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铮不是傻子。
至少不是看起来那么傻。
这几天,苏策对他避而不见,这里的侍从仆婢们也少了一大半,眼下这人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得到了一个结论。
“他俩,吵架了?”
侍从只想快点打发了他,硬着头皮点头,“是。”
齐铮瞪大了眼睛,“动手了?”
“是……”
“嘿!”齐铮一拍桌子,怒道:“怎么能这样呢?那姑娘说话是难听了些,那也不能动手打人呐?你们郎君人呢?本王要见他!”
侍从根本不明白他的脑回路为何如此曲折,只想着他们郎君正是心烦的时候,这个时候把这位祖宗放进去,只怕要坏事,于是阻拦道:“小王爷,您等一等,郎君他……”
齐铮眼睛一横,“怎么?敢做不敢当?本王只当他有多爱那个姑娘,千辛万苦把人诓来,难道就是为了给他做沙包的?这还有王法吗?”
他吼得太大声,侍从实在心惊胆战,脱口而出道:“郎君心烦是因为姑娘走失了,您快别喊了!”
话音未落,齐铮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你说,她走失了?”
侍从自悔失言,却也不得不点头,“是,昨日一群人涌了进来,离开以后,姑娘就不见了,眼下还没寻到人。”
齐铮扭头就走。
一面走一面盘算着,从前人在苏策这,说两句话都要看他的脸色,若是他先一步找到了人,以后岂不是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
等到说够了,就把人送回来,到时候苏策也得承他的情。
想到此处,齐铮的脚步越发轻快了,简直是一路小跑出了门去。
而前院,客人们被拘了大半日,人没找到,便由老鸨送出了门去。
桃娘的屋子里,宁兮瑶正抱着盘瓜子,低头打量着过道里来来回回的人。
有许多人瞧着格外眼熟,肯定是苏策派出来寻她的。
眼下若是公然与陈思通信,定会被抓个正着。
她幽幽叹了口气,继续瞧着,底下的人找她找得翻天覆地,却不知道自己就近在咫尺,还时刻都注意着他们。
这感觉,简直像开了上帝视角,太爽了。
正瞧着,却见桃娘兴冲冲抱着一捆衣裳进了门,对她道:“瞧瞧,如何?”
宁兮瑶打眼一看,都是与昨日那身差不多的衣裳,衣料名贵,颜色半青不黄,要么就索性是纯白色,清淡得很。
桃娘得意洋洋,“怎么样?这够素雅了吧?”
宁兮瑶摇摇头,“你拿来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与徐郎君见面时穿啊。”桃娘理所应当地道:“他喜欢雅致的,我就穿给他看,这不是你说的嘛,让我迎合他的喜好。”
“那你这辈子都只穿这样的衣裳?”宁兮瑶无奈道:“仿其道,而非仿其术,你明白吗?”
桃娘一脸茫然。
宁兮瑶耐心地解释,“你想,这样的衣裳你能弄到,别人也能,这屋里的摆设你有,别人也有,往后若是有人仿着你的路子,取悦徐郎君,而且对方还比你年轻貌美,你当如何?”
“这……”
桃娘瞪圆了眼睛,“这……我没想过。”
“所以说。”宁兮瑶下了结论,“你得让他打心眼里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做到这一点,不能单靠衣裳,昨日是初见,给他打造一个完美的第一印象,往后若还是这样,未免就有些无趣了。”
听了她的话,桃娘开始着急了,“那该怎么办?万一真有小蹄子来贴他,届时……”
宁兮瑶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转身走到了她的衣裳旁边,指着一件暗红的百蝶穿花裙道:“你今日穿这个。”
“这个?”
桃娘看着那衣裳,有些犹豫,“这……太艳了吧?徐郎君会不会不喜欢?”
宁兮瑶简直要翻白眼,“一味照顾他的喜好,反而无趣,要抓住他的心,就得让他永远都有新鲜感。”
桃娘似懂非懂,被人推着换了衣裳,出来以后,宁兮瑶吩咐侍婢替她梳了个似束未束的发髻,取了一只白玉钗点缀,又作飞霞妆,以白盖红,格外娇妍。
“这能行吗?”桃娘左右打量着,觉着与昨日相差甚远,宁兮瑶却只是对侍婢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蹲下身子向桃娘传授心法,“你听好,穿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让他觉着你这个人本身就是清淡雅致的。”
桃娘问道:“那该如何做?”
宁兮瑶想了想,“你有没有被扣银子的时候?”
“有啊!”桃娘一提起来就十分郁卒,“上次因为一点子小事,妈妈不由分说就扣了我五十两银子,五十两!”
宁兮瑶一拍手,“就是这个,待会儿跳舞的时候,你就一直想着这件事,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幽怨有多幽怨,听明白了吗?”
桃娘点点头,“成,我就照你说的办。”
徐远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急急从友人处脱身,上来寻桃娘,却被告知她要在众人面前做舞,又急匆匆跑了下去。
而他抵达大厅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残阳如血。
他梦里的佳人一改昨日清淡的模样,大红衣衫加上飞霞妆,整个人像是一团火。
他不喜欢这样的装束,可他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桃娘的面孔上没有半点欢愉,若是非要说,便只有幽怨和淡淡的倦意。
这样的神情,竟把通身的鲜艳都压得暗淡了几分。
随后她便开始跳舞了。
是寻常至极、每个妓馆的姑娘都会跳的《牡丹颂》,可她跳起来格外不同,没有献媚,没有勾魂夺目的笑颜,只有那双眼睛,幽幽的,仿佛古井里即将要熄灭的烛火。
舞到中场,她眼里竟然泪光点点。
旁人跳此舞,能跳出无尽繁华,叫人联想到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美景,可桃娘的舞却如此哀伤,像是一株被摘下、丢在地上的牡丹,再美也逃不开即将溃烂的命运。
徐远的眼圈也红了,他是头一次为一个女子的舞落泪。
桃娘收了势,平静地行了个礼,随后转身而去,脚步匆匆进了厢房,门一关,桃娘顿时哭了起来。
“五十两……五十两!够我买多少衣裳多少首饰了,妈妈就是偏心……”
宁兮瑶无奈至极,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啊,都跳完了,再哭眼睛肿了,见徐郎君的时候就不好看了。”
这话成功地叫桃娘止住了哭,抽抽噎噎,此刻,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桃娘,我……我是徐远,你在里头吗?”
桃娘一怔,宁兮瑶推着她到了门口,桃娘这才醒了神,压着嗓音道:“奴在这,公子有什么事?”
听她的嗓音明显是哭过,徐远揪心不已,说道:“无甚,姑娘莫要伤怀,在下有一物相送,姑娘先在此处更衣,在下去一旁等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桃娘悄悄开了门,地下搁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瞧,竟是枚牡丹穿花的发簪。
宁兮瑶满意地喟叹,瞧瞧,现在叫她一声感情代师不过分吧?