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芜离开油伞街后,马不停蹄赶去赴下一场约会。
关于胡剪刀一家七口人擅闯城门的消息,萧芜是最先获知的人之一。
他花了半夜时间紧急做出布置,确保胡剪刀无法攀咬到他身上,又等到天亮才去赴红蔷的邀约。
虽然他还没查清楚胡剪刀为何突然改变计划,但他已经可以肯定红蔷和胡剪刀的变卦毫无关系。
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红蔷这个麻烦在他心里的排号属于靠后的位置。
容溪昨天离开客店后就失去踪迹。
他有几种猜测。
一种是容溪优柔寡断正躲起来暗中观察他的动作。
一种是容溪在进城时引起了卫府和巡城卫队的注意现在落入后者的手里。
还有一种是,容老二安排的第一次刺杀计划未遂又实施了第二次。
但是,这些猜测都无凭无据,且有不少瑕疵。
比如,容溪在城中没有臂助,如何瞒过他的眼线?
又比如,卫府和巡城卫队根本没有理由悄无声息掳走容溪,反而是大张旗鼓才符合常理。
再比如,容老二若能瞒过容全将手伸到橡城来,那容全这个鲎蝎部首领也算是当到头了。
萧芜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因而没有花费太多人手去找容溪的下落,只是分出部分心神留意城中各处的动态,并对容溪进城的行为添油加醋传信警醒容全。
现在,萧芜准备去验收昨夜的成果。
得到他口风的人不多,胡剪刀是其中一个。
胡剪刀的绰号有些由来。
剪是裁缝出身累代家业,刀是江湖闯荡仗义慷慨。
剪和刀,就是胡剪刀财赂去留情仇交错的一生。
如今,挥刀乱剪的胡剪刀忙中出错,能够收拾残局的恰恰是库房布匹堆积成山裁坏也不值得可惜的布庄掌柜吴雨急。
吴雨急此时已不在城内,于是,萧芜找到了吴雨急的侄子吴声显。
布庄的人都称吴声显为小掌柜,萧芜并没有找错人。
“萧大哥别着急,胡剪刀人还被扣押在衙门刑房,你的货也还好好的。人和货都跑不了。”
吴声显年纪不大,处事却很老练。他早已和萧芜通了气,正演戏给一旁不明就里的伙计和其他主顾看。
萧芜抱怨一通,又说胡剪刀没信用,又说自己瞎了眼,捶胸顿足,面红耳赤。
吴声显好言宽慰许久,承诺找到新裁缝不致耽误交货时间,才让萧芜平静下来。
两人又进屋倾谈,做成了另一笔生意。分别时,主客都面带笑容。
日头渐渐升高。
早起的人总把旁人晚起的理由归结为懒惰,晚起的人常常难以辩驳。
如果今天有人问容溪晚起的理由,容溪会实话实说:她做了一个费尽力气才挣脱出来的梦。
可惜无人发问。
和她作伴的只有黑暗,没有活人。
容溪手脚乏力。
她眨了眨眼,黑暗没有消失。
而后,她用前门牙咬一下舌尖。
尝到疼痛的味道后,她才确定自己是清醒的。
四面坚固的木板挤压着她。
她只能抱着双臂,曲起两腿,而无法伸展四肢。
微弱的光从她右手边的木板接缝处挤进来。
她忍不住用肩头去撞。
光亮没有丝毫增加,灰尘却受到惊吓四处乱蹿。
容溪呛了一口积尘,打了两个喷嚏,连忙闭上嘴巴和双眼,并用袖子捂住鼻子。
她猜,她被困在一个木柜里,而现在大约是白天。
记忆随着翻涌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她和容萁在送一个小童回家的时候遭遇了袭击。
如今容萁去了哪里?
容溪将脸埋在曲起的膝头。
她所能看见的微弱光芒不足以驱散她心中的黑暗。
她不得不怀疑所有人,包括容萁。
容萁追随在她身边的起由便是一次背叛。她很难相信这次遇袭不是旧事再现。
郊野刺杀的惊心场面已经深深刻入她的脑海。
她的父亲容全决意暂不追究,是不是给了容老二更大的胆子?
容萁会被容老二再次收买吗?
想到这里,容溪头疼得厉害。
她不愿继续朝这个方面想。
万一容萁没有出卖她,那么,容萁眼下的处境不会比她的更好了。
如果事实是萧芜疏忽泄露了攻城计划呢?
父亲容全不肯让她进城的理由不正是躲避这些潜在的风险吗?
冲动的圣女落在卫府手上,英明的首领陷入两难逼不得已……
不!
这个想法像利爪一样撕碎了她的心。她更加不愿意接受。
最后,她还想出另一种可能。
萧芜无法说动她离开橡城,便将她软禁起来,为的是给她的父亲一个交代。
萧芜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这个圣女放在眼里,她的威胁实际对萧芜是没用的?
她松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还活着,甚至没有受半点伤。
这似乎也印证了她对幕后黑手的猜测。
容老二巴不得即刻杀死她。
卫府行事根本无须藏头露尾,挑明她的身份才能挫败鲎蝎部。
唯独萧芜顾忌颇多。
容溪心里有底,身上渐渐恢复了力气。
她积攒一会儿,将右手握成拳头,猛地发力砸到木板上。
“放我出去,我知道你是谁!”
喊声经过木板的阻挡,变得又闷又轻,混合着锤击声和咳嗽声,毫无威胁之力。
容溪的信心很快就被打消,因为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容溪百思不得其解,但没有气馁。
躲在幕后的黑手既然选择让她活着,那么,对黑手来说,活着的她一定比死去的她更有价值,即便黑手不是萧芜。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木柜里传出一声闷响,比肩头一撞拳头一击更沉重三分。
随后不再有灰尘引起的咳嗽声或喷嚏声,一切偃旗息鼓。
咚咚咚。
容溪强忍住不适,保持安静。
她希望她听见的是黑手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她没有勇气真的去死,于是她制造了一个自己撞死在木柜里的假象。
只要黑手在乎她的死活,她就能抓住转机。
容溪在黑暗中耐心等候,时间却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停滞不前。
她没有再听见多余的声响,有些着急,不由自主加重了呼吸。
尘埃已落定。
木柜里的空气仿佛全都挤进她的胸膛,她反倒感觉气闷和眩晕。
等她察觉到那股莫名其妙出现的古怪香气时,她已经抬不起她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