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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点着昏暗的灯光,大夫将手放入身旁的铜盆里,水声起了落,钟盈在一旁迅速递上帕子。

“他如何了?”她担忧问道。

“郎君失血过多,又受了点惊吓,不过给他止血的人手艺很好,只是需要养些日子,”大夫道,“此处偏僻,我还是建议等郎君好些了,便尽快去凉州城再寻擅长外伤的大夫看看。”

“谢谢您。”钟盈开门送大夫走,恭敬叉手一礼,“您好走。”

这大夫是方才官衙来的人里一起带过来的,她也不知为何官衙之人随身还带着大夫。

想来也是有别的原因。

此邸店楼下皆已清洗过,不见血迹森森,躲在厨下的店博士与酒博士如今虽颤颤,但也硬着头皮开始办事。

倒是那贺淮与官衙来的人交涉完后,就进了她旁侧的屋子。

钟盈本等着以为官衙人会问她话,却不曾想到只是待了些许时间便走,索性也少了很多事。

钟盈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好崔知易的伤口,待稍闲了些,她才忽而想起贺淮好像手臂也伤了许多a好像脸上也有……伤。

他似乎也没让那大夫看。

钟盈思索了片刻,走至贺淮门前,轻轻扣了几声。

“谁!”里面的人声音与她扣门声同时起声,听起来似乎很防备。

钟盈手指停在半空中。

缓声道:“是我,你的伤怎么样了?”

里面的少年声音这才软了些,像是顿了许久,然后才轻轻出声道:“无事,不过小伤。”

“要不要也让大夫看看?”钟盈问。

里面的人快速答道:“不用了。”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能处理。”

钟盈手放了下来。

“那好吧,”她道,“那我不打扰了。”

里面的人又不说话了。

钟盈站在门外等了片刻,脚步踌躇了须臾,便又转过身。

“若是需要什么帮忙,我就在隔壁。”

她想了想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毕竟是他救了他们。

“好。”

里面的人这句话说得声音低声,也不似携带温度,却有一种珍之若重的情绪融缩在这一个字里。

钟盈心下升起异样,却也没再多问,便转身朝崔知易处行去。

她与崔知易在邸店歇了七八日,还好他身子底子好,这伤势收口倒是快。

只是这些日子,她却只见过贺淮几面。

自那日问过贺淮后,她都不过是在邸店角落匆匆见上一眼,每每她看到他背影要抬手,他便很快又不见了影子。

唯独有些奇怪,有时候至深夜,她偶尔能听到什么人喃喃自语声,但待她细听,那声音便有淡去了。

白日她问了店博士,只说许是屋顶失修,起的风声似人语。

她索性也作罢。

许是各人都有各人的不想言道的心思,她虽觉得奇怪,但也并未让自己细想下去。

……

“三娘,你这特意租一个马车是为了什么,我这身体还没差成那个模样。”崔知易看着门外的马车,抱臂皱眉道。

“我可不想再照顾你第二次,你还是快些上去,等到了凉州城,你得把这租马车的钱给我。”钟盈瞥了旁边人一眼,催促道,“别磨磨蹭蹭了,赶紧上去。”

“行吧,行吧。”崔知易松了手,才踏上矮凳一步,又回头问钟盈,“贺兄呢?”

“贺兄?”钟盈皱眉。

“是啊,早日他便来我屋子里与我说,今日要与我们一同去凉州。”

“你答应了?”钟盈问。

“自然,贺兄可是救过你我性命,我岂能无情拒绝他,”崔知易面露坦色道,“我还说等到了凉州城就请他吃酒呢。”

“别天天记着吃酒,”钟盈摇了摇头道,“就你这身子,还是注意些吧,我可不想到时候又要想办法挖坑埋你。”

“知晓了知晓了,”崔知易抬手,他对钟盈这些隔靴搔痒的话早就习以为常,便应付得也得心应手。

他抬起另一脚又要用力,却见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二人寻着声音朝外望去。

初生的太阳从远处焉都山上不断升起,从暖黄一点被一瞬点亮,然后万千光色猛然而坠,皆落那朝着他们跑来的高马上少年身上。

他今日着了绛赤色的袍子,天地一色间,唯有他万分显目。

他将缰绳猛得往后一拽,马匹仰头嘶鸣了一声,少年低头对着二人道:“我来迟了。”

背着旭日高升的光,钟盈看不清他的脸,却不知怎的,她觉得此刻眼前的人与眼前的景,莫名有些熟悉。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身旁崔知易忽而喃喃感慨起来。

接着扶掌大笑:“贺兄今日这般,着实好看。”

钟盈倒是先反应过来,推搡了一下他道:“骑得也不是白马,你如今颜色也分不清了?”

“三娘,你好生不解趣,注意这般多细节做什么。”崔知易叹气道,“三娘,世间之美,又是并非细细勾勒才能绘,有时候泼墨随意一点,却也能生出无限美来。”

“你这心思还是多花在自己伤上吧。”

钟盈应。

前头少年一个漂亮的翻身从马上跃下。

然后抬手扶住崔知易。

钟盈的手一松。

少年人眉眼俊秀,连同高高的马尾都是束得恰到好处,俊秀脸上并无任何伤口痕迹。

“方才去寻了些东西,才耽误了时间。”他手一抬,将崔知易扶入马车,他这句话似乎在与钟盈解释。

钟盈有些奇怪,但还是回:“无妨。”

她这七八日都不曾正面见过他,如今再见,却丝毫不见他的生疏。

他身上依旧是破庙处见时的少年郎气,清澈同琥珀。

钟盈只觉得奇怪,方是救了他们,又避着她,如今他们要走,他便又要求同行。

很是奇怪。

“这种草喜寒,常生于河西背阴干冷之地,可缓毒痛,待到凉州了,我再去药铺寻些草药,熬制之后勉强能压制三娘的瘾症。”少年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几株草植。

许是他护得好,那草木还留着泥土,很是新鲜。

“多谢记挂。”钟盈有些讶异,额首致谢道,“你的伤……”

“不碍事。”少年微微一笑,随后想到什么叉手一礼,“那些反贼还未抓到,怕再出事端,因而今日自告奋勇来做二位的车夫。三娘若是介意,等我送二位至凉州后我立刻离开。”

“倒也不用了。”钟盈慌抬手,“我只是不怎么习惯与外人同行。”

她说得很是简略。

少年的眉眼垂了垂,也不似表露情绪,而是温声道:“我能理解。”

“理解什么!有贺兄相送,我们两个岂不是顺利很多。”崔知易忽而拉开别巾喊了声,“贺兄你莫要听他的。”

钟盈也没再多说话,只是额首不多言语,起身也要往车里去。

“我扶三娘上车。”贺淮急急抬手。

钟盈落在他手上,却没有伸手。

少年忽而反应过来,迅速把手抽了回去,然后将自己的刀柄用袖口擦了几遍,又递了过去。

“方才是我冒犯了,三娘扶这个。”

钟盈仍旧没动,一手撑上一旁马车的围栏。

“不用,谢谢。”

她说得冷淡,然后迅速钻进了马车。

抬眼便见崔知易在里头托着腮,意味深长看着钟盈。

“三娘,我竟不知道,你有时候竟能这般冷淡。”他谈了口气,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对任何人都是温柔可亲。”

“我怎么了?”钟盈有些莫名其妙。

“我瞧着那小郎君不错,你怎么对他这般冷漠。”崔知易侧头语重心长道。

“没有,”钟盈揽了揽衣衫,坦然道,“我与任何人相处都是这般。”

“是吗?”崔知易往后仰,他迷了眯眼睛,“我还以为你讨厌他。”

“无缘无故,我讨厌他做什么。”钟盈抬头看了眼崔知易。

马车缓缓驱动,她跟着垂目。

“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何他之前偏就出现在那庙观里,又后来来了邸店,恰好救了我们,”她轻声喃喃,“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情。”

“但他毕竟救了我们,我知晓这般想不对,可还是忍不住。”钟盈坦诚。

“这世上或许是并无这般巧的事情,”崔知易身体松弛下来,许是因钟盈的坦白,他语气也恢复了正色,“但我知道,那小郎君对我们,最起码是你,并无恶意。”

“甚至……”崔知易默了默,视线落至前头的车巾上,没有把后面的话再说出口。

“去凉州吧,三娘,也许咱们到了凉州都知道为什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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