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是跟着皇帝一起回的宫。
她与褚越和坐在同一座车辇,沈玉鸾对皇帝没有什么好脸色,褚越和也不上赶着贴她的冷脸,马车里安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回宫的路途漫长又无聊,带出来的话本也觉得没意思,沈玉鸾很快又坐不住了,频频撩起车帘往外看。
褚沂川就骑马跟在外面,她一露面,就立刻靠了过来。
“皇嫂是不是觉得无聊?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宫里就。”
马车摇摇晃晃,沈玉鸾长长叹一口气:“一个时辰那么久?”
褚沂川笑:“马车走的稳,当然不如快马加鞭。”
“那……”
马车里,褚越和合上书册:“皇后。”
沈玉鸾:“……”
沈玉鸾与褚沂川对视一眼,只好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褚越和说:“路途遥远,你不如小睡一觉,很快就到宫中了。”
“马车这么晃,如何睡的着。”
“你还带了不少闲书。”
“看腻了,没意思。”
“你出宫多日,应当遇到不少趣事。”
沈玉鸾与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惊讶道:“您不会是特地想要与我说话吧?”
褚越和微微颔首,竟也没有反驳。
沈玉鸾嗤笑一声。
“你没有话与朕说,倒是多的话与信王说。”
“您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呢?”
褚越和眉头皱起:“你们二人有什么话可说?”
“很多话。”
“什么话,连朕也听不得?”
沈玉鸾稀奇地看他一眼:“您又不是那些街坊里的嘴碎八婆,怎么什么都想听?”
褚越和:“……”
皇帝重新拿起书册翻了起来,当真不再理她。
沈玉鸾乐得清闲,只是每当她想撩起车帘去找褚沂川说话时,皇帝的视线就会落到她的身上,逼得她不得按下这个念头。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多做什么。
好不容易,马车驶到了皇宫之中。知道她今日回来,丽妃与慧妃都早早等候迎接,沈玉鸾被二人一左一右挽着,来不及和褚沂川多说两句话,皇帝就已经把人叫走了。
好不容易再见面,就已经是晚膳。
晚膳是三个人一起用。
桌上尽是佳肴,三人共坐一桌,皇帝坐在中间。
褚越和抬起眼皮,看筷子夹着菜从他面前越过,隔着一个人落到了褚沂川的碗中。
“多吃点。”沈玉鸾隔着皇帝对褚沂川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吃一点。”
“多谢皇嫂。”
褚越和又冷眼看着弟弟站起来,舀了一碗汤放到沈玉鸾面前:“皇嫂也是,病才刚好,要多补补身体。”
然后又舀了一碗汤到他面前:“皇兄平日里劳心劳神,也该多补补。”
褚越和不置可否。
他又问沈玉鸾:“今日你没有做甜汤?”
沈玉鸾白他一眼:“宫中御膳房里那么多御厨,您只管吩咐他们就是。”
褚沂川插嘴:“不只是皇兄,我也是想喝的。”
沈玉鸾眉开眼笑:“那明日我就做给你喝。”
“那和皇嫂说好了,明日我从兵部出来,就直接来宫中。”
褚越和冷眼看着二人说下约定。
今日舟车劳顿,等晚膳过后,沈玉鸾就早早歇下,皇帝二人也起身离开。
褚沂川在转角处和皇帝道别:“皇兄,时候不早,臣弟这就出宫了,明日再来看皇兄。”
“等等。”黑夜里,皇帝神色莫名:“朕有话和你说话。”
褚沂川满头雾水。
御书房内,梁全点上最后一盏灯,他将火折子交到小太监手里,又接过茶壶,轻手轻脚地去给皇帝倒了一杯茶水。
帝皇高坐在桌案后,他批着奏折,沉默无言,高大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压力,殿中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
褚沂川已经站了好些时候。
在皇帝添第二杯茶时,他终于忍不住问:“皇兄把我叫来,是有什么要事要说吗?”
褚越和不答。
褚沂川想了一圈,又问:“是和皇嫂有关吗?”
他总算抬起头来:“你能明白?”
“若是朝中有什么要事,皇兄不会不说。这些日子,我办差也没有出什么差错。想来想去,去了金云寺后,皇兄的心情就不大好,想来就是和皇嫂有关了。”
褚沂川说:“皇嫂似乎还未消气,皇兄找我来,是想要我在皇嫂面前多说好话?”
“……”
褚沂川笑了一下:“明日我进宫后,就去帮皇兄赔不是。”
皇帝合上奏折,道:“明日起,你不用进宫了。”
褚沂川愣住:“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是后宫之人,你本来也不该与她多接触。朕知道,当初是皇后救了你一命,余太妃又去的早,你把皇后当救命恩人,向来与她感情好。”
褚沂川急忙说:“皇兄也知道,我还和皇嫂说好,明日去喝她做的甜汤,为何忽然不准我进宫?”
“你不明白?”
“臣弟是不明白。”
“皇后对你是好,又是把你从冷宫带出来,又是为你平反,冷了热了饿了困了,事事都为你打算。”褚越和冷冷道:“朕从未见她对谁这么好过。”
褚沂川面露不解:“皇嫂向来是个好人。”
“你还不懂?”
“皇兄的意思,难道是以为我和皇嫂有什么不轨吗?”
皇帝不答,分明就是默认的意思。
褚沂川脸色涨的通红,墨黑的眼里带着明亮的怒火,“皇兄怎么能这样想!”
皇帝的态度近乎冷酷:“她是皇后,即便你是朕的弟弟,你们二人也本不该走得如此近。你已经入朝做事,应该知道分寸。”
“皇兄这么做,问过皇嫂的意思吗?”
“不必问她。”
褚沂川低下头来,藏住眼中的冷意:“皇嫂还在生皇兄的气,皇兄这样,难道不怕皇嫂更加生气吗?”
“过些时候,她就会将这些忘了。”
“哪里会这么快忘。”
“你不同意?”褚越和问他:“你不听朕的话?”
“是我不明白。”褚沂川抬起头来,想要看穿他所有的念头:“我与皇嫂的所有往来都在皇兄的眼皮底下,从未有逾矩之事,皇兄分明清楚,却还是不准我与皇嫂再见面。我与皇嫂亲近,在皇兄眼里,竟是无法忍受吗?”
“她对你太好了。”
“那又如何?”
皇帝冷冷地说:“她不该对你这么好。”
褚沂川只觉得好笑:“皇兄把皇嫂当做什么?当做是您的物件,所以连她的喜好都要管?”
“你不用管这么多。你只需要按朕说的做,以后不准再去见皇后。”
“皇兄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就不能接受。”
褚越和唇角勾起,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满满的残酷:“这是朕的皇宫,朕要做什么,难道还需要你的同意?”
“您曾经准允我,随时都可以入宫。”
“朕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褚沂川失望地看着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
好像是明白,无论说多少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褚越和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毫无波动,却也没有想象之中的畅快。
从金云寺起,他的胸膛里就憋着一团火,与慧真大师谈过,却并没有熄灭。他理应不为所动,可每看到沈玉鸾与褚沂川亲近,那团恶火就在胸膛里翻滚扑腾,似乎要将他的理智全都烧灼尽。
他本不应如此。
可他偏偏这般。
这般……看不过眼。
他相信自己的弟弟对沈玉鸾并无私情,可他不相信沈玉鸾。
她对人好时,就千般万般的好,若不是喜欢,怎么会这样掏心掏肺?
沈玉鸾既然待在他的后宫里,就应该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不应该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只要她看不见,碰不着,自然就会听话。
褚沂川说:“明日我还是会来的。”
褚越和冷酷地回答他:“你大可以试试。”
……
第二日傍晚,褚沂川结束了一天的公务,与兵部的各位同僚道别后,径直往皇宫去。
他如往常一样掏出腰牌给宫门口的士兵看过,正欲入门时,却被士兵拦住。
“王爷,您不能进去。”
褚沂川脚步一顿:“这是皇上钦赐的腰牌,准允本王随时都可入宫。“
士兵为难道:“王爷莫怪,是梁公公亲自过来吩咐我们的,说是没有皇上传唤,以后王爷都不可随意入宫。皇上还说……说是要把您的腰牌收回去。”
他看着褚沂川,“王爷,您看……”
褚沂川闻言顿住,而后回头深深看了皇宫城一眼,目光仿佛穿过重重宫阙看到远处坐金銮殿中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皇帝。
他也不为难这些将士,没多说什么,只将腰牌递过去,又问:“能否替我传个口信?”
士兵连忙说:“王爷尽管吩咐。”
“劳烦你去与皇上说一声,说是我今夜不能入宫,再去皇后娘娘那儿转告一声同样的话。”褚沂川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再请你帮我将这个送到皇后娘娘那儿。”
士兵接过,看着他牵马离开,身影隐入深深夜幕里。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把东西交给身边人。
“照梁公公说的,快把东西给梁公公送过去。”
这夜,沈玉鸾特地煮好了甜汤,是褚沂川平日里最喜欢的口味。
但她左等右等,却怎么也没有把人等来。
沈玉鸾连话本都看不进去,没一会儿就要吩咐珠儿去外面看看人来了没有。眼看着月上中天,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连甜汤都冷了,可那道熟悉的人影却还是没有出现。
“小王爷兴许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珠儿说:“奴婢明日就让人把甜汤送到小王爷手里,娘娘亲手做的,小王爷肯定很高兴的。”
沈玉鸾哗啦啦翻着话本:“他有什么可高兴的?说不准就是喝腻了,拉不下脸来拒绝,让我自己明白呢。”
“娘娘,小王爷哪会是这样的人。”
“那他就是贵人多忘事,一不小心把我给忘了。”
珠儿听了都要为人鸣不平:“小王爷绝不会这样!”
沈玉鸾当然知道。
先前褚沂川不管多忙,都会抽空去金云寺看她。金云寺那么远的地方都要天天去,没道理回宫之后就不来找她了。
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了脚。
但耽搁就耽搁了,怎么连一句口信也不传给她?让她平白心慌意乱。
眼看着夜已至深,沈玉鸾才不得不去就寝。但即便如此,她也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好像是金云寺里的生活已经让她习惯,没有褚沂川在旁边陪着,她就无法安眠。
一直到天光大亮,她才恍惚睡去,没多久就因为外面的吵闹而醒了过来。丽妃和慧妃一起来寻她,沈玉鸾便撑着眼皮爬了起来。
等到了这日傍晚,她又早早准备好甜汤,却还是没等到褚沂川的到来。
没等到人,也没等到什么传话。
就是沈玉鸾也觉得不对劲了。
她把珠儿叫来:“你去打听打听,小川这两日有没有进宫?”
珠儿应声离开,很快又回来了。
她惊慌地道:“娘娘,小王爷没法入宫了!”
“没法入宫?!”沈玉鸾顿时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把小王爷入宫的腰牌收回去了,这两日小王爷想要进宫,每次都被拦在宫门口进不来。”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进不了宫?”
“这……这奴婢也不知道。”
沈玉鸾想来想去,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她直接去御书房找褚越和。
皇帝早知她一定会来,面对她的责问,他翻着书册,神色也丝毫未变。
“是朕做的又如何?”
沈玉鸾没想到他竟然毫不心虚,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是信王殿下做了什么错事?”
“不曾有。”
“您金口玉言,怎么能无端反悔?”
“朕不叫他进宫,你为何如此在意?”
沈玉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信王殿下忽然不能进宫,我当然觉得奇怪。”
褚越和面无表情地道:“日后若无要事,就不必与信王相见了。”
沈玉鸾顿时急了,追到他面前质问:“为什么?!”
“你身为后妃,本来就不该见外男,应当懂得避嫌。”褚越和反问她:“这还要朕提醒你?”
沈玉鸾反被问住。
这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她愣了片刻,很快想起皇帝先前的无端逼问,“你还是觉得我与信王有私情?!”
皇帝不置可否。
沈玉鸾气愤道:“你无凭无据,凭什么如此冤枉人!”
“你既然没做错事,又何必生气。”褚越和逼近她,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垂眸看进这双明亮如火的眼睛里:“你如此在意信王,天天与他见面,给他做衣裳,煮甜汤,事事都要牵挂他,若不是喜欢他,为何要给他做那么多?你若不是喜欢他,怎么会因为见不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来质问朕。”
帝皇冷笑地道:“沈玉鸾,是你在装傻,还是把朕当做傻子?”
沈玉鸾退开一步挣开他的动作,脑子里还是懵的。
皇帝的话像是狠绝果断地拨开了她刻意蒙在眼前心前的迷雾,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不敢承认的想法。
好像这些时日她想不明白的,让她心烦意乱的,全都有了答案。
要不是她喜欢小川……
她怎么可能会……
沈玉鸾脑子乱成一片,尚且还有一分理智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口中下意识地说:“就算……”
褚越和打断她:“与朕有什么关系?”
皇帝刻薄地说:“这是朕的皇宫,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说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