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开采私矿,必有进账,除非还有另外一本账簿。不在胤国公手中,还能在何处?
李擎虽为世子,可毕竟不够稳妥,账簿这般重要的物件,应不会交给他。李咸那个草包庶子更别提了……
贺凛指尖一顿,是皇后,坤宁宫。
此后,樊安山山崩就愈发频繁,死的人也愈发多。
按理说,这两庄事明面上并无甚联系,贺凛捏着这账簿和卷宗,深陷沉思……
真如此,就难办了。
陈暮见状,忍不住道:“大人,咱会不会弄错了?”兴许与李家并未有甚关系,当真就是巧合呢。
贺凛垂眸,又去看手头的账簿。是他想方设法,从胤国公府拿出的摹本。
可这账面上,一笔一笔,实在干净,让他无从下手。
但真有这么巧?半年前胤国公府世子李擎从圣上那儿接了桩修建锦州柏河河堤的差事,便常常往返锦州。
贺凛微一蹙眉,抬眸道:“说。”
“流传最广的,说是樊安山上有神明庇佑,凡是经过此而死之人,是前世今生福泽不够,没有气运跨过这条界限,因着此番言论,锦州的四处庙宇香火比过往几年还要旺盛,全是给自家积福的,现下少有人敢往樊安山一处行路,纷纷改了水路出城。”
这些,全是近半年来锦州樊安山山崩遇难之人,大多是进货的商贾,运货的镖头,也有探亲的妇人。
无一例外,死于山上巨石滚落。
半梦半醒中,他又梦见血色染红的役都三城……
此时正值亥时,月明风清,暮色渐沉。四处躁动的空气,犹如夜里摸不着的鬼魅,举着一把看不清的明火,悄然靠近。
《芙蓉帐》33
陈暮道:“大人可知,锦州近月还流传不少关于樊安山的谣言,都快传成真的了。”
贺凛指间摩挲着卷宗纸页,“当地知府不管?没派人前去查看?”
陈暮道:“查过,说是什么也没查到。”
一次两次山崩尚且可说巧合,那十几桩命案,怎么说?
一般而言,好好的山脉,除非人为破坏山体,否则怎会一次又一次山崩?若是人为破坏,那便好猜了,无非是挖隧道和开矿。
侯府斜对的将军府中,西南一角的院子隐隐透出一丝微亮。
书案上,摆放着一叠厚厚的账簿和卷宗,贺凛披着玄色薄衫,眉目凛冽,修长的食指一页又一页地翻过书页。
静默良久,贺凛沉声道:“接着查。”
一定有什么漏掉的。
陈暮应是,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温吞道:“大人,锦州不似京都,各处人脉需得重新打点,哪哪都费银子,您的私库都要撑不住了……”
贺凛微一皱眉,“知道了。”
陈暮又道:“对了大人,说来也巧,上回那妓-子,陆世子喜爱的那位,正是从锦州来的,她父亲名唤沈延,是个药行掌柜,也是死于樊安山山崩。”
贺凛眼帘微挑,复又去翻那卷宗。
五月二十,花想楼一个小厮叩了陆家的后门。
秦义沉着脸色回去松苑,道:“那姓石的老鸨打劫呢,又加了个数。”说着,他伸出两根食指。
陆九霄瞥了一眼,嗤道:“给她。”
小丫头还真是贵。
陆九霄心下暗道,哪日将她卖了,也不知有没有人能买得起。
思此,他抬头望了眼天色,道:“高寻近日无恙?”
秦义颔首,“纤云说沈姑娘将人照顾得可好了,面色都红润了许多,还说沈姑娘近日在钻研医术,托纤云买了好些药材呢。”
闻言,尹忠接话道:“还别说,指不定高参军在沈姑娘手中,真能醒来也说不准。”
陆九霄淡淡应了句“是吗”,他抿了两口茶,压下喉间的不适感,才道:“秦义,备车。”
此刻的玺园,余晖铺洒一地。
下马车时,尹忠附在他耳边道:“主子,还是有人跟着。”
陆九霄微一颔首,神色如常的入内。
书房的密室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儿。是陆九霄不喜的味道,他就倚在墙外瞧着。
小姑娘弯着腰,将刚煎好的药汁一勺一勺往高寻嘴里送。
昏迷不醒的人是没有意识的,因而一勺子药,能有一半都从嘴角流出,沈时葶便捏着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
那耐心认真的模样,真真是乖巧得很。
待喂完药,她又掖了掖高寻的被角,拧干盥帨替他擦了脸和手。
“咳咳……”陆九霄喉间泛痒,忍着偏过头,抵唇咳了两声。
闻声,沈时葶手中动作一顿,这才瞧见倚在石墙上的人,“世子?”
陆九霄眉尾轻挑,从喉间吝啬地挤出一声“嗯”,背身走至书房的长桌处落了座。
沈时葶不敢耽搁,忙匆匆搁下盥帨跟了上去。
这么些日子,沈时葶和纤云弄巧二人学了不少,此时做起伺候人的活,简直有模有样的。
她捧着茶托走来,斟茶以后,又执起小团扇,在陆九霄耳边轻轻扇着。
时而还瞥一眼男人的肩颈,这么久,不知那伤好了没有。
可她不敢提,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九霄挑眼看她,那一身丫鬟的衣裳,领子是领子,袖子是袖子,该遮的都遮得老老实实,莫名的,多了两分良家女子的味道。
比之那一身风尘女子的着装,好似更叫人着迷。
然而,那只“良家女子”的手心,堪堪落在了陆九霄额间。
只听沈时葶轻声道:“世子是病了么?”
他脸色不好,一进门她便发觉了。
陆九霄拍开她的手,凉凉道:“我买你来是给我瞧病的?下回再不打招呼往我脸上贴你试试。”
沈时葶一顿,堪堪缩回手,不敢吭声。
她就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对的,这个人浑身都是刺,碰一下扎一下。
陆九霄侧了侧身子,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忍不住眯了眯眼,弹了弹膝上的衣袍,道:“坐过来。”
小姑娘一顿,竟是有些迟疑。
别说,有时候当真是人靠衣装。穿着风尘时,做那种放-浪行径,好似也无可厚非,但如今穿得这样规矩,好像无形之中被一道枷锁牵扯住,令她这双腿动弹不得。
陆九霄沉了脸,“你信不信我给你送回去?”
闻言,沈时葶当即坐了下去,片刻犹豫都没有,一双水洗的眸子一眨一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贝齿轻轻咬着唇。
无辜极了。可怜极了。
陆九霄喉间一紧,指腹在她未染胭脂的唇瓣上重重磨了几下,那两瓣可怜兮兮的唇至嫣红,他将一根手指探入她唇中,沈时葶眼皮一跳,下意识咬了一下。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气温一时升高。
正此时,纤云提着檀木食盒,叩门进来,道:“世子,夫人差人送——”
陆九霄狠狠摁着姑娘的腰,她是动也不能动,被迫看着纤云走近,自脖颈到耳根,红了个彻彻底底。
“咳,送参汤来,称是给世子补身子的,那送汤的小丫鬟还在门外候着呢,说是夫人吩咐了要将空盏带回去,世子一定要喝的。”纤云竭力镇静道。
陆九霄叩了叩桌面,“放下。”
纤云放下参汤,转身离开。
参汤的味道极重,里头放了黄芪、枸杞、淮山药等药材,味道大得能熏天,将屋里那点仅存的旖-旎散了去。
陆九霄将那碗盏往前移了一寸,道:“喝了。”
沈时葶一怔,下意识要跳起来,又被人重重桎梏住,她只好摇头道:“不行的,这是夫人特意给您备的,我怎么能喝,不行,不行的。”
“让你喝你就喝了,哪那么多废话?”他说罢,顿了顿,懒散道:“不喝,我就把你送回去,姓石的老鸨卖身契还没给我呢。”
怀中的人身子僵了一瞬,陆九霄凝着她的侧脸,见她嘴角紧了紧,那双白玉似的小手,扶住了碗盏边沿。
好似陆九霄只要拿此事威胁她,就算面前是一碗毒药,她也照喝不误。
沈时葶贴着碗盏,抿了一小口。参汤划过喉间时,她微微一顿,忍不住舔了舔上颚,甘甜味里带着一丝清苦味,都是正常的,毕竟这汤里放了好些药材。
但余味中还带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涩,若非幼时沈延为增强她的味觉和嗅觉,常常拿各种药材和食材让她蒙眼尝味道,恐怕还尝不出这一丝味道。
且这酸味十分熟悉,小姑娘皱了皱眉,一时说不上哪里怪异。
她用玉勺拨了下参汤,没见里头放有甚特殊的配料,细小的眉心忍不住紧了下,习惯使然,沈时葶低头在汤面处闻了闻。
陆九霄迟疑地看她,“怎么?”
沈时葶又抿了一小口,侧头道:“世子,这汤味道有些奇怪。”
陆九霄睨了一眼,道:“哪奇怪?”
“有点酸。”她说着,搅了搅那汤面,继而道:“不是醋的味道,像是——”
小姑娘揪着眉头,努力地搜寻词汇,半响道:“像是放了一夜,有些馊了的味道。”
但又有些不尽相同,她一时说不上来。
且侯夫人送的汤,怎么可能是隔夜的。
陆九霄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最后执起汤匙,往嘴里送了一口,仔细尝了味道,除了甘甜和清苦,就剩满嘴的药味儿。
他皱眉:“哪有?”
“有。”怀中的人朝他重重点了两下头,“真的有。”
男人目光凝住,不知为何,他虽半点没尝出她说的味道,可此刻却无比地信她。
她说有,就是真有。
陆九霄眼底渐暗,想起近日种种的不得劲……
他捏起小姑娘皓白如雪的手腕,掰开她的手心,贴在自己额头上,“给我看看,有病没病?”
作者有话要说:有病,非常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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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霄皱着眉头,重重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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