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玉鸾沐浴完,她的气也没消,躺到床上时也翻来覆去的找不到睡意。
才翻两遍,门就咚咚两下被人敲响。
褚沂川站在外面:“皇嫂,该喝药了。”
沈玉鸾:“……”
她看珠儿一眼,珠儿了然地去打开门。她就站在门口,也不让开,只对外面伸出手:“小王爷把药给奴婢,奴婢会看着娘娘喝下去的。”
“我来就好。”
珠儿:“时候不早了,小王爷明日还要办差,再不回去,恐怕天就要亮了。”
“不差这一会儿。”
珠儿没办法,只好让开了身体。
这下反倒是轮到沈玉鸾有些不自在。
她坐了起来,乌发柔顺的披在肩上,等褚沂川走到眼前时,又默不作声地拉高了被褥,不用教训就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不知道是不是听珠儿在自己耳边念叨多了,这下连她也觉得奇怪,接过药碗的时候,还在琢磨着褚沂川对她是不是好过头了。
沈玉鸾才喝一口,熟悉的蜜饯就送到了她的嘴边。她顿了顿,然后直接捧着药碗一饮而尽,这才皱着眉去接。
甜味中和了口中的苦涩,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天色不早,你是该回去了。”
“不着急。我等皇嫂睡下再走。”
沈玉鸾便乖乖躺下。
但她白日里睡的多了,这会儿反而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她闭着眼睛酝酿了好一会儿,却依旧脑袋清明。
沈玉鸾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褚沂川仍旧坐在床边,身形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他垂着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沈玉鸾一睁开眼睛就和他的视线对上。
她顿了顿,索性也不装了。
“皇嫂睡不着吗?”褚沂川站起身来,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书:“我念书给皇嫂听?”
“白天听多了,不想听了。”
沈玉鸾的目光越过他,看到后面的珠儿在给自己打眼色,她心底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道:“有珠儿陪着我,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着急。”
“你快马加鞭,回到京城也不早了,再说你明日还要办差,若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差事,那反而就是我的错了。”
“但……”
沈玉鸾板起脸:“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褚沂川只好说:“那皇嫂早些休息。”
沈玉鸾点了点头。
“那我明日再来看皇嫂。”
“明天……”珠儿忽然咳了一声,沈玉鸾只好说:“明天你也不要来了。”
“为什么?”褚沂川总算是急了:“我哪里惹皇嫂生气了吗?”
“没有。”
“那为何不让我来?皇嫂一个人在这儿,若是想念京城的什么,我也可以带来。皇嫂不用替我担心,这一段路也没有多长,我骑马来回,很快的。”
“但是……”
褚沂川垂下眼,没有看她,偏偏委屈难过之意清晰地传达过来:“难道是皇嫂嫌我烦了?若是这样,皇嫂直说就是,不必顾虑我的。”
沈玉鸾哪里敢应。
他一耷眉,她就心软的不得了,连忙说:“你要来就来吧。”
褚沂川这才神色舒展,叮嘱她好好休息,这才走了。
外面有马蹄踢踏声响起,直到人走远了,珠儿才关上门。沈玉鸾缩了缩脑袋,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不敢与她的视线对上。
“娘娘……”
沈玉鸾立刻道:“我已经劝了,他非要来,难道我还要赶他走吗?再说了,小川也是关心我,他一片好心,我总不能糟蹋了。”
沈玉鸾嘀嘀咕咕:“我看分明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是你自己想多了,小川向来体贴,这会儿我又病了,他多关心我也是常事。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他明明是好心,最后得有多伤心啊。”
珠儿被她一通教训,也忍不住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那……那明日小王爷来,奴婢再去与小王爷赔不是。”
沈玉鸾瞅瞅她,见她内疚的很,才招招手:“不必等明天,今天晚上就过来陪我。”
珠儿坐到她床边来。
“娘娘是不是害怕了?”
“我怕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但以前娘娘听了鬼故事害怕,就总是要奴婢陪着您睡。”珠儿说:“娘娘,这儿可是金山寺,有得道高僧在,有鬼也不敢到这儿来吓您的。”
沈玉鸾小声骂:“你懂什么!”
珠儿乖乖闭上嘴。
但被她一提,沈玉鸾又觉得心底凉飕飕的,没忍住往珠儿那边贴了贴。
她这会儿睡不着,便忍不住胡思乱想,更是心虚的不得了,就是有珠儿在身边陪着,耳边喋喋不休的念叨,她也无法安下心,还是心神不宁的。
褚沂川才走一会儿的功夫,沈玉鸾就有点想他了。
至少昨夜他在的时候,她就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真有个得道高僧来收她这个孤魂野鬼的命,小川也会挡在她前面护着她。可人走都走了,也没法叫回来,沈玉鸾后悔极了,早知道还不如跟着他一起回去。
她一整夜胡思乱想,何时睡着了也不知道,又做了一整夜怪力乱神的噩梦。
等褚沂川再来时,沈玉鸾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怎么一日不见,皇嫂还病的更严重了?”褚沂川有些不确定地摸着她额头,几次试探后,确定了比之前更加滚烫,百思不得其解:“皇嫂有好好吃药吗?是不是又吹风了?”
“珠儿都盯着,一口也没少喝。”
他叹气:“我不在皇嫂身边看着,果然还是没法放心。”
沈玉鸾偷偷在心中附和。
于是,这夜,无论珠儿怎么给她眼神暗示,她也没将人赶回去。
她让褚沂川念话本给自己听,沈玉鸾脑袋昏沉,却无法睡的安心,不时就要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每回都要看到他才能放心。褚沂川便也老实的哪里也不走,就坐在旁边陪着。
他念书的声音沉稳又轻柔,他声音刻意放低了,轻的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童,沈玉鸾睡不着,听了好久后睁开眼睛来看他。
褚沂川放下书:“皇嫂?”
“你别念了。”
“那我就坐在这儿陪皇嫂。”褚沂川合上书,又取来另一本——他另外带来的,沈玉鸾不爱看的那种。
珠儿倚着门框打盹,山上万籁俱寂,连白日的鸟雀也不见了踪影,屋子里静悄悄的,蜡烛静静地燃烧,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沈玉鸾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连轻浅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褚沂川专注地翻着手中书册,烛火映着他面容俊朗英挺的轮廓,仿佛镀上一层神光一般,比香殿中的神佛更叫人心安。
沈玉鸾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亏她还年长,上辈子更多活几年,若是那些胡思乱想说出来,还得叫小川笑话。
沈玉鸾忍不住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
褚沂川注意到她的动静:“皇嫂困了?”
“没有。”
沈玉鸾又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说:“明日我也回京吧。”
“你的病还没好。”
“我在寺中也养不了病。”她小声嘀咕:“本来觉得出来就好,可现在又觉得怪没意思,好像还不如在京中。”
她一步也没有踏出这个小院,除了珠儿以外,这儿也没有其它相熟的人,她只能等着褚沂川过来。可他来了,也就只有这一小会儿的时间。
“若我还在宫里,你也不用来回奔波。”沈玉鸾仔细打量他一番:“就这两日,已经把你累着了。”
褚沂川:“我不累的。”
“你别仗着年纪轻胡为。”沈玉鸾坐起来,喉间发痒,没忍住咳了两声,抬头时面前就多了一杯水。她接过来,道:“反正我在宫中待习惯了。”
褚沂川眼眸微亮:“皇嫂心疼我。”
沈玉鸾点头。
“皇嫂难得出宫一趟,就得玩的尽兴。我知道皇嫂是担心我,所以昨日赶我,今日也赶我,只是我没有亲眼看着就无法放心,就算是回了京城,也没有办法安心做事。”
他的手伸过来,温热的大掌覆住沈玉鸾还滚烫的额头,沈玉鸾眨眨眼,长睫刷刷扫过手掌的边缘,她立刻停下。
褚沂川像是被痒到了,立刻收回手。他背到身后,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指腹不自在地摩挲着掌心。
他移开视线:“皇嫂是不是害怕?”
沈玉鸾:“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珠儿姑娘都和我说了,皇嫂一个人住在这儿,是有些不习惯。”褚沂川想了想,又把另一只手伸出来,递到沈玉鸾面前。“皇嫂要是怕,就抓着我。”
沈玉鸾一时没回过神来。
“我小的时候,偶尔福公公不在,一个人待在冷宫里也会害怕。等福公公回来后,只要抓着福公公的手,我就会安心了。”褚沂川说道:“皇嫂要是害怕的话,也抓着我的手吧。”
沈玉鸾:“……”
难道还把她当那种几岁的稚童了吗?!
但是她瞅瞅褚沂川,眼前人神色正直,半点别的意思也没有。她想来想去,还是试探地把手伸了出来。
轻轻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沈玉鸾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你都这么求我了,那我也不好说其它的……”
褚沂川低低笑了一下,袖子也跟着微微颤动,他应道:“好。”
褚沂川:“皇嫂睡吧,我就在旁边守着。”
沈玉鸾闭上眼,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用睁开眼,便也能确定他在一旁,总算是彻底安心了。
而后便沉沉睡去,一夜好梦。
第二日醒来时,她手中那一角衣袖已经被她揉得皱成一团,褚沂川已经走了,因沈玉鸾在睡梦中也没有松手,外袍就被他留了下来。这还是开春时沈玉鸾给他做的衣裳,被他穿得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每一寸衣缝里都留着他常用的熏香气味。
沈玉鸾颇为不好意思,赶紧丢给下人去洗干净。
珠儿盯着她喝药的时候,便没忍住说:“小王爷可比太医开的药还管用,药喝了几日不见好,小王爷来一趟,娘娘的病都快好全了。”
沈玉鸾骂她一句:“胡说什么。”
珠儿自知失言,立刻改口:“论孝顺,旁人是怎么也敌不过小王爷的。”
沈玉鸾唇角忍不住上翘:“他向来很好的。”
“就是呀,小王爷对娘娘好,娘娘病一回,小王爷就担心的不得了,心里头惦记着,这么远的路,都要一天来一回,劝都劝不回去的。要不是放在心上,哪会做这些啊。”
沈玉鸾听得心里有点别扭。
这要说惦记……其实她也没少。
才刚起床,她就盼着黄昏来了。
她以前也不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