了罢了,对了,阿姐走的时候，表情是怎样的？阿姐啊，她越是难过,就表现的越与往常无异，寻常人都看不出分毫来。我呢，最懂阿姐的性子了。”
杨继低头笑了起来，刚要开口。
钟谦突然直起身，“算了，还是别告诉我了，我这气毕竟也还没全消呢。”
钟谦复又躺下。
“圣人，那徐御史那里……”
“阿姐定然是会去看他的，到时候让守卫看着松些，别扰了他们。”
“是。”杨继点头。
“不行，”钟谦又把杨继续叫了回来，“也不要太松了，不能让阿姐觉得太顺利，虽然大理寺如今都是我们的人，但有些事也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杨继点头，“圣人且快些休息，等过些日子，咱们就到收网的时候了，到时候徐御史定不负圣人期望。”
“负了又如何，若没有当年阿姐的舍身相救，哪来如今的钟谦。用这位置为阿姐博一份喜欢，自然值得。”
钟谦说得满不在乎，后又勾了勾唇。
“即使真失了，抢回来再是。”
……
外头的雨小了，庭院里唯一的一株桐花叶子落了一地，几个宫人在那处洒扫着，只有扫叶的三两声。
外头的守卫少了许多，钟盈在宫内的囚禁逐渐宽松。
但她也并未立刻回元盈观，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应当还是要留在宫里。
无论是因为荀安还是钟谦。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留在此处。
“殿下，你都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别湿了衣衫。”茗礼在旁递过一件外衫，“总归……总归，那徐安还活着。”
茗礼低下声。
她不知怎么劝慰钟盈，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般直白言语。
她虽依旧不喜欢徐安，但今日殿下所为，徐安此人大概真的在殿下心中很重要。
殿下在难过，她也跟着难过。
“茗礼。”钟盈回头，唤了一声。
“殿下？”茗礼有些奇怪钟盈此刻的表情。
哀默的，像是一种离别的情绪。
“你跟我多年，有些话我也不必与你兜圈子。”钟盈低头看着茗礼，“你的良籍我很早就签好了，就在我屋子里的妆匣盒子底部夹层，到时候你去拿就好。”
“殿下？”茗礼神色慌张。
“你先听我说完，”钟盈按手止住了她的话，“骆丰平日虽性子马虎了些，但性子不错，你若也对他有意，这倒也不妨为一桩好事。”
“我妆匣左边有预备好的给你的东西，一些地契和铺子，本来是想当你的嫁妆……若是你喜欢一个人过日子那也很好，开间酒肆或是别的铺子，那些钱也是够了的。”
茗礼的脸方从疑惑，片刻后又着急起来，先红了眼眶。
“殿下，殿下为何今日要说这些！”
她急急问道。
“我只是做好最后的打算，”钟盈看向院中的植被。
即使不出于喜欢，若是荀安真救不回来，她的任务也算彻底失败，她大抵也要被这个世界抹去痕迹。
“还有元盈观所有的部曲婢子们，他们的良籍我都一齐准备好了，至于他们今后如何选择，那便随他们自己的。”
“为何殿下说的，好像是要，不要我们了一样。”茗礼眼眶发疼，抓住钟盈的手，“殿下莫要胡说，元盈观的所有人，都觉得殿下是最好的主子，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比的过殿下。”
“任何人，都总要为自己活着，不会有谁离开谁活不下去的。”钟盈宽慰笑了笑，这话她以前就明白，前些日子又听贞娘耳濡目染了许多，她自然而然也脱口而出。
“殿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就算没有徐安，殿下也还是殿下。”茗礼急切道。
这句话让钟盈怔了怔，她不曾想到这句话茗礼竟用到了她身上。
“我与你们不一样，”钟盈摇了摇头。
她到这个世界来，本就只为了荀安一人。
若是荀安死了，她又会如何？
系统是让她这般活下去，还是彻底被抹去痕迹，她并不知道。
但若他真的会死，她不想留下遗憾。
院子里的桐花叶洒扫干净了，重新露出清透的青石光路。
“茗礼，今日你能不能替我再梳妆一次，”她反手握住茗礼，“要好看些的，倒也不用太显目，精巧些就好。”
“殿下要做什么？”茗礼止了泪，神情不解。
“我要去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