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是徐州最大的世族代表人物,其博览群书,为人爽朗,好结交英雄豪杰,自少时就有救世济民之志。在百姓们口耳相传中,陈登善于农事,智慧过人,大伙儿都爱戴他、敬重他,哪怕他还年轻,可他让老百姓们吃饱了饭,用智慧帮助大家迎来了丰收,光这一点,就可见其善于实务。衙门中但凡是有人犯罪,他也不会姑息贵族子弟,而是会认真审理,以汉律来断案,避免了许多冤假错案,这样的为官体察民情,为人品德高尚的人,仅仅是听进曹操的耳朵中,就给这颗水灵灵的优质白菜打上了一层鲜亮的滤光。
在徐州世家大族眼中,陈登更是个风光霁月,优雅有学识,家教良好的大才子,年仅三十就继任家主,在地方政绩斐然,年仅三十三担任一郡之守,多少子弟仰望其风姿卓绝。
有趣的是,陈登这官职,也是陶谦拿下徐州后强行征来的,陶谦将他安排在那样的官位上,用责任与民生,迫使他低下头来做事,陈登也不恼,还真去闷声做事起来。
曹操从诸葛瑾口中得知有陈登此人,心向往之,他稍稍一流露出想要这个人的情绪,狗头军师郭嘉就拉着他最近在培养感情的新伙伴程昱一起来为他排忧解难。
郭嘉告诉曹操“主公,我与仲德有办法将陈登说服来向您效忠,只是需要您派人护送我们去广陵找他。”
程昱缓缓道“动以礼,晓以势,主公要想执掌徐州,此人对您的帮助甚大。”
曹操想了想,对他们道“我身边还需要留人与我商议军务,你们二人只能去其一。”
程昱忙道“奉孝身子骨弱,经不住颠簸劳碌,下臣愿意走这一遭。”
郭嘉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很积极的程昱,认真道“仲德年纪大了,身体也弱着呢,你都有白发了,怎么经得住颠簸劳碌呢?还是由我这个年轻人去。”
程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抚摸胡须,眼神意味不明。
郭嘉轻哼出身,悄悄挪开几步,离程昱远了一些。
两大谋士之间暗暗较劲,似乎在揽活干,曹操感觉挺新鲜,难得见懒洋洋地郭嘉兴起斗志。
“陶谦一死,徐州内部已经空虚,就由仲德随吕布大军一起去广陵走一遭吧!”
经此,程昱稍胜一筹,走一遭广陵,带回了陈登及其部署数万人,曹操大喜,将陈登收入麾下。
下邳是徐州的政治中心,这里聚集的是徐州境内最为富有粮仓,最为精锐的兵卒,最为庞大的文官。
曹操拿下徐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安抚人心,他将向他效忠的徐州士人们分别授予官职,任命车胄为新的徐州刺史,延续陈登新得到的广陵郡守官职,又将彭城糜芳收入麾下,命糜兰负责徐州的财政。
车胄此人,是随汉帝同时来到许昌投靠曹操的人之一,算是曹操父亲一脉的关系,与曹嵩关系好,在许昌朝廷的建立时,正是他为曹营旧臣与汉帝臣子起到了搭建桥梁的缓冲作用,帮了曹操许多忙,深得曹操信任。
在明面上,车胄是帝王旧臣,他同时也深得汉帝与外戚的信任。
曹操想着车老心有治世韬略,自先灵帝末年起至今已经历经三任帝王,算是能‘镇得住’场子的一位老臣。
于是他派人去许昌将车胄请过来,还允许他携带家眷一起来徐州定居。比起陈登这些三十岁的小年轻,年过半百又能力出众的车胄更能稳住局势,重建徐州。
曹操将手中兵将分为两拨,亲兵进入城中,其余各军则由将领们统领在外,吕布带着陈宫屁颠颠进了城。
除了命令属下将领约束兵卒不要侵扰百姓以外没有别的大事教代,曹操还准许将领们轮流放假,在下邳城里松快松快,吕布等到自己沐休那日,就拉着陈宫进城喝酒了。
男人们喝酒找乐子的地方,当然是有姑娘伺候的红尘场所了,出征在外,婆娘在家中待着管不着,何况就喝喝小酒罢了,吕布胆儿肥了起来。
为了向下属证明他不惧内,他还拉上了副将高顺。
下邳城内比想象中的要繁荣,这里曾经是大家族聚集的地方,虽然逃走了一些人,留在此处的姑娘们却是逃不掉的。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人冒着风险来赚钱,红尘场所也就应运而生,有人消费买单,自然就有层出不穷的姑娘在这儿卖艺卖身。
他们选了个两楼的雅间,还叫上了两姑娘来弹琴跳舞,陈宫推开窗户往楼下看去,发现有不少的看衣着就家室不错的人在此寻欢作乐,亦有人结伴在此闲聊,他们提到最多的,就是现在被曹军攻下的徐州,未来会何去何从,他们与他们的家族都感到茫然无措。
有人说道“不管如何,连陈家都向曹操投诚了,我们还能去硬抗不成?”
“是啊,连陈登都妥协了,我们这些小家族出身的还能怎么办?”有人唉声叹气。
“听说曹操治下,多扶持寒门而打压氏族,就连小吏的任免,也不是各家选出,而是从庶民之中选择。”
又有人叹息上了。
吕布最烦这些有的没的,他喝酒喜爱用大碗喝,让侍女拿走酒樽,自己倒了一大碗往口中灌入,完了粗犷地抹了一把嘴,对陈宫说道“现在这群没有门路逃跑的人,就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落入了别的男人手中,一个个怯生生隔着门,就等着看我们主公的态度。”
他说完自己乐上了“能来这里买醉唉声叹气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能人,混子罢了,公台觉得呢?”
陈宫对吕布满口糙话已然习惯,听罢反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主公岂不成了逼良为娼的大恶人?”
饶是吕布再笨,也知道这话不能接,这要是应了,岂不是成了他在骂主公?这陈公台真不是东西,又在挖坑等他跳,他才不上当呢!
陈宫见吕布闷头喝酒不说话,好笑地摇了摇头。
吕布这上司挺好的,性子率真,敢说敢做,就是莽撞了些,陈宫当狗链子当惯了,拴起人来得心应手,知道什么话能让吕布认怂,也知道什么时候要顺着他毛摸,时而敲打,时而顺着,久而久之吕布就离不得他了。他只需要在主公心目中增加吕布的地位,靠吕布蛮横的武力在武将之间脱颖而出,只要主公重用吕布,连带着他的地位也变得牢不可摧,哪里还需要像其他谋士那样挤破了头往主公身边钻!
曹操为了进一步将徐州安定下来,派遣乐进、李典、张辽等将率军去往南边问扬州牧刘繇“讨要”被笮融卷走的粮草物资,收编徐州守军与降将,维持徐州境内的治安与秩序。
大军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去,没有伤到途径百姓。军纪要好,除了严厉约束下属,制定惩罚以外,更要增加奖赏,这样他们才不会为了眼前的利益,去触犯军纪。这群有着精良装备,精神抖擞的壮年军来往与下邳城内外,有的在城中巡逻负责治安,有的去往城外驻军,来往数次,将兵器与辎重都运到了下邳城中的仓库中。
曹操又广招徐州当地留守的官吏,从各乡镇小官吏,到中层,乃至陶谦的旧部们都登记在册,将各地原本的郡守与主薄,执掌徐州要紧事务的地方官们全部喊来下邳城。
他将陶谦原本的州牧府修缮一通,开辟出能够容纳下大堂,用以接见陆续赶到的人,或是集合众人开会。
为了自己的小命找想,没了主家的官员们能投诚的都投诚了,而诸如糜竺、王朗这些属于陶谦亲信的,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得表现出对曹操的恭顺,聪明人懂得委婉处事,适时示弱,以卵击石并不可取,何况徐州最老牌的氏族陈家家主陈登都向曹操效忠了,他们哪有不效忠的道理,谁都不敢让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里,比起陈登这些真正的大家族,其余小家族多得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自此,徐州的官场算是暂时掌握进了曹操手中,只等着车胄老爷子来接盘整顿更细节的内部。
因此前采取荀攸的计策,以水淹下邳取得胜利,徐州当地与曹军的人数损失并不多,多的是田地的损失与减产,田地水淹没,牲畜被淹死,本就不牢固的乡中茅屋、木屋被水淹坏,若不加以治疗,则民怨四起,民怨一起,距离出现叛军也不远了。
谋士们纷纷为曹操想主意,荀攸道“徐州还剩下一些当地名士,主公不如将那些人招揽来做官,靠名士们的名声,来安抚百姓。”
程昱建议“主公初来乍到,不如当地人熟悉,这里的氏族虽然逃走了一些,剩下的人仍然有人脉,若是要将民怨平息,还是需要他们的人手去做事,只是若是如此,主公势必需要为当地人做一些退让。”
郭嘉嘴角微微弯起“主公可不喜欢那些以家族为先谋取利益的人,其实最简单的方法,还是主公自己派人去做平息民怨的事,这样可以收揽民心,便于主公日后在此征兵。因此前军队入城没有劫掠百姓,这里的当地人对我们敌意并不重,那些种地的百姓可有不少壮劳力,他们才不管当政者是谁,只管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过好日子,他们就跟着谁,现在岂不正是经营主公名声的好机会?”
曹操赞同着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进入了为与袁绍争斗做准备的阶段,心里也起了想要在各地征兵的想法,郭嘉的话,正中下怀。
“只是这样,主公就需要花出钱财,”程昱忧心忡忡。
哪有攻占下一地,让主公自掏腰包的道理?
这事要是放在别的诸侯身上,他们可不一定会这么干,可曹操别的不多,就是钱最多,刘宏留了一整座山合并六座坟墓的宝藏给他,除了能用的陈粮与兵器、矿,还有大批蒙尘的布料与金银珠宝。
财大气粗的曹操还真任性了一回,采用起了效果最快,副作用最小的法子。
自从有了新谋士陈登,曹操隔三差五就会将陈登招来,商议重建下邳,养田养农之事,或询问陈登徐州的内务情况,或与陈登谈论天下大势,有了新的谋士,曹操正新鲜着。
因新主摆出了要重用陈登的态度,徐州当地人紧绷的神经渐渐松下来。既然投靠了曹操能得到提拔与重用,曹操又占据了汉室大义,是比陶谦更为强盛的四州之主,跟他混,比跟着陶谦混更能混出头,晋升空间也大。
因郭嘉提出了“馊主意”,让主公损失了自己的钱财去倒贴给徐州,程昱每一回看见他,都要连瞪他好几眼,那控诉的眼神像是在嘲讽他无能,害主公平白损失了似的。
郭嘉摸了摸鼻子,没觉得自己有哪里说错了,主公又不差那点钱,现在主公想要做的是为对抗袁绍做准备,只有摸透了主公的心思,谋士们才能屹立不倒,成为主公惦记在心头,最倚重的人啊!
做谋士的,要思考的有许多,如何权衡利弊,为主公想出计策,在付出最小的情况下取得最大利益才是最主要的,自掏腰包还不一定能让人感激,损失了主公的钱袋子,程昱耿耿于怀许久,见着郭嘉就碎碎念起来。
郭嘉烦不胜烦,对于像程昱这个岁数的“老男人”,他越是搭理他,他反而会说的更有劲,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啰嗦?
为了堵住程昱那张嘴,也为了将曹操的目光从新人身上引回来,郭嘉开动脑筋,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主意。
想到就做,郭嘉收拾起了自己,前去拜访了彭城相糜芳,多次暗示,再隐晦地吓唬吓唬他,那糜芳果真上当了!
说起糜竺此人,众人皆知他是徐州最有钱富商豪门的家主,糜家在徐州占地千亩,拥有豪宅、仆从众多,在此曹操攻来之前,一直都是陶谦养在身边的羔羊,不知道被陶谦捋羊毛捋过多少次了。
这次徐州被攻破,糜家两兄弟很识时务地成为第一批屈服于曹操的官员。
糜家没能在曹军攻来前及时脱身,现在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在没有下家依托的情况下,识时务的糜兰当即就决定顺从曹操这棵大树,倚靠大树来保全家族,保不住财富没事,只要保全家人,日后就能东山再起。
经过郭嘉的暗示,糜芳忧心忡忡了好几天,最终实在憋不住,悄悄来与糜竺商议“兄长,曹军初攻取徐州,官府粮仓不足,而下邳被水淹没田产损毁,要重建需要大量钱财,我们家在徐州是出了名的有钱,家中田产、奴仆、食客上万人,自产上亿,可谓是富可敌国!
这样显眼,曹司空可能容忍?我们是不是即将成为醒目的靶子?”
糜竺被弟弟一说,心头微颤。
树大而招风,他们糜家靠几代人的努力在各地行商,积累下滔天的富贵到了糜竺这一代到达顶峰,同时也遭到了当权者的惦记。
《管子》曰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士人安定了,农民就得到了安顿,百工安顿了,商人才可活动,商人的轻重缓急排在百工之下,自战国至今几百年,已经形成了商人地位低于百工的情况。
乱世来了,行商出身的人家怎么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呢?
于是糜竺看准时机,给自己“转型”,从一介商人变为一介文臣,靠的是一身气度,也是他最拿手的赚钱之法。他能做陶谦的聚宝盆保住家族,那么也能在新主公来了以后找到他自己的定位——被捋羊毛的小羊羔。
糜竺对兄弟说道“上万家仆与食客,抵抗不住几十万人的大军,我们既然已经准备效忠于新主,就得付出一些‘买命钱’。”
曹操可不需要他们的帮助,不能雪中送炭,自然无法将利益最大化,现在这样的形势,若是不付出一些,说不定命都要没了,谁能知道曹操会不会拿他们来祭天呢?毕竟,他们是投降的官吏。
糜芳深以为然,说起了郭嘉暗示他的事,更加惶惶不安“那郭嘉,是曹司空整日带在身边的军师,他与我说这些,是不是预示着曹司空的想法呢?”
糜竺脸色微变“竟是郭嘉来与你说的吗?”
以郭嘉在曹军的地位,这事十有□□是真的。
曹操真的要拿糜家开刀了!
在糜竺两兄弟看来,曹操要是下手捋了羊毛,他们反而要松了口气,曹操要是不下手动他们,他们反而要坐立难安,思考是不是会迎来更大的杀机。
糜竺等啊等,没有等到曹操有所表示,反倒是发现曹操自己耗费钱财辎重去整顿下邳的民生,他心下一沉,直觉大难临头,急匆匆寻到弟弟糜芳,急切道“必须要在曹司空采取行动之前,我们主动一些,方能将损失控制在最小。”
糜芳慌了神“我们主动进献资产与奴仆吗?要献多少方能显出诚意呢?”
糜竺沉吟着,做好了要大出血的准备。
“家中资产,十能存一,就足以令家族子弟度过余生有机会再起,家中奴仆若司空愿意用,又何尝不是我们的人脉,家族食客名单,供给曹司空挑选,无论是遣散还是任用,吾等不能反抗,只希望曹司空看在我们进献家产家奴的份上,给糜家留一份体面。”
糜芳惊呼一声,直道兄长给的太多了。
糜竺无奈道“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他们是陶谦的旧部,是降臣!
糜芳不说话了,低垂下头,想了想家里的财富,就算留下个十之一也够挥霍了,只要家族后人还在,有的是机会继续打拼出基业来。
他咬了咬牙,狠狠点头,应下了糜竺的话。
这一天,曹操正与新欢陈登共商大事,针对南面逐渐兴起的孙家人,治下在广陵的陈登提起了十二分警惕,毕竟,江东就在广陵的江对岸!
他也劝说曹操,莫要养虎为患。
曹操则道“比起尚且稚嫩的孙家,现在迫在眉梢令我寝食难安的是北面的劲敌,我抽不出身来征战江东那块地方,也没有时间训练水师。”
陈登遗憾极了,想到与曹操平分八州的袁绍,没错,那位才是劲敌,相较起成熟的北方来,在江东那块“荒芜”之地崛起的孙家人,不过是带领了一群南下逃难去的氏族,在江东开荒罢了。
二人正商谈着,忽闻糜竺与糜芳兄弟二人递拜帖前来拜访,曹操忙命人请他们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没想到糜家两兄弟一上来就跪拜了曹操,恭恭敬敬,并且郑重地为他献上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丰富的粮仓,以及工匠、食客、奴仆、农人数以千计。
曹操差点没惊掉下巴,早就知道徐州氏族豪门多,他听从谋士们的劝谏,稳中求进,没去过多做触及当地人的逆鳞,以免未稳定住的徐州再次生乱,没想到这里的豪门那么大方,万贯家财说送就送!
这一刻,低垂着头看地面的糜氏两兄弟在曹操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与陈登一样闪耀的滤镜,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深吸一口气,都能闻到富贵的芬芳。
曹操对徐州当地氏族大为改观,徐州氏族,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就这给钱给人的良好态度,让他都不好意思来针对了。
糜氏两兄弟等候着曹操表态,而与曹操在一起的陈登,手下一滑,茶水撒在了袖子上,瞠目结舌没想到,糜氏竟能付出如斯代价,为的就是在曹营占据一席之地!
他不由肃然起敬,危机感也随之来临,糜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那是心比天高,志向远大啊!
曹操走上前去,将糜竺两兄弟扶起,笑容满面地邀请他们坐下聊,连道“你们不必如此。”
糜竺两兄弟诚恳万千主公别客气,求您收下吧!
曹操又推脱,他全程崩着脸,给人的威严感越来越强,糜氏二人更加不安。兄弟二人再次恳请,曹操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下属的“孝敬”。
曹操的脸崩得更紧了,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当场乐呵起来。
他得意洋洋地想道我可真是经纬天地的大丈夫,刚打下徐州就惹这么多人倾心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