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习惯性望了夜阑一眼。夜阑刚刚被他提到名字,也正睁眼看着他。夜宵嘴边粘着不少红薯屑,夜阑呆呆瞧了会儿,笨拙地伸手替他擦去,放回自己嘴里嚼了嚼。
“那是皮诶不能吃的,吐出来。”夜宵拍拍他的脸颊。
夜阑闻言吐在他掌心,夜宵又把红薯往他嘴里一塞:“你尝尝这个。”
“就是说,即便身边其他一个人也没有,只和七七二人度过此生,你也愿意?”
夜宵咽了口水,不无疑虑:“那也不成啊。没我,夜阑怎么办?”
夜阑一口连皮一起吞下。
“……惊了你这个弱智。算了算了吐出来我给你剥。”夜宵气急败坏捏开他下颚把带皮的红薯倒出来,将皮去干净掰了一小块塞进他嘴里。
我:“???”
夜宵解释道:“七七菜做得好吃呀,跟着她有肉吃。老板,你想想七七的糖醋排骨,外面可决计吃不到这样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我信了。
最近跟踪我们的暗卫人数骤降,想来确实是战况激烈,自顾不暇了。
二少爷如今大势已去,到底没我什么出场机会了。等他真的落败,带夜谭去嘲讽他几句补两刀,应该就差不多算落幕了。
我合了信原封折叠回去,感慨道:“能虚度光阴未尝不是幸事。”
看着寥寥数人的清冷院子,问道:“夜宵,附近跟踪的人如今还剩多少?”
之前没什么所谓,如今少了夜谭,觉得日子简直要淡出鸟来。
七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院中藤椅上我们三条横躺着的咸鱼,气道:“大好男儿,胸无大志,成何体统。”
接着照旧过清淡安逸的日子,每天帮七七料理完蒜苗和大葱,简直无所事事。七七看不下去,命我们搭了架子种点葡萄。
夜宵一边啃一边数,回道:“老板,我现在能察觉的只有三个了。”
等此间事了……
夜宵捧着红薯:“七七不错。”
我摩挲着那柄断了两次又被接回去显得更劣质了的小搓剑,想起夜谭说过:等我有了心仪的女子,跟她做寻常事也要比旁人开心些。过了这么久,我思来想去,只觉得谁都没有夜谭好。
我便问:“夜宵。若是要你选一个人共度此生,你会怎么选?”
彼时夜阑蹭着夜宵正在打盹,夜宵仓鼠一样啃着烤红薯吃得满衣服都是碎屑,我刚刚接到杨轻舟的书信——他自北上征战,便保持着十数天一封信的频率,细述着如今战事近况。
信中钟离苑的锦官庭被攻陷了,鲜血染得开败的牡丹残花比花期正盛还要娇艳;纵联的仁宗庙也被铲平了,钟离苑烧光了所藏典籍,战俘惨遭活埋;纵横结盟合力围攻长洛斋,困了半月终于将其一把火烧成灰烬……我在这冬日暖阳里就着红枣薏仁汤懒懒读来,一点真实感也无。
我看着他俩这一连串不知为何心情很好,又问:“如果一定要在七七和夜阑中选一个呢?你选谁?”
夜宵有些为难,嘀咕道:“这又不冲突,老板你干嘛非要给我出难题……”
“好甜。”夜阑吃罢,没头没尾地插了一句,“我选癸卯。”他说完,又纠正了一遍,“不对,我选夜宵。”
“谁、谁要你插话了!”夜宵脸猝地一红,“你清不清楚你在说啥!”
夜阑从躺椅上撑起半截身子,低头看着夜宵,说:“我喜欢夜宵,想在一起……我谁都不要,就要你。”
夜宵结结巴巴道:“你、你根本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就不要乱讲啊!”
夜阑闻言低头应了一声:“哦……是吗。那我再想想。”
我忍不住插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懂了?”
夜宵啐道:“他连我名字都要念错,大言不惭敢说喜欢我,信了他的邪。”
夜阑护着他帮他辩解道:“癸……夜宵比我聪明,他说我不懂,我肯定是不懂了。”
……惊了。
弱智之间的友谊。
令我叹为观止。
在夜宵头顶弹了个栗子:“你这不是仗着他傻欺负他吗?”
夜宵委屈道:“我哪有?!”
我痛惜道:“你看他被你噎得多难过。还不安慰他?”
夜阑已经起身坐直了,歪着头神游天外,想必是在推测刚刚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我隔着空都能感觉到他宛如犬类失落时耷拉下来的耳朵和尾巴。
夜宵不情不愿地绕到他身前半跪下,万分心痛道:“夜阑,是我不好,我分你点红薯次次……”
夜阑低头看了一会儿,捏着他下巴吻了上去。舔舐干净他嘴角的红薯屑,撬开了他的嘴巴侵入进去。末了,起身舔舔唇满意道:“你更甜些。”
夜宵呆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推开他擦着嘴巴暴跳如雷:“老板还看着呢你在搞毛啊!!”
夜阑茫然无措,我谦虚问:“有什么不妥吗?挺好的呀,夜阑多开心。你们继续。”
说罢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们。
“……老板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和老大……的时候,我可没偷看过你们啊!!”夜宵欲哭无泪跳远了大喊,夜阑闻言却亮晶晶盯着他,喜悦道:“老板说我们可以继续……嗯,怎么继续?”
我不明所以:“提夜谭干啥?他又不在……”我突然便失落起来,叹口气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趁着人在身边,好好珍惜吧。”
夜阑起身要去拉他,夜宵惊恐地退避三舍:“你别乱动!!你……咳,你先进屋去等我,我过会儿就来。”
夜宵安静目送茫无头绪的夜阑进屋合上了门,回头严肃看着我,理了理衣摆,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主人。”
我十分受宠若惊:“……干嘛突然这么正经,很不习惯。”
夜宵正色道:“属下想求您把夜阑赐给我。”
我没听懂,试着揣测了一下,夜宵是想夜阑做他的影卫?是这个意思吗?
“本来我们身为影卫,绝不该有私情,可跟着您这么一段时间,大概也知道您的秉性,不免有此奢望……”夜宵仍跪着不动,额头抵着地面,“当年在夜行,我从没想过我们两个都能活着出来,还能同时被一个开明的主子选中。我不敢奢求幸运至此,但如果真有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无论如何也想争取一下。我们绝对不会因此耽误正事,事事也必然以主人优先。”
夜宵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我喜欢夜阑,求主人准许。”
我:“哦。”
夜宵:“……这是准了的意思吗?”
我茫然道:“为什么这种事也要我准许啊……你们随便就好啊,跟我有啥关系啊。”
夜宵愣了一会儿,忽然扑上来抱着我的腿开始嚎哭:“老板你怎么这么好啊呜呜呜哇呜哇!!”
我嫌弃地将满脸鼻涕的夜宵推远:“也没有多好啊,不吹不黑我自认还是挺普通的一个人吧……别哭了有病吧你……”
夜宵被我剥开蹲在藤椅上,抹着脸说:“哎,我想不通,我们两个运气怎么能这么好呢。不过,老大运气也是特别特别好的。七七运气也很好。这一切……”
夜宵忽而放低了声音,认真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能遇到您。”
我被他夸得颇为不好意思:“也、也没有这么好吧。”
夜宵摇摇头道:“老大一身污名,又被人废去武功,至多苟延残喘三五载,迟早要被折辱至死的;夜阑反应不过来主人的命令,必出差池,他本来就不是个合格的影卫,不管放在哪个主人手里,都活不过三天;七七这种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就更不必说了……我身为影卫,最好也不过籍籍无名地藏在黑暗里,有功无赏,有过必罚,日复一日等着送死。”
他语气一转,欢快道:“可是啊,老板,自从跟了你,一天过的日子,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有趣。”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如果去掉我这个变数,这江湖中每个人的命运,都好沉重。
竟没发现我一直处在一个如此阴郁的环境中。
夜宵起身,深吸一口气道:“那,那我先回去跟夜阑说一声。”
而后对我千叮万嘱不要进门,也不要运内力偷听。我乖巧答应,夜宵才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吵了些什么,末尾听得夜宵一句:“算了,我教你罢。”便没有人声了。
我在院子里摇着藤椅,渐渐睡着了。梦中突然被一声惨叫吵醒,听着是夜宵声音,凄厉非常,断断续续,像在忍受酷刑。
我蹿到门前推着门急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里面夜宵带着哭腔道:“老板你别进来!!别看我!!也拦着其他人千万别……唔……”
我站在门口探了探,里面确实只有他两人的气息,并没有外人,才放下心来:“要帮忙么?”
“你,你走远点……就是帮了我大忙了……”夜宵颤颤巍巍说完这句,再压抑不住痛苦,嘶哑着开始哭。
我有些懵逼,不过想想夜阑在房内,也不会让人欺负他。七七和阿横阿竖也被这惨叫所惊,窜到院子里问出了什么事儿,我身负重任,必然不负所托,带着不明真相的七七和阿横阿竖出门游湖去了。
晚上回来,破天荒见夜阑在院子里洗东西,走进才发现,盆里面全是血水。
我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夜阑愧疚道:“怪我,不小心伤到他了……”
我了然点点头,习武之人练剑受伤原是常事,夜阑出招时身手速度又比大脑反应快上太多,肯定是过招时没刹住车误伤了夜宵。
我宽慰道:“夜宵皮糙肉厚又耐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夜阑闻言:“真的吗?”
我继续道:“你也不必太介怀,下次该怎样还是怎样,不用专门留情。”
夜阑连连点头:“明白了,谢谢老板。”
差了陆先生去看望夜宵,被夜宵怼出来了。陆先生神色尴尬地将神秘药物递给夜阑,咳了一声遁了。
嗨呀,这个傲娇,白天还说七七和夜阑不知道选谁,现在除了夜阑谁都不见。
看穿一切的我摸着下巴啧啧啧他。
自那以后,夜宵和夜阑不知道在搞什么,总听到夜宵半夜哀嚎惨呼,然后接连几天下不来床。
不过最近夜阑满面春风,反应也快了许多,想必不是坏事,我也很欣慰。
至于夜宵,没什么好担心的。嗯,可能只是贪睡偷懒,很像他会干的事情。
一日,如常瘫在院子里晒太阳,夜宵扶着腰抱怨夜阑:“你他妈,每次叫你轻点轻点,马蛋记不住吗。”
夜阑小声反驳道:“是老板说让我该怎样就怎样的。”
夜宵惊恐地看着我:“老板你都在教他什么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我无辜道:“你们既然是过招,不认真点怎么能进步?练武就要全力以赴地练啊。”
夜宵欲言又止。
憋屈了半晌,他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愤愤然转头骂道:“老板的话你就记得住!我的话你就记不住吗!妈的!”
夜阑:“我尽力背过了。”
夜宵:“那你说说,我昨天说啥了!”
夜阑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嗯,你昨天说的……好痛,过去一点,压到我头发了,妈的慢点,太深了给我出去,还有……”
夜宵:“卧槽你他妈给我闭嘴!!!”
“哦对,还有‘你他妈给我闭嘴’,”夜阑抿了抿唇,愧疚道,“我只记得这些了,太多了,其他的没能背下来。老板对我说的话很少,所以记得全。”
夜宵捏住了夜阑的嘴揪成一个圈:“够了你不要再说了祖宗。”
夜谭不在,教书先生也不肯来了。我仍旧操着一手丑丑的字,教夜阑写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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